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他們慣常的一種相處方式。
彼此不說話。
他垂眼。
他昂首。
他直接明朗,露森森愛意。
他清淡逃避,怯赤忱真心。
他追逐愛。
他怯懦愛。
夜色愈加暗,暗的只餘一顆真心還在亮,古澤說,“睡吧。”
他躺下,他拿手覆在他的眼睛上。
然後,回到對面的小牀上,側着身,盯着他的身影。
半夜,外頭冷風呼嘯,陳舊的空調呼啦作響,倒是沒有多少熱氣,有些吵,古澤便索性把空調關了。
忽聽的極低極低的嚶嚀聲。
他輕聲走近孟復牀邊。
“冷。”夢裡無意識的說了一句。
孟復縮成了一團,也不知道是做了什麼夢,額頭上覆涔涔薄汗。
也是,被子的確是薄了,十月中旬,沁的人一身涼,一般人會覺得還好,但孟復,他太虛弱了。
太晚了,也不好再去找房東,古澤將自己的被子抱了過來,蓋在了孟復身上。
他坐在牀頭,俯身去聽孟復可還有說什麼。
後來,便是安靜了,大抵是因爲暖和了一些。
他在額頭上印下一個wen,然後出門到陽臺上抽菸,直到五點半左右,又重新回到房間,拿回了自己的被子,他知道孟復的生物鐘,不久之後就會醒了。
早上,他照舊出去買早餐。
林風還沒起牀,他倚在牀上,看着孟復已經洗漱好,坐在牀上,看那本昨晚古澤放在他牀頭的書。
“你男朋友對你真好。”沒來由的一句感慨。
“……他不是我男朋友。”
他悄然的翻過一頁,隱匿心中的動盪。
“我又不歧視同/性戀,你不需要那麼小心謹慎。我昨晚晚上都看見了,他把自己的牀上的被子都蓋在你身上,自己跑到陽臺上站了一夜。他嫉妒心可真強,還不准我和你說話。”林風一邊說,一邊開始穿戴起來。
繼續絮絮叨叨的,“就是有點奇怪,看他也像個有錢人,怎麼來這種地方住。”
書看不下去了。
發白的指尖捏住書頁的一角。
故而平淡,“誰知道呢,誰知道他爲什麼要來這裡。”
誰知道他爲什麼會喜歡自己。
誰知道他爲什麼不走,要跟着自己。那份好,又誰知道究竟是何意?
林風又說了好些,將自己都收拾好之後,便出發了,“我要去旅遊了,不知道晚上回來還見不見的到你,再見!”
他朝孟復揮手再見,下樓的時候便看見了古澤提着早餐上來了。
古澤攔住了林風,肅然的警告道,“你不要去招惹他。”
“大哥,我,我真沒有敵意啊。”林風抱拳,“我,我沒跟他說話,我不喜歡男人,我是個直男。”又拍胸作保證。
說完便倉皇的逃躥下樓。
“你……”
吃飯的時候,孟復欲言又止,他去陽臺看了看,果真是一地的菸頭。那人真的在站了一夜,只爲給他多一牀被子。
“怎麼了?”古澤問。
他搖頭,“沒事。”
“今天上午,你要不要先去你姑姑家一趟?”
“去那裡幹什麼,姑姑不會把錢還給我的。”他似乎是都看開了,說這些的時候,眸子裡無悲無喜。
大約也不指望那微薄的親情能帶給他一定點兒溫暖。
“你那二十萬,我幫你要回來了,支票就放在小毅的花盆底下。剩下的錢,如果你肯打官司,也是要的回來的,不過,要不要的回來,其實也無妨。總歸,你看清了你姑姑是什麼人。”
“不用了,姑姑不會給的。”
也不想鬧到法庭上,畢竟,還是姑姑,有血緣關係的姑姑。只是沒想到古澤會幫他要那二十萬。
沉吟片刻,古澤說出了心中顧慮,“孟復,葉延並沒有出差,應該是被你姑姑限制起來,我不知道是出於什麼原因,你的姑姑會在這個時候把葉延關起來。我想,你要不要過去看看?”
覺得蹊蹺,本想着自己去找葉延的,但有些事情最好還是讓孟復親自去問。
也許……
不是他想的那樣呢……
會有無數的猜想,無數無情的雨水打過來,冰冷的衣服熨帖着肌膚,末了,出了門,古澤卻拉住了他。
微皺眉頭,不解其意。
扭着自己的手腕掙脫,“怎麼了?”
還是不去了,古澤瞬間如此想着,何必去那裡自討苦痛,有些事情到最後自然會水落石出。
後悔了,剛纔的提議。
這話卻又解釋不出個理由,便改口,“我們今晚不住這裡了,換個地方住,可好?”
“我們?”
