第二天中午,一輛黑色防彈轎車駛出了杜公館,徑直來到浦石路張嘯林的公館前。汽車剛一停穩,李國人和陳天霸就從車上走了下來。
下車之後,李國人畢恭畢敬地拉開車門,扶出了後座上的杜月笙。站在車前,環視了一圈周圍幽靜的環境,杜月笙輕笑道:“嗬,嘯林哥還真是好興致啊……”
一行人走進張嘯林的客廳,看見張嘯林正橫躺着吞雲吐霧。“嘯林哥,我來看你啦!”杜月笙親熱地打了個招呼。
張嘯林把煙槍一放,身子擡也不擡,側過臉來往杜月笙一瞥,十分冷淡地回了一句:“月笙,什麼風把你這大忙人吹到我這狗窩裡來了?”
杜月笙一聽這話,就知道這位張大帥有點不對勁了。(張嘯林曾自比爲奉系軍閥張作霖。他的門徒湊趣捧場稱他爲“張大帥”)
張嘯林本是杭州地痞無賴,1912年隨季雲卿到了上海,拜了青幫“大”字輩樊瑾丞爲“老頭子”,成爲青幫“通”字輩成員。先做賣補藥的生意,後來憑技巧投靠“麻皮金榮”,廣收門徒,成爲法租界青幫頭目之一,與黃金榮、杜月笙等並稱“上海三大亨”。
“三大亨”地位的排列,原本是黃、張、杜,30年代中變成了杜、黃、張。張嘯林出道時間比杜月笙早,資格也比杜高一輩,他還曾救過杜的命,對杜當老大,心中一直不服。
“我能有什麼事情呢?”杜月笙笑道:“咱們兄弟相識也有些年頭了,唉!或許是我真的老了,這幾天忽然有種心神不寧的感覺,總想來看看嘯林哥。我這心裡啊,就像是揣着什麼事,總覺得七上八下的。”
“哎,月笙,我看你是這幾天太累了吧。”張嘯林滿不在乎地說道:“放眼上海灘,咱們兄弟雖說不是數一數二的人物,可也沒幾個人敢對咱下手,遠了不說,就說上海的警備司令部的王司令,那還不都是咱們的人。月笙,要我說啊,你只要出去放鬆放鬆,保管你精神煥發!”說到這裡,他淫笑着湊上前去,曖mei地說道:“月笙,最近百老匯又來了個頭牌歌舞皇后,人長得也水靈,咱們今晚去瞧瞧去?”
“人老了就不能站在風口浪尖上嘍!”杜月笙面帶笑容地擺擺手,“這些個樂子都是我前幾年的愛好了,哈哈,如今我是沒那精力了,只是銀行裡的生意就忙得我焦頭爛額了。不過,嘯林哥,我的擔憂也並非沒有道理,最近我身邊頻頻發生的事情讓我很是不放心呵。”
“哦?什麼事,月笙?莫非還有人敢在咱們弟兄的眼皮底下手腳不乾淨?老子剁了他!”張嘯林立刻瞪圓了眼睛。
“唉,只怕你也只是口頭上說說罷了……”杜月笙欲言又止地看了看周圍的幾個僕人,微微地搖了搖頭。
張嘯林哪會不明白杜月笙的意思,當下屏退了左右閒雜人等,低聲問道:“月笙,你這話的意思是?”
杜月笙悠閒地吐了口菸圈,徐徐說道:“你可曾聽說馮敬堯的斧頭幫被人狠狠的教訓了一番?”
點點頭,張嘯林皺緊拉眉頭,“我昨天聽說了,好像是蛟龍會幹的。月笙,我可是聽說這個蛟龍會跟你有些瓜葛呀。”杜月笙背地裡支持蛟龍會,這是他們幾個頭腦人物都心知肚明的,可此時,杜月笙拋出了這個話題,讓他不禁犯了琢磨,莫非杜月笙知道了馮敬堯的背景,自知事情鬧大了,想讓我給他做和事佬?哼哼,如果真的是這樣,那我成爲上海灘第一人也就指日可待了。
正美滋滋地想着,忽聽杜月笙又說道:“唉!此事說起來一言難盡吶。你們都以爲我是蛟龍會的後臺老闆,可你們卻不知道我的苦衷呵!”接着,他喟然長嘆道:“我也是被逼上梁山呵,我知道馮敬堯的背景不簡單,可你們卻不知道蛟龍會也同樣是神通廣大的!”
