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受夠了！我寧可出去也不跟你這個胡言亂語的小矮子在一起！”
“說我是小矮子？你是啥?你這個滿身蝴蝶結和蕾絲的品味惡俗的女人！”
“你敢再說一遍？”
有東西發出嘩啦一聲巨響，大概是有人摔碎了玻璃杯。
“啊啊！你連它都敢砸？”
“我就砸了，你咬我啊！”
這家住的一定是一對即將離婚的夫妻。韓明明嘆了口氣，開始敲門。
“誰！”門裡發出怒吼。
“送外賣的。”韓明明拉長聲音回答，痛恨着自己的工作。晚上十點，還要來到這個城市最破最亂的地方送外賣。這一路上，韓明明差點在堆滿破爛的樓房之間迷路，還有幾次幾乎摔倒，掉進泡菜缸、垃圾筐或者其他黑乎乎的恐怖未知物體裡。
防盜門開了一條小縫，可以看見門上掛着五條指頭粗的防盜鏈。一雙漆黑的眼睛在門裡面狐疑地眨巴了兩下。
韓明明咧嘴微笑：“您好。請問是您點的老醋胡蘿蔔、素炒胡蘿蔔、素拌胡蘿蔔嗎？”唸完菜名韓明明抓了抓頭：看來這位客人很懂養生。
一個乖戾的聲音在門裡回答：“是的是的，我訂的！”
門縫裡的眼睛立刻怒火燃燒。咔嗒，咔嗒，咔嗒，咔嗒咔嗒。五聲脆響，防盜鏈被打開了。門在韓明明面前悠了一下，豁然洞開。
“你這個瘋女人！你居然敢放外人進來！”那個乖戾的聲音像精神錯亂的消防車。
開門的女孩滿頭憤怒捲髮直指天空，一身粉紅蕾絲裙子讓她看起來像只火烈鳥。她身後的客廳拉着厚窗簾，黑暗的屋子裡亮着粉紅色的燈光，看起來跟她的風格非常搭配。
“你聽着！”火烈鳥偏頭大喊，同時一把抓住韓明明，把他拉進屋子，“我寧可把雲不流放進來，也不想再跟你單獨呆在一起！”
韓明明把餐盒放在門口，問：“一共22塊5，誰付賬？”
屋子裡一片安靜。片刻之後，響起一陣抽風般的笑聲：“誰付賬……嘿嘿嘿……我的媽呀……22塊5……”
這笑聲很非人。莫名的恐懼突然襲上韓明明的心頭。火烈鳥站在自己身邊面無表情，身邊沒有第二個人，是誰在笑？房間幽暗得如同地窖，只有地上亮着一隻小小的粉紅色的腳燈。
不對，那不是腳燈。
韓明明的眼睛適應了黑暗，終於看清了那粉紅色的發光的東西。那是一隻毛茸茸的兔子，一絲絲細毛散發着瑩瑩粉光。
毛絨玩具，他想，一個能發光的毛絨玩具。
然後那毛絨玩具擡起頭，眼睛定定看着他，說道：“當然是我付賬，可是你看我從哪兒掏錢？”
韓明明幾乎凍結了。他的大腦瞬間短路，唯一的知覺是自己的下巴掉了下來，張着大嘴像個傻瓜。
兔子突然全身發抖，滾在地上，肚皮朝天四腳亂蹬。
韓明明遲鈍的耳朵裡漸漸響起一陣瘋狂的大笑。原來它還會笑，他呆呆地想。
“原諒我。我很少這麼見人，所以每次見到人類面對我時大腦短暫停頓，或者大腦逃避性休息的傻樣，我都會失態。”兔子笑了半天，翻身坐起來，用前爪擦着笑出來的眼淚，氣喘吁吁地說。
火烈鳥用手指在韓明明眼前晃晃，讓他看向自己：“你稍等，我給你錢。”
兔子再次打滾大笑起來。
韓明明木呆呆地看着火烈鳥把幾張紙幣塞到自己手裡，但他根本數不出那是多少錢。他抖個不停，全身零件都在簌簌作響。
他覺得自己快哭了。
“你真是惡趣味，”火烈鳥鄙夷地對兔子說，“爲什麼要嚇唬他？”
“得了吧，我根本沒故意嚇他。如果想要嚇他，我會在他面前讀《大英百科全書》！”兔子一跳一跳走到韓明明身邊，饒有興趣地看着他，然後擡起頭露出門牙天真地問：“你們餐館有胡蘿蔔餡兒包子嗎？”
