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夏時節,雖已熬過了最是酷暑難耐的時候,但日頭的溫度仍舊讓人覺得有些難以消受。今年下關村的收成不太好,大家的日子都不怎麼好過,不過憑着往日的餘糧多少還是能勉強度日,但是對於少年唐昊便不怎麼好了。
唐昊年紀不過十七歲,家裡有三畝薄田。他的母親體弱多病,很早就去世了。父親是個讀書人,因爲要養活一家子纔不得不置辦了這三畝田地,卻不善耕種,加上兩父子的飯量不小,即便是收成好的年頭,他家也是剩不下什麼糧食的。唐昊自幼隨着父親讀書,可惜生性不是個讀書的料,後來父親病逝後,唐昊的學業便徹底荒廢了。整日裡遊手好閒,自以爲守着三畝地也能度日,不思進取。
“兀那小子!你要是再勾引我家翠花,老子定叫你好看!”一個彪悍的大漢怒氣衝衝地吼道。前面是拼了命逃跑的唐昊,幸好他身小敏捷,只一眨眼便溜得不見了蹤影。
唐昊氣喘吁吁地跑到河邊纔想起要休息一下,肚子早就餓得咕咕叫了,又跑了這麼長的路,實在是沒力氣。唐昊不滿地暗罵:“那肥癟三,還以爲他家閨女真是什麼天仙美人,若不是沒了吃的,誰願意搭理你那閨女!”又想起父親以前教過的一些相關的詞語,可惜記不太清楚,自顧自地拍手得意笑道:“對!就是那‘臭若無鹽’!”說完似乎還很滿意自己的學識地搖頭晃腦一番。
“昊子!”來人也是個少年,和唐昊一般年紀,只稍長几個月,名叫魏海。據說是因爲他老子早年做過海賊,如今雖然金盆洗手,但是對於大海的迷戀卻是難忘,所以給兒子起了這麼個名字。不過在唐昊看來,這名字倒是跟他很配,繼承了他老子精壯體格的魏海的確是村裡的“危害”。年紀不大,卻是今天調戲王家的媳婦,明天暴揍張家的兒子。他老子也不管他,這性子便越發的暴躁了。
“聽說你調戲那周家癟三的閨女?你啥眼神啊?”魏海不無鄙夷地看着唐昊,很是嫌棄他的審美觀。下關村很小,出點什麼事很快就能傳得沸沸揚揚。說也奇怪,雖然魏海脾氣暴躁,嘴上也不饒人,但是卻很服唐昊,或許是覺得跟他自己比起來,唐昊多少還算是個讀書人,有文化。
“呸!”唐昊瞪了他一眼,“誰看上他家閨女啊,我還不是想騙她幫我從他家偷點糧出來!”
“嘖嘖,看着一個讀書人的模樣,咋乾的盡不是人事兒呢!”魏海雖然服唐昊的管教,卻也時常調侃他,渾然不覺自己平日裡也是這麼坑蒙拐騙的,這一罵把自己也給罵進去了。
唐昊沒空搭理他的閒話,挽起褲腿和袖口,露出胳膊,跳下河去,指望着能捕條魚上來。可惜父母都是體弱的,給了唐昊的這副身子也不健壯,雖行動敏捷,但是每每遇到體力活卻不如同齡人許多。魏海是知道唐昊的體質的,還沒等唐昊準備在河裡撲騰便一把把他拎了上來,笑道:“河裡的魚都比你那小胳膊小腿粗,還想抓魚呢。”說着自己一個猛子紮下水去,不一會兒便已捉了兩條魚扔上岸來。
“海哥果然仗義!”唐昊笑嘻嘻地拍手稱好,也只有在這種時候,他纔跟魏海說上幾句奉承話。魏海聞言咧嘴一笑,又紮下水去,不過一炷香時間,他便已捕了五條魚,雖然累得直喘,卻是非常開心。
二人撿了些枯草石塊,燃起火來,將魚串在樹枝上就架在火上烤。雖然沒有任何鹽巴之類的佐料,卻更突出了魚肉的鮮美。唐昊餓壞了,一連吃了三條魚才心滿意足地拍拍肚子,倒地就睡。魏海家中多少還有人幫襯,因此家裡倒還有些吃食,雖只吃了兩條魚也覺得很飽了。
吃飽了飯,自然就是休息,藍天碧日,雖然日頭金燦燦的有些晃眼,唐昊和魏海還是很愜意地享受起了午休時光。
“昊子,過了年,我得去參軍了。”躺了很久,魏海突然說道,聲音有些悶悶的。
唐昊一下子坐了起來:“爲什麼?”