“月笙,你、你這話是什麼意思?”張嘯林疑心頓起,困惑地望着杜月笙。
見張嘯林已經上鉤,杜月笙故意嘆了又嘆,閉緊了嘴巴,再也不說半個字。
“月笙,你倒是說話呀!咱們弟兄,歷來共同進退,你還有什麼可顧慮的?即便你真的有什麼難言之隱,也應當告訴我,咱們一力承擔呵!”張嘯林一雙眼睛緊盯着杜月笙的嘴巴,看那樣子恨不得搶上前去扳開他的嘴巴,看看裡面到底有什麼話。
吊足了張嘯林的胃口,杜月笙這才極不情願地說道:“嘯林哥,不是我不肯說,實在是有人不讓我說!如果我告訴了你,你可一定要保守這個秘密,否則這可是人命關天的大事呵!”
“自然,這是自然,這點我還是知道的。不爲自己着想也要爲兄弟着想不是?你儘管放心,當哥哥的絕不食言!”
“嗯,這就好!”杜月笙壓低了聲音,湊到張嘯林耳邊輕聲道:“蛟龍會的後臺遠非咱們可比的,他們都是上頭的人!”說着,他伸手向上指了指。
“什麼?他們是民政府的人?”張嘯林宛如被一瓢冰水當頭澆下,當時便沒了脾氣,心中的如意算盤也如同華麗的肥皂泡般化作了一片泡影。
“嘯林哥,我還有一個非常不好的消息。我覺得這是關係到你我前途的大事,有必要跟你提前支會一聲,免得你到時候措手不及!我聽蛟龍會的人說,他們從斧頭幫那裡搜出了一份情報,似乎上面還牽扯到你的什麼東西……”杜月笙重新點燃一根香菸,深深地吸了一口,愜意地吐着菸圈,滿臉都是悠然自得的神情,哪裡還有剛纔那種悲苦的表情?
“什麼?”聞聽此話,張嘯林大吃一驚,冷汗涔涔而下,張大了嘴巴說不出話來……
“月笙,你這是聽誰說的?這種事情可不敢亂說的,斧頭幫是口木人的走狗,這你是知道的。我怎麼會跟他們攪在一起?我張嘯林是有些貪財,也愛玩女人,可我是堂堂正正的中國人!”張嘯林越說越激動,最後幾乎是用喊的了,“這是誣陷,純粹的誣陷!這是要把哥哥我置於死地啊,月笙,你可不能扔下哥哥不管啊!”
“好了,好了!”杜月笙輕拍着張嘯林的肩膀,安撫道:“不是就好!我也覺得麼,這麼多年的自家兄弟,我還能不瞭解,嘯林哥你平日裡雖有些張揚,可決不會是這種人的。這份文件也許是口木人故意誣陷你的陷阱呢,目的就是要離間咱們兄弟。”
“對,對對!一定是這樣的,這是口木人的陰謀!”張嘯林趕忙附和道:“我可以斷定,他們就是要離間咱們,然後從中漁利!月笙,你可不能相信他們呵。”
“我如果相信了他們,我今天就不會來了!”杜月笙笑道:“好了,你也不必着急。我回去後,會跟蛟龍會的人說清楚的。”
“對了,月笙!你真的要跟他們說清楚,哥哥我可一向是擁護民政府的。”張嘯林補充道。
“好了,時候也不早了,我告辭了。這人吶,一老了就沒了精神頭,你瞧,我這才說了多會話,就有了疲乏的感覺!”杜月笙邊說着,邊站起身向門外走去。
“哦,月笙,你吃過飯再走吧,我這就吩咐廚房做你最愛吃的菜糖醋活魚。你看,咱們兄弟這麼多年還真是沒正兒八經地在一起吃過飯,你這剛來又要走,這讓我可怎麼……”
“好了,嘯林哥,吃飯咱有的是時間!不就吃個飯麼,改日你到我那裡去,咱們叫上黃老闆,好好聚聚……”杜月笙高聲說着,踱到張嘯林的身邊,附耳低聲說道:“現在蛟龍會還在緊追着你不放,我要回去跟他們說清楚,晚了怕是要出大事的。據我所知,蛟龍會奉了政府的密令,正在全面調查上海的親日勢力,恐怕他們要在上海鬧出點兒動靜來了,你好自爲之吧。上海目前還是民政府的地盤啊!”
短短几句話,把張嘯林震得腦袋“嗡嗡”作響,一時間竟暈暈懵懵地有了種分不清東南西北的感覺,就連杜月笙是什麼時候離開的都不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