骨血探靈
天亮之後，閻七娘就帶着我們一行四人摸進了萬墳崗。只見這萬墳崗裡到處是大大小小的凹坑，凹坑附近寸草不生，甚至都不見鳥獸的蹤跡，顯得極爲荒涼。一眼望去，方圓數裡皆是一片冷清，猶如一塊陰氣沉沉的死地，讓人有一種說不出的氣悶。
儘管此時日頭高照，但我仍舊能夠感覺到一絲侵骨的寒意。以前我跟閻七娘去過很多墳冢地，卻從未有過這種毛骨悚然的感覺。我覺得這萬墳崗裡似乎有千百隻眼睛在盯着自己的後背，那些目光極爲凌厲，彷彿無形之中便能剜掉我的肌膚，讓我每前進一步都覺得是一種負擔。
“此處地勢閉塞，林蔭樹茂，你們都要多加小心！”閻七娘一邊查看四周，一邊皺着眉頭說道。
“爲何到處都是大小各異的凹坑呢？”唐文有些不解地問道。
“這些凹坑便是葬骨坑，死人的屍骨被埋在坑中自會腐爛，況且填掩的又不是實土，隨着環境和地勢的變化，日久天長，這些葬坑裡面的虛土就會出現下陷的情況。”我指着遍地可見的凹坑答道。
唐文點了點頭，然後仔細地觀察臨近的凹坑。華生對這些絲毫不感興趣，他只是在想究竟哪一個凹坑內葬存着他父母的遺骨。這萬墳崗裡大小凹坑足有數十個之多，少說也有近萬具屍骨埋在其中，閻七娘能否在這些屍骨中準確無誤地挑出華生雙親的屍骨，其實她心裡也沒有底。
見閻七娘擺手示意，我和唐文連忙拿出隨身攜帶的沁香蠟燭，將其點燃，然後一一**數十個凹坑內。此爲敬骨香，寓意拜祭之情。畢竟這些凹坑內葬存的都是冤屍怨骨，我們又要在此處破土斂骨，倘若禮節不周全，極有可能引發禍亂。
想要在近萬具屍骨中探尋其一，這無疑是大海撈針。不過這也難不倒斂骨的手藝人，因爲但凡是骨，便會有骨脈、骨象、骨痕、骨氣，只要追其一點順藤摸瓜，便能找出所探尋的屍骨。斂骨的手藝人將這種秘法稱爲“骨血探靈”，而民間鄉親則把這種秘法稱爲“血骨認宗”。
所謂“骨血探靈”，就是用尋骨人的鮮血作引，加以骨粉，然後放在墳冢插香上燒灼。倘若墳中並無尋骨人的先親遺骨，這鮮血自會燒乾，只剩骨粉；可若是這墳中有尋骨人的先親遺骨，那麼這鮮血和骨粉便會自燃，且能燒出閃閃發光的火點，隨後鮮血飛濺五尺，寓意血骨相融，俗話說?“血濺五尺探靈骨”，就是這個意思。
華生爲此次尋骨的事主，尋的又是他雙親的遺骨，自然要用他的鮮血來探骨靈。好在這鮮血只是作引，並不需要太多。況且若一次取得太多，鮮血容易凝固，一旦凝固，便會失去效用。所以華生只在手腕上割破了一個小口，每測一處凹坑之前就擠出一些鮮血。如此一來，華生既不會因爲失血過多而昏厥，又能保證體血的新鮮，可謂一舉兩得。
唐文是個生手，絲毫不懂探靈的秘法，只好跟在一旁打下手。我雖然沒有試過此法，但卻見過閻七娘施法，又對斂骨之術熟記於心，所以閻七娘倒也放心讓我去一試身手。兩人同時施展“骨血探靈”之法，提高了探尋的速度。況且我就在閻七娘旁邊的凹坑探靈，即便出了什麼差錯，她也能夠及時補救。
用來盛血的器皿乃爲精鐵打造而成，外形類似於湯匙，專爲“骨血探靈”之用，斂骨人將其稱爲“血皿”。待華生在每隻血皿上擠完鮮血後，我和閻七娘便倒入一些骨粉。唐文則負責在凹坑內插香燃蠟，以供我和閻七娘燒灼血皿之用。
足足探尋了十餘個凹坑，血皿中的鮮血都被一一燒乾，仍舊沒有發現骨靈的跡象。華生眼睛眨都不眨地盯着每一隻血皿，眼中還含着淚水。由於情緒過於激動，他的身體時不時地顫抖着。唐文見狀有些放心不下，連連上前扶穩他。