“徵兵令唄。”魏海儘量用一種玩笑的口氣道,“我哥是長子,我弟還小,徵兵令來了,我不去誰去啊。”
唐昊醒悟過來,村口的徵兵令,他見過。因爲唐昊是家中獨子,父母又已經雙亡,所以按制他是不用去當兵的。而魏海是家中的次子,又年滿十七歲,完全符合朝廷的徵兵標準。唐昊頓時沉默了,有些不知所措。魏海與他自小一起長大,兩人一起玩耍,一起闖禍,幾乎每天都會見面,忽然間,這個一直在他身邊的人就要離開了。唐昊恍惚間覺得有些失落。
“當兵……會打仗嗎?”這是個很重要的問題,唐昊有點擔心。
“我也不知道,不過現下比較太平,應該不會有什麼仗可打吧?”魏海和唐昊一樣,對於朝政並不十分關心,也從未走出過這下關村,外面的世界究竟什麼樣子,他根本不瞭解。打不打仗,誰知道呢?
唐昊聞言卻是如吃了顆定心丸一般,笑道:“那就好,只是當兵而已,混混就完了,別真去拼命就好。”魏海聞言也是笑了。他們都是少年不知愁滋味,得過一天是一天的,哪裡會在意明天會有什麼變故?
閒聊了一會子,魏海和唐昊又去山上摘了些野果野菜,讓唐昊帶回去當作晚飯。因爲中午吃得很飽,晚飯雖然只有野菜野果,唐昊也沒有覺得很餓。喝了點涼水,唐昊便迷迷糊糊地倒牀睡去。
唐昊自覺性格是比較灑脫的,平日裡也沒有什麼煩心的事,向來吃得好睡得好。可是今晚他睡得很不踏實,一會兒夢見魏海被強推上戰場,不幸中箭,那箭矢的鋒利清晰的彷彿就在唐昊眼前,陽光的照射下,晃得唐昊的眼睛生疼。忽又聽見魏海哭着說他想回家,胸口是一個碩大的傷口,還在不斷地往外噴血。唐昊嚇得大叫一聲,驚醒了過來。這樣的情形自從父母都離去後已經很久沒有出現了。
唐昊起身來到外面院子裡的井邊,打了碗涼水,一口灌下,終於覺得心裡的煩躁稍稍平息了些。如今的天氣晝夜溫差有些大,晚上的風吹在身上還是會覺得有點冷。唐昊裹了裹衣服,卻不想回屋,腦子裡渾渾噩噩地不知道想些什麼。
忽然一道金光閃過,引起了唐昊的注意。這村裡一待天黑,是不會有燈火的,黑漆漆的一片,突兀的一道金光,無論如何都不可能忽視。只是那金光閃過之後,便什麼也看不見了。唐昊有些恍惚,那是什麼玩意兒?可惜夜色太黑,他沒辦法辨別出什麼東西,撓撓頭便也沒再在意,轉身回到屋中。雖然一晚上沒有狗吠雞叫的聲音,這古怪的安靜卻讓唐昊更加不好入眠,直到天色已微微亮起,方纔勉強睡着。
不知又睡了多久,唐昊迷糊中聽到門口的爭吵聲:“小兔崽子給老孃出來!”聽這中氣十足的聲音是隔壁的張大媽,雖已人老珠黃,卻是人老心不老,平日裡臉上的脂粉厚得動作稍大就能撲棱撲棱地往下掉。
“張大媽,你可別亂罵人!”說話的是魏海,“我這兄弟最是仗義不過的人,何時偷過鄰里間的東西?頂多也就騙騙那周癟三!”瞧瞧,這都說的什麼話?唐昊忍不住腹誹魏海說話不過腦子,可惜自己還沒完全清醒,不想起牀跟他鬧。
“這小子就是個偷雞摸狗的料子,以前不偷,那是他還有得吃,如今他家地裡收成也不好,昨日還去騙周家閨女要糧食,誰知道餓急了會做出什麼事來?”張大媽根本不理會魏海的解釋。
“放你孃的屁!”魏海大怒,“昨日我和我兄弟才逮了五條魚吃,那味道好得很!稀罕你傢什麼破東西!”
