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他睜開眼睛，看見的第一個東西是自己嘴巴里插的塑料管子，一種褐色的液體正咕咚咕咚地灌進他的肚子裡。他一驚之下倒吸一口氣，液體嗆進氣管，疼痛野火燎原一般在呼吸道里上下鋪開，口腔和鼻腔都充斥着奇怪的混合味道。在餐館裡幫工這麼久之後，韓明明怎麼都算是餐飲業從業人士，所以他馬上分辨出那液體裡有醬油、料酒、薑汁和辣椒油。
“——呃呃——呃——”翠花被綁在他身邊，喉嚨裡發出含混的聲音，正對他狂使眼色。
韓明明馬上閉上了眼睛。一隻兔子正對自己進行眼神交流，這種情形他受不了。
“嗚——嗚嗚嗚——”丘比的保安制服已經被撕爛，正從塞着管子的嘴巴里發出熊一樣的咆哮。旺達被綁在另一邊，垂着頭，好像還沒有醒過來。
看守他們的傢伙蹲在地下室門檻上，百無聊賴地用雙手支着下頜。一旦天花板上有水滴落在他肩上，他就用第三隻手啪地打個響指，指尖上騰起一簇小小的綠火花，烘乾肩膀上的水漬；同時他的第四隻手舉着一個山寨手機，手指飛快地按着鍵盤，短信聊天聊得正起勁兒。
韓明明瞪大眼睛，使勁數了數看守身上的胳膊。一、二、三、四。沒錯，他確實有四隻胳膊。
韓明明覺得自己要瘋掉了。在第N次質問自己這到底是不是夢之後，身上深深的繩子勒痕和嘴巴里恐怖的料酒味兒告訴他，這一切都是真的。
這到底是什麼地方？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門口有人咳嗽了一聲。
門檻上蹲着的四手人突然發出一聲慘叫，手機飛上半空。他驚惶地跳起來，四隻手胡亂去抓，手機還是掉進了地上的水窪裡。
四手人沒去撿手機，卻朝門口的人鞠了個躬：“雲不流大人，您來了。”
“我說小四啊，你怎麼又玩忽職守了？”雲不流用領導幹部的口氣批評道。
小四心虛地把四隻手都背到身後，低下了頭。
“上班時間怎麼能玩手機呢？”他說着，小心翼翼踏下臺階，當心不被地下室的髒水濺到鋥亮的皮鞋，“你要是一時疏忽出了安全問題，誰來負責？”
小四扭了一下身子，囁嚅道：“他們都捆得很結實呢，我想……應該沒事兒……”
雲不流恨鐵不成鋼地橫了小四一眼：“你——想？你分析問題一點都不全面！”
他快步走到丘比身邊，用力一拉他的胳膊，丘比身上的繩子立刻鬆了下來。
“你看看！”他苦口婆心，“他已經把上身的繩子弄開了！下一步，他就能把你砸成肉餅！防範意識一刻也不能鬆啊小四！”
丘比嗚嗚吼着奮力想用頭去撞他，但是雲不流只用一隻手就輕易地讓他保持在安全的距離，自己依然衣冠楚楚，頭髮一絲不亂。
在一邊一直沒動靜的旺達突然一掙，踢開了小腿上的繩子，一隻粉紅色的高跟鞋筆直飛向雲不流的後背，亮閃閃的水鑽在陰暗的地下室劃出一道霓光。
雲不流猝不及防，被高跟鞋重重打上頭頂。他猛地回頭，眼裡殺氣頓生，鋒利如刀，冰凜凜的寒意讓韓明明差點尿褲子。
他擡手一揮，旺達身上的繩子嗖嗖嗖地纏了回去，緊緊勒死，連皮肉都腫脹起來。她痛得漲紅了臉，卻不吭一聲。