韓明明大叫一聲，扔下手裡的零錢，跳起來轉身就跑。火烈鳥卻先一步把手搭在他肩上：“先別走，”她說，把手裡的一個小蛋糕送到他面前，“吃了這個，你就會忘了這一切。抱歉，我們不是故意嚇唬你。”
韓明明看着那塊蛋糕，嚥了口口水：“這……這是蛋黃派……”
“不，這不是普通的蛋黃派！愚蠢的人類……”兔子跳到他的腳邊，威嚴地扒拉着他的牛仔褲腿，“這是大腦皮質定位清除劑……”
“你又來了！”火烈鳥抓狂地朝兔子大喊，然後轉頭看着韓明明，“這蛋糕夾心兒里加了忘川水，吃了就會忘記你現在見到的東西。”
韓明明絕望地在門上蹭了幾下，撲哧一聲哭了出來。
火烈鳥和兔子對視一眼，有點同情地看着他。
“快吃了吧，房東大叔、收電費的、居委會大媽都吃過，沒有副作用的。”火烈鳥柔聲說，拍了拍韓明明的頭，“乖。”
韓明明抽抽噎噎地接過蛋糕，正要塞進嘴裡，卻聽見門嘩啦啦一陣亂響，房門開了。門口站着一個保安，身材高大，面目忠厚，制服筆挺，帽徽閃閃發光。韓明明幾乎能看見他國字臉上大大的三個字：安——全——感！
韓明明把蛋糕往兔子頭上一扔，一躍而出跳到保安身上，緊緊摟住他的脖子，把腦袋埋進他的肩窩：“救命啊！鬼啊……妖……妖怪……”
“你們倆誰把暗影水晶給砸了？”韓明明聽見保安在大吼，聲音一點不比那隻兔子小，“這個結界又被打破了，你們又暴露了！白癡！”
“是旺達！是她！”兔子喊着說，“她剛剛神經激動超過了臨界點，出現了歇斯底里性情緒障礙……如果你看過巴甫洛夫和弗洛伊德的書，你就會知道她爲什麼會行爲失控……”
保安一言不發，怒視着滿嘴理論的兔子。那憤怒的目光讓它心虛地放低聲音：“總之是她砸的……”
保安大吼：“這裡不安全了！”
韓明明慢慢從保安肩膀上擡起頭，淚流滿面：“你們……是一夥的？”他把頭一低看着兔子，“再把那塊蛋糕給我吃吧。”
兔子沒有來得及說話。
一個低沉的咆哮從樓道下傳來，伴隨着沉重的腳步聲，聽起來就像一隻唱着深沉男低音的恐龍正在上樓。保安、火烈鳥和兔子立刻面色大變。
這一切實在太詭異，一隻兔子能夠面色大變這種事甚至都沒讓韓明明分神。保安把韓明明推到一邊，大聲喊道：“快跑！”
所有人都不約而同地撒腿向樓頂跑去。
韓明明跑了幾步，有點回過神來：爲什麼自己要跟着他們跑？又不認識他們……而且到底是什麼東西在後面追？他站住了，猶豫地看着火烈鳥、保安和兔子跑上樓頂天台。就在這時，一聲深深的喘息貼着他的後腦勺響起，把冰冷的氣息吹進他的脖頸。
韓明明回過頭，看見的東西他永遠也不能相信。
那是一隻“活着的”石獅子。
在韓明明進入這個破爛的住宅區送餐時，大門口有兩隻狀況悽慘的石獅子。其中一隻翻倒在地上，另一隻蹲在荒草裡，身上亂七八糟地寫着“辦證136********、修下水138********、王小寶大壞蛋”之類的東西。
現在那隻寫滿了字的石獅子正用石頭眼睛打量着他，活像一個滿身紋身的殘暴的黑社會成員。
韓明明活生生壓下喉嚨裡噴薄欲出的尖叫，用他生理能夠達到的最大速度，奔上樓頂天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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