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閎坐在屋裡,手裡握着一枚小小的銅牌,銅牌上刻“東陵國屬兵印唐昊”八字,這是劉閎的手下從唐昊和衛玲兒的房裡偷出來的。這也證實了劉閎之前的猜測,這兩個人接近朱彥卿絕非偶然。
然而皇帝朱彥卿生性文弱溫和,自登基之始便以仁治天下,對待所有人都是本着相信的態度。因此朱彥卿很容易相信唐昊和衛玲兒,也會相信劉閎對他的忠心。可是在這件事上,究竟他會如何抉擇,劉閎的心理也沒有底。這讓他既是慶幸朱彥卿這樣的性格促使二人雖有權利衝突仍能和睦相處,又有些厭惡他身爲皇帝卻完全沒有一個皇帝應有的覺悟,以至於很多事情處理不當。
雖然現下唐昊和衛玲兒以及劉閎都是朱彥卿所信任的人,但是信任也分親疏遠近。劉閎能夠察覺,朱彥卿對唐昊和衛玲兒的信任更甚過自己。這也就意味着倘若朱彥卿犯起倔來就是不肯懲處唐昊和衛玲兒,即便是劉閎拿着這銅牌進去也不一定能讓唐昊和衛玲兒伏罪。不過凡事總要一試,劉閎不是輕易就會放棄的人。
“來人!”
“老爺。”走來一個青年,恭聲道。
“劉安,備車,進宮。”
“是。”
會英殿裡,朱彥卿正被近幾日的政務攪得煩躁了,從玉辰公主那裡回來後的好心情被折磨地消失殆盡。東陵國軍隊駐紮兩國邊境,朝中有主戰的,也有主和的。可是不論是戰是和,他們所提出的建議,卻都不是朱彥卿想要的。
“喜言,唐昊和玲兒那邊有沒有消息?”朱彥卿還是寄希望於唐昊和衛玲兒能查出玉辰公主發病的原因,若是查出玉辰公主乃是自身病因引起行爲不受控,自己也並非有意殺她,就算寫一紙罪己詔也在情理之中,或許能讓東陵國皇帝喪女之痛平復一些。如若不是自身病因……
“回皇上。”高喜言恭敬道,“唐公子和衛姑娘說近日都在查閱古籍,想來玉辰公主這病症是怪病,還需得費些功夫才能得知。”
“唉,朕不知道還能有幾日給他們啊……”朱彥卿很憂愁,畢竟戰爭的事不是他不想打就能平息的。
正說話間,一個小太監匆匆走了進來:“皇上,劉閎劉大人求見。”
“宣。”朱彥卿有些不耐煩,劉閎是堅定的主戰派,和他的意見相左,卻在朝中聲勢頗大,這讓他第一次對這位老丞相有些不滿。
劉閎走了進來,看見旁邊的高喜言,道:“臣有要事相奏,希望皇上稟退左右。”朱彥卿依言讓高喜言帶着衆侍從出去,關上殿門,在外守候。
高喜言讓旁人都退到殿外階梯下,自己一人在門口候着。只聽得沒一會兒裡面忽然傳來皇帝朱彥卿憤怒的聲音,高喜言有些驚愕,他從未見朱彥卿這樣發怒過。過了許久,裡面又安靜下來,君臣二人勉強能如平常一般對話,只是內容依舊聽不清楚。
約莫過了一個時辰,劉閎終於從裡面出來了,臉上帶着笑意,看來他這次所來的目的已經達成。高喜言緊跟着便進至殿內,只見朱彥卿面色依舊有些發紅,或許是因爲還沒有從怒氣中緩和過來。
高喜言擔憂地問道:“陛下,是否需要臥牀休息一下?”
“不用。”朱彥卿的聲音有點冷,“去把唐昊和衛玲兒帶進宮來。”高喜言恭聲應是,卻不知爲何突然要找唐昊和衛玲兒。
不多時,依舊是那輛低調的馬車,高喜言載着唐昊和衛玲兒進了宮。
“皇上心情不好,待會兒見了皇上,你們說話小心些。”高喜言在前面邊走邊悄聲道。雖然他聽不清劉閎說了些什麼,但是在宮裡活了大半輩子,陪伴了兩位帝王,高喜言多少心裡還是有些不妙的預感。對於劉閎在朝中直逼皇帝的權勢,他心裡其實一直都是反感的。而唐昊和衛玲兒兩人雖只是少年人,卻很認真地在幫朱彥卿解決困難。在高喜言看來,他們比劉閎更值得朱彥卿重用。也正因爲此,高喜言覺得有必要提醒一下被劉閎盯上的唐昊和衛玲兒。
可惜唐昊和衛玲兒這邊卻沒有引起足夠的警惕。及至進了會英殿,也沒有注意到朱彥卿臉色的不正常。
“彥卿哥哥!”衛玲兒依舊歡快地喊他。朱彥卿心頭一顫,悶聲答應:“你們查得怎麼樣了?”