華生這種急迫的心情，我倒是能夠理解。事實上，我也希望能夠早些探尋到骨靈，畢竟這萬墳崗不是久留之地。身處這種冤屍怨骨聚集的地方，就是閻七娘這種擺弄屍骨的老江湖也不敢掉以輕心，何況我們這三個初出茅廬的孩子。倘若真的發生什麼禍亂，閻七娘也未必能夠撐得住。
突然，閻七娘手中的血皿燃燒了起來。伴隨着一陣啪啪的炸響聲，血皿中竟然炸開了無數個小火點，這些火點如同煙花一般，在血皿中不停地舞動着。唐文和華生都未曾見過如此詭異的事情，不禁瞪大眼睛觀瞧着。
隨着火點不停地舞動，血皿中的鮮血也跟着沸騰起來，還吐出一個個細小的血泡。這些血泡被火點包圍着，越來越大，待撐到拇指大小的時候，便一一炸裂了，濺到了每個人的身上。
“終於找到了！”唐文有些興奮地雙手握拳，然後用力揮了揮。
華生抖着身體直接跪倒在凹坑之中，重重地磕了三個頭，然後哽咽着說道：“爹、娘，不孝孩兒前來接你們回家了！都是孩兒無用，竟讓二老的遺骨葬此十餘年……”
雖說探尋到了骨靈，但我卻不是很興奮。因爲這個骨靈所處的凹坑乃是一個大坑，少說也埋葬了數百具死人屍骨，非但不好挖，而且還很難找到屍骨。這種冤屍怨骨聚集的地方大多生有骨瘴，一旦被這種骨瘴侵了身，那便會凶多吉少。
“葬靈地，陰骨存，今有斂骨人前來探骨斂靈。一香敬冤魂，二香敬亡靈，三香敬怨骨。多有打擾之處，還望各路骨靈見諒！”閻七娘手持一根沁香蠟燭朝凹坑拜了拜，然後轉身對我說道，“骨郎，點敬香，辨骨蹤！”
我點了點頭，連忙在凹坑正中點燃了三列敬香。第一列敬香共有三支，表示敬拜冤魂；第二列敬香共有五支，表示敬拜亡靈；第三列敬香共有七支，表示敬拜怨骨。此爲斂骨人的敬拜大禮，只有在身處絕境的情況下才會被用到。我跟隨閻七娘斂骨多年，還是第一次見她行如此敬拜大禮。看樣子她似乎對這個凹坑沒有太大把握，否則絕不會如此行事。
敬香好點，可是這辨骨蹤卻絕非易事，這需要尋骨人剜掉雙手十指骨關節處的皮肉，露骨後垂直**所探墳冢的泥土中，然後將蔭汁反覆澆在兩手的手臂之上，讓蔭汁和鮮血一同浸入墳冢之中。如若這墳冢中有尋骨人至親的遺骨，其遺骨上便會生出一些翠青色的骨殖，斂骨人將其稱爲“血靈辨骨”，與傳統的滴血認親有異曲同工之效。
這蔭汁乃是污穢之物，有通骨靈、順骨脈之效，是由黑牛尿摻和屍骨腐油與黑貓腦汁熬製而成的，顏色爲青色，氣味頗爲辛辣，專爲“血靈辨骨”之用。若是常人不慎將其塗抹在肌膚上，則要腫脹七日方能消散，至於尋骨人，至少需要一個月方能恢復。在這期間，如果沒有調養好，極有可能導致雙手手骨殘疾。
我簡單地跟華生說了一下“血靈辨骨”，然後把手中的利刃遞給他。這種血腥之事，我根本下不去手，只得讓他親自動手。華生倒也硬朗，接過利刃就剜掉了自己的手指關節，任憑頭上的冷汗直往下掉，他硬是忍着沒吭一聲。
我看了華生一眼，連忙轉過身去，擺手示意唐文照料一下華生。我很清楚這種剜皮割肉的痛楚，不忍再去觀瞧。唐文也沒見過這種架勢，眼瞧着華生五指的關節處流血不止，翻開的皮肉處露出森森白骨，他不禁慌了手腳，也忘了幫華生止血。
臉色蒼白的華生抖着身體把利刃遞給唐文，示意唐文剜掉他另一隻手骨關節處的皮肉。唐文自是不敢逞強，只得哆哆嗦嗦地把利刃遞給了閻七娘。閻七娘見狀嘆了一口氣，狠着心腸把華生另一隻手骨關節處的皮肉剜掉了。
華生疼得渾身直哆嗦，兩隻手的指關節血肉模糊。閻七娘不敢耽擱，連忙讓華生將雙手**凹坑的泥土中，然後從馬車上取來一罐蔭汁淋在華生的手臂上。見華生將牙齒咬得吱吱直響，唐文趕快拿來一塊手帕塞到了他的嘴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