我們。
我和你。
孟復和古澤。
荒唐的很。
“我們”,他在極力拉近彼此的距離,他卻用一個輕飄飄的反問將他重重的推開。
古澤斂了眸中的酸楚,走近,將他的圍巾纏的緊了一些,平靜的說道,“這裡有些吵,到一處安靜的地方好一些。”
越來越近。
湊近的鼻尖。
湊近的呼吸。
孟復不自覺的後退兩步,眼神些許倉皇,他轉身,“你走吧,你自己走吧。”
他快步的走。
古澤嘆一口氣,緊接着追了上去。
“孟復,我不迫你。”
“就這段時間。別讓我走。”
“你是你,我是我,不是我們。”
如你所願,撇清關係。
孟覆在一顆大樹下停下了,他頭也不回的說,“給我一支菸。”
點點星火,孟復低着頭吸着,仍舊有些不適,不過比先前好多了,他問,“古澤,你爲什麼喜歡吸菸?”
“年少的時候看大人抽菸覺得很帥氣,便抽了,後來就沒有再戒掉,煩惱的時候抽,心裡有事的抽,都成爲習慣了。”
順手也爲自己點了一支菸,靠在了香樟樹的另一側。
碎汞一般的微弱的陽光倒映着,被樹葉分成了很多個小格,一片扭曲的斑駁,這陽光是冷的,這在秋日還能盛綠的香樟樹,也是冷的。
後來,古澤的煙氣飄了過來。
稍許的有些溫暖。
孟復如是想,也許是自己口中的煙氣,也說不定。
“嗯,煙是個好東西。”
“不,煙是個不好的東西,我既希望你抽菸,又不希望你抽菸。”古澤悠悠的
回。
所有的對話,都是碎片式的。
讀的懂的意思,讀不懂的意思。
古澤在揣測,在害怕,在爭取,一點點靠近。
到達孟玉家門口的時候,古澤說,“孟復,有些親人,其實不要就不要了。”又想了想,“我……”
我在你身邊,我一直在你身邊。
“不是我不要親人,是他們不要我和小毅。”
從父母入獄開始,所有人,所有人都遠離了,那些曾經說着至死交情的人,轉個臉,就降了色,再不說認識孟復一家人。
敲了門,按了門鈴,許久,也沒人開門。
並非沒有人,孟復知道就算姑姑不在家,也會有傭人在家,唯一的可能就是故意不開門。
“走吧,沒人開門。”他懨懨說。
古澤氣惱不過,狠狠的朝着門踹了一腳,那一腳幾乎要將門踢開,巨大的動靜,這才使得孟玉開了門。
“孟復啊,姑姑裡面睡覺,一時沒有聽見,只是,”她撇向門上的被踹的些許痕跡,“古澤這樣做有點不合適吧。”
“不適合?”古澤冷聲諷刺,“你的侄子來找你,你卻在裡面裝睡,那倒是挺合適的。”
孟玉難堪的抿了抿,以爲孟復又來要錢,索性也不裝那一副和善的面容了,徑直道,“孟復,姑姑就跟你直說了,錢現在已經沒有了,全都拿去給我那女婿還債了,你要是想要,也得等到姑姑籌完了錢才能夠還你。”
還債,籌錢,都是假的。
這種時候了,還要說假話。
也許她像上回一樣徑直說“沒有”,倒是乾脆些。
人到底有多少張虛假的面孔?有哪張又能露出一個真實來?
“我不是來要錢的,姑姑。”他道,“我……”
古澤截住了他的話,對着孟玉眼露憎惡,“你說要還,那就寫個欠條吧。”
孟玉撐不住了,“孟復,你有點良心,我幫你照顧了小毅七年,我家現在遇到這種情況,你還要來找我要錢。”
她又想關門。
這回被古澤及時的攔住了,他把孟玉拂開,自然的拉過孟復的手,進入了孟玉的家,把孟復摁在沙發上。
他抽出一支菸放在脣上,點燃了,兇狠的瞪着孟玉,“孟玉,七年,你照顧孟毅七年難道不是應該的嗎?你從孟復手裡又拿走了多少錢?嗯?是誰沒有良心?”
孟玉氣的顫抖着嘴脣,指着門外,大叫道,“你們給我出去,我要告你們私闖民宅。”
“你去告啊。”
古澤彈了彈手指上的菸灰,那菸灰落在了孟玉家乾淨的地毯上,突兀的很。
孟玉扭曲着臉,“古澤,你幹什麼要幫孟復,你是出於什麼目的,你不是最恨他的嗎?”又對着孟複道,“孟復,他是不是騙你什麼了?”
這副真面容終於露出來了,孟復想,他的脊背都跟着發涼。
“我出於什麼目的,你不用管,我只是覺得天下間有你這種姑姑,真是令人作嘔。”古澤將菸頭隨意的扔到了地毯上,沾了泥的腳狠狠的踩着。
他踩的是一種無盡的憤恨。
“姑姑,我不是來要錢的。”孟復站了起來,鬧劇,醜相看的也夠了,無需再看,無需再痛,他說,“我只想知道葉延哥在哪裡。”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