唐昊被他們你一言我一語吵得沒法再睡,揉揉惺忪的睡眼,套上外袍,登上布鞋,走了出來:“大清早的嚷嚷什麼呢?”雖然平時都是鄰居,可是打擾了他睡覺,唐昊言辭裡也沒什麼敬意。
“小崽子躲不過,別再這裡裝傻!”張大媽見唐昊出來了,一把揪住他的領子,將他拖至院中。唐昊身形本就瘦弱,那張大媽又是常年幹農活的,唐昊根本站立不穩,一下子跌坐在地上。魏海見狀連忙將他扶起來,對張大媽怒目而視。
唐昊也是火氣直衝,冷聲道:“張大媽,咱們兩家多少也是十幾年的鄰居,你有什麼話不好說清楚,這般侮辱我,我可不會輕易就罷了的!”唐昊雖然體力上不如干活的農人,品行也算不上特優,但是在這遍地農人大字不識一個的下關村,唐昊和他的父親多少還是有一點威信。
張大媽果然冷靜了些,方纔說了事情經過。原來張大媽養了三隻雞,都是下蛋的好雞。那些蛋他們家自己都捨不得吃,全部由他閨女桃花挑到鎮上集市去賣。可是今天早上起來,張大媽和桃花原想去撿蛋,卻發現雞都沒了。只有掉落一地的雞毛,二人順着雞毛來到了唐昊家裡,看到了更多的雞毛和雞骨頭,又想起唐昊最近家中已經揭不開鍋了,當下認定必是唐昊餓急了偷吃了他家的三隻雞。張大媽的閨女桃花跟唐昊的關係一直還不錯,本想勸着她媽別鬧太大,先問問唐昊再說。奈何她媽這嗓門奇大,便在唐昊家大吵大鬧起來,引來了村中其他人以及魏海。
唐昊這才皺眉掃視了一番自己家的院子,果然一地的雞毛和雞骨頭,道:“我昨天在屋裡睡覺,沒有偷你家的雞。”
“那這雞毛和雞骨頭哪裡來的?”
“我怎麼知道?”唐昊反問道,“我要偷雞,我就悄悄地去河邊吃,吃了也沒人知道,我把這些東西留在自家院子裡幹什麼?等着捱揍啊?”
魏海也道:“就是,這明顯就是有人要嫁禍昊子!”唐昊的性格,若是真幹了,他會直接承認,絕不會抵賴。既然他說沒有偷過,那魏海就會絕對地相信他。
唐昊感激一直以來都有這個兄弟陪伴在身邊。張大媽卻是不依不饒:“你說沒偷就沒偷嗎?這些都是證據,就算鬧到公堂上你也是要挨板子的!”
桃花聞言忙勸道:“娘,算了吧,雞沒了就沒了,都是鄰居,沒必要這樣。”
“什麼沒了就沒了?”張大媽氣憤地用手指戳着桃花的腦門,“你這沒出息的小蹄子!那是銀子!是錢!”桃花聽她媽罵,也不敢還嘴。張大媽罵完又轉過頭來對着唐昊道:“賠錢!至少要陪一貫錢!”
魏海頓時火了:“你這老婆娘好不講道理,昊子沒偷你家的雞,憑什麼賠你?你那雞下的是金蛋啊?一貫錢?你怎麼不去搶啊?”
唐昊的脾氣也倔,自認沒有做過的事打死也不承認,然而周圍的人也對着唐昊指指點點,更使唐昊心中憋了一口氣,冷聲道:“張大媽,這事兒我沒做過,錢也是不會賠的。你若還念咱們鄰里平日的情分,給我些時日,我想辦法幫你找出那個雜種!你要是氣不過,大可以去衙門告我,反正就算是打我板子我也不會白白認這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