“我們心裡已有點思路了,只是還需再求證一下。請彥卿哥哥稍候幾日。”衛玲兒笑道。
“是麼?”朱彥卿似乎並不關心,“對了,唐昊,你說你們是從哪兒來的?”
“哦,我們本立志是做遊俠的,路過這裡。”唐昊一進入南安國境內,這些問題的答案就已經編纂好了。他從小就在村裡跟着魏海東蒙西騙,這樣的謊話說起來他甚至都不會臉紅的。
“遊俠?”朱彥卿的笑容越發僵硬,劉閎告訴他蘇瑞柏的細作正是扮作遊俠潛入國都內的,“怎麼想到來我南安國了?”
“隨便走走嘛,哪裡不能走呢?”唐昊仍舊是嬉皮笑臉道,“沒想到碰到你,真是有緣呢!”雖然是刻意結交,但是一入境就能碰到南安國皇帝,倒也的確是挺有緣的,還省去了他們考慮怎麼混進皇宮的心思。
“是啊,好有‘緣’呢!”朱彥卿聲音越發冷漠了。
“彥卿哥哥,你怎麼了?”衛玲兒終於注意到朱彥卿神色間不同於以往。
“來人!”朱彥卿沒有答話,“將他二人拿下!”話音剛落,一羣侍衛便從旁邊衝了出來。
“等會兒!”唐昊看着持刀的侍衛向他們靠近,將衛玲兒護在身後,有些怒了,衝着朱彥卿吼道,“你這是做什麼?!”他雖重義氣,見此情形卻也忍不住對朱彥卿怒目而視了。那些侍衛被他突然的一吼嚇了一跳,動作不禁停了下來。
朱彥卿冷笑:“你問我?我也正要問你們!”說着,將劉閎給他的小銅牌扔到唐昊面前。唐昊一見這銅牌,慌了神,在身上摸索,果真沒有。朱彥卿見他動作,更加確定劉閎所言,心裡只覺無比悲涼:“朕相信你們……把你們當朋友,當妹妹,告訴你們朕所有的心事,你們卻是如此對朕……”
唐昊語塞,身份的事,他無可否認,的確也是有意接近朱彥卿,再聽朱彥卿這番話,自己也覺得對不起朋友,悶聲道:“你若覺得我罪無可恕,那你抓我殺頭好了,但請你放過玲兒。她是無辜的,是我硬拉着她陪我來的。”
朱彥卿不怒反笑:“你覺得你很英勇嗎?是東陵國的英雄嗎?你,衛玲兒,你們都犯了欺君之罪,誰也別想逞英雄!拿下他們!”
侍衛得了皇帝旨意,一擁而上。唐昊見他連衛玲兒也不放過,本來還有一點歉意,此時也被憤怒矇蔽。只是將衛玲兒護在身後,奮力抗爭着侍衛的束縛。忽然一陣金光閃過,直刺得衆人睜不開眼。好不容易待到那金光淡去,眼睛適應了周遭的事物,衆人卻發現現場已經只剩下唐昊,衛玲兒不見了。唐昊見狀立即明白了怎麼回事,哈哈大笑道:“你這個凡夫俗子也就只能抓得了我這樣的人,卻別想抓住玲兒!”
朱彥卿愣了,這是什麼意思,那衛玲兒還能長翅膀飛不成?朱彥卿有些煩了,揮揮手:“把他關進天牢!”侍衛推攘着唐昊去了天牢,留下朱彥卿在空蕩蕩的殿裡對着那一方小銅牌發呆。
“陛下。”高喜言一直在門外,看見了一切,心裡也是五味雜陳。
“喜言,你說,這究竟是爲什麼?”朱彥卿俊秀的眉宇間並沒有捉住敵方細作帶來的喜悅。
“陛下是說衛玲兒莫名失蹤的事,還是……”
“爲什麼他們要騙朕?難道做這皇帝,果真就要孤家寡人,一個人也信不得嗎?”朱彥卿顯得十分落寞。最難過的不是被背叛,而是被朋友背叛。
高喜言欲言又止,有些話,終究不該他來說,可是卻又不得不說:“陛下認爲劉大人其人如何?唐昊其人如何?衛玲兒其人又如何?”
