斂骨(1)
斂骨(1)
日子就這麼一天一天地過,一晃十多年過去了。閻七娘仍舊以替人斂骨爲生,但卻多了個嗜好,那就是愛抽大煙袋鍋。甭管是老菸絲還是青煙葉,她都喜歡,就連那最嗆人的蛤蟆頭旱菸她都抽得下去。由於抽菸抽得比較兇,閻七娘才三十多歲就落下了老肺病,整天咳來咳去的。
我叫閻骨郎,就是當初閻七娘背上的那個男娃。閻七娘覺得我是她生養長大的,必須得跟她姓,至於名,則是爲了紀念我那死去的親爹骨雄。對於這個親爹,我完全沒有半點兒印象,只是依稀知道他生前是一個跟亂墳腐屍打交道且短命的人,而他唯一的成就或許就是生下了我。
活了整整十七年,我從來沒有喊過閻七娘一聲娘。並非我不想,而是閻七娘不讓我喊。從我記事起,閻七娘就讓我和別人一樣喊她閻七娘。這件事我一直都沒有想通,但也不敢開口去問。因爲瓦鎮的人都知道閻七娘有個怪脾氣,她想說的話自然會說,倘若她不肯說,無論怎麼問都是白費力氣。就她這張嘴,簡直比門鎖還要嚴實。
瓦鎮的孩子都知道閻七娘乾的是什麼營生,所以都不跟我玩兒。但我並不孤單,因爲有骨頭陪着我。這個“骨頭”不是吃的肉骨頭,而是一條狼。前些年,閻七娘去外鄉替人斂骨,碰巧遇到一窩剛生下不久的狼崽子,就挑了一隻小狼崽抱回家給我做伴,取名叫骨頭。
骨頭雖然在外面兇巴巴的,可在家裡很老實,因爲它怕閻七娘。只要閻七娘的手指向它,它立馬就乖乖地趴在地上,連大氣都不敢喘。至於我,骨頭則不怕,但它聽我的話。這幾年,我和骨頭早已成了最好的玩伴。有時候
,好吃的東西我都捨不得吃,都要餵給骨頭。就連晚上睡覺的時候,骨頭都會趴在我的炕邊。每天一大早,它都會用溼漉漉的舌頭把我舔醒。可以這麼說,在整個瓦鎮,骨頭是我從小到大唯一的朋友。
除了骨頭,我還有一條骨鏈。這根骨鏈是由深灰色的麻藤纏系而成的,上面還拴着三根腐骨。
第一根腐骨是人骨,也就是我親爹骨雄的腐骨。這是一根半月牙狀的鎖骨,兩邊都用利器削磨過。用閻七娘的話來說,掛這塊腐骨有兩個意思,一是悼念我短命的親爹,二是斂骨師的骨頭能夠起到克陰降穢的作用,戴上它,在關鍵時刻能保命。
第二根腐骨是狼牙。當骨頭還是小狼崽子的時候,閻七娘就在它嘴裡拔了一顆牙拴在我的骨鏈上。她說這是老輩的規矩,狼牙可辟邪,戴在身上就不會沾髒東西。
第三根腐骨還是人骨,只不過這是我自己的骨頭。當我剛滿十七歲的時候,閻七娘就在我左手的食指中取出了一根關節骨。事後,我的食指便短了一截,因此鎮子裡的人叫我“閻九指”。閻七娘解釋說這就是斂骨師的規矩——老祖宗早有交代,當斂骨師到了十七歲、三十六歲、五十四歲、六十九歲時,便要自殘肌骨以慰天靈。雖然我還不是斂骨師,但我的老爹、老孃乾的都是這個行當,所以我早晚也得靠這個行當吃飯。
由於腐骨會風乾氧化,所以每晚我都會用特製的藥水泡這條骨鏈,等到天明再戴到脖子上。這個藥水是由泡醋、嗆灰、狼尿、炭壁水調製而成的,腐骨泡在裡面可以百年不爛,就連顏色也沒有任何變化,只是味道有些臭,但天長日久地戴在身上,我倒也習慣了這種氣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