朱彥卿知道高喜言一向是不多說話的,難得他連問了這麼三個問題。可是今天的事情太多了,朱彥卿來不及細細去琢磨。他揉了揉發脹的腦袋,夜深人靜,也許的確是時候考慮一下,究竟是哪裡出了問題,遂道:“你先下去吧,囑咐天牢守衛,不要傷了唐昊。朕累了,要休息。”
“是,老奴讓人進來伺候陛下洗漱。”
高喜言吩咐下去,宮人立即五五六六地端着水盆,絲巾等物進來服侍朱彥卿洗漱。然而朱彥卿的腦子卻完全沒在洗漱的事上,茫然地被宮人折騰了許久,終於盡都退下散去。朱彥卿望着寢宮奢華精緻的裝潢發愣,這裡有着全天下最珍貴的夜光杯,最傳奇的古董,最鋒利的寶劍,以及數不清的宮人侍從最無微不至的照顧,可朱彥卿卻感覺不到溫暖,只覺得更加冷寂了,不由得嘆了口氣。唐昊下獄,東陵國那邊遲早會知道,是非戰不可了麼?
朱彥卿正在傷感,忽聽得有些悉悉索索的聲音,嚇了一跳,這個時間,已經不該有人還在他的寢宮,他向來都是不允許的。卻聽得那聲音似乎離自己越來越近,朱彥卿有些怕了:“誰?”
一個金色的毛茸茸的小傢伙從牀幔上跳到朱彥卿的面前。朱彥卿一看,竟是隻小狐狸,不由放下心來,只覺得奇怪,這裡怎麼會有狐狸?再細看去,這狐狸的眼裡充滿了悲傷的神情,似乎有些眼熟。朱彥卿被自己的想法逗笑了,琢磨着怎麼會覺得狐狸的眼神熟悉。
“彥卿哥哥。”衛玲兒出聲喚道。
饒是朱彥卿自小受宮廷禮儀薰陶,行動舉止都自有規範,此刻也是嚇得直接從牀上蹦了起來:“什麼東西?!”
“我是玲兒啊。”小爪子抹着淚,顯得楚楚可憐。心裡卻不免疑惑想道,怎麼凡人見到她的真身都一驚一乍的,明明自己這麼可愛。
朱彥卿聽那聲音的確是衛玲兒的聲音,那眼睛也的確和衛玲兒十分相似,難怪覺得眼熟。看着她惹人憐愛的模樣,心裡不由喜歡得緊,只是大腦尚且還不能理解現在的情況:“你……你怎麼變成這樣了?”渾然忘記自己剛剛想讓侍衛抓她入天牢。
“你要讓人抓我,我只能這樣才能逃跑了……”衛玲兒嬌聲泣道,好不委屈。
朱彥卿終於想起來,顫聲問道:“你……你到底是什麼東西?”
“我是靈狐。”
“靈狐是什麼?”朱彥卿根本沒聽說過這樣的物種。
“我是妖,本來受傷了逃到下關村。是昊哥哥救了我,怕我又被別的壞妖欺負,所以帶着我參了軍。”事到如今,衛玲兒只能實話實說,又不免腹誹他和唐昊一樣的沒見識,居然不認識靈狐。
朱彥卿聞言心中卻又是一陣刺痛:“參軍就是來打探我國內情,好爲你們的大將軍打贏我南安國的嗎?”
衛玲兒見他似乎會錯了意,忙道:“蘇將軍根本沒想真的開戰!不然也不會派我們來了。”
“什麼意思?”朱彥卿發覺衛玲兒所言似乎和劉閎所說的不一樣,可忽然想到她是妖,會不會有什麼方法騙他相信呢?
衛玲兒看他神色,即知他定然懷疑,心裡倒真的有些委屈了,道:“蘇將軍說,雖然東陵國皇帝震怒要發兵討伐彥卿哥哥,可是玉辰公主的死未必真的與彥卿哥哥有關,所以讓我們來查探玉辰公主的死因。我們在茶樓偶遇了劉閎大人,這纔跟着他找到了你。”
“朕怎麼知道你說的是真是假?”
“我是妖,我可以讓你無條件的相信我,包括現在。可是昊哥哥說,你對我們很好,我們不能這樣騙你,所以自從第一面過後,我一次法術也沒用過。”說着小爪子又抹了一把淚,比她化作人形時看着更惹人憐。
朱彥卿細想之下,後面幾次見到唐昊和衛玲兒的確和第一次的感覺有很大不同,心中已經信了大半:“可你們終究還是東陵國的細作,劉愛卿已經握有你們的把柄,朕不得不抓你們,否則難安朝野衆臣。”
衛玲兒認真道:“彥卿哥哥,我們是東陵國的斥候營士兵,刻意接近你是不對。可我們都是爲了免除兩國征戰災禍,若是我們戴罪立功,你可否免去我們的罪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