雲不流用手輕輕攏起被打亂的頭髮，牙縫裡擠出幾個字：“縱橫千年，敢打亂我髮型的人，你還是第一個。”
小四討好地走上前，想爲雲不流拍拍身上的灰塵。沒想到雲不流沉着臉回手一推，地下室裡突然一聲巨響，煙塵四起，嗆得韓明明喘不過氣。半晌，透過瀰漫的煙塵，韓明明看見地下室的一面牆塌掉了，露出了牆那面的一個大廚房。而小四卻被亂磚碎石壓在下面，只露出血淋淋的一隻手。
所有人都被嚇住了。
雲不流陰森森掃視他們，聲音有如鬼魅：“你們最好別讓我心煩。”
韓明明顫抖起來。
“我其實不是總這麼壞脾氣。”雲不流突然展臉一笑，好像一本書翻過了這頁午夜兇鈴，跳進了下一頁心靈雞湯，“我把你們請到我家，總會給你們講最後遺言的機會。”他表情溫馨地揮揮手，隔空摘去韓明明幾個人嘴巴里的管子，“調料喂得差不多了，我吃東西不口重的。”
所有人都立刻同時說起話來。
“這是怎麼回事啊？”韓明明哭喊。
“雲不流你這個惡棍，有種把老子放了咱倆單挑！”丘比怒吼。
“我做鬼也不會放過你的！”旺達尖叫。
“吃我們的大腦就會獲得我們的能力，這在理論上來說是行不通的！大腦的主要成分是蛋白質、卵磷脂、維生素，而且膽固醇含量很高，吃了對身體有害。”翠花鎮靜地解釋。
“——什麼？”韓明明用咆哮壓下所有人的聲音，目眥盡裂，“他要吃我的……大腦？”
雲不流在竈臺邊放下公文包，開心地對看了看韓明明，搓搓手：“bingo！”
他歡快地哼着《拍手歌》穿上圍裙，挽起襯衫袖子，打開了煤氣竈。一朵朵淡藍色的小火苗騰起來，像是許多溫柔的小手撫摸着冰冷的白鋼高壓鍋底。
“我三天前煎了一隻四腳蛇。”雲不流一邊忙活一邊皺起眉，“腥啊！灌了好多調料，味道還是不好。不過幸虧得到了300多年的道行，要不真是白白浪費我的精力。”
他在砧板上拿起一把大菜刀，試了試鋒刃，然後轉頭看着他們。
“今天是大餐。”他微笑，目光滑過三人一兔，“調料已經喂好了，先吃誰好呢？”
韓明明拼命扭動身體，抽泣起來：“我不是妖怪，別吃我，吃我不長道行的。”
“嘁！”雲不流輕蔑地撇了他一眼，“我知道吃你沒用，你只是配菜。”
“配菜有什麼可吃的？”韓明明悲憤地吸着鼻涕，“放了我吧！我發誓肯定不報警！”
雲不流用手捏了捏額頭：“你真能哭。吵得我頭疼。看來我得先吃配菜，這樣就能安靜地吃大餐了。”
韓明明猛地閉嘴，默默流淚。
雲不流拎着菜刀依次走過他們面前，目光平靜，完全神遊於如何做好這次烹飪大餐的構思之中。
“旺達。”他突然雙眼發光，“誰讓你剛纔敢踢我！你先來！”說着用力掄起大菜刀，朝她頭上狠狠一砍。
韓明明絕望地閉眼不看。
只聽“當”的一聲金屬相擊的巨響，旺達發出一聲尖叫。韓明明睜開眼，卻見雲不流站在她面前，舉着刃口翻卷的菜刀發愣，空氣裡幾縷髮絲紛紛飛揚。
“好疼啊！”旺達眼淚汪汪地大喊，“雲不流我做鬼也不會放過你！”
“當然會很疼的，翠花轉過頭對旺達解釋，“牛頓第三定律：作用力與反作用力大小相等！旺達你知道嗎？他如果用了很大的力氣，雖然你的頭沒有破，可是會非常非常疼……”
“閉嘴！”旺達抓狂地尖叫，“我一點也不想知道！”
雲不流一砍沒得手，反而高興起來：“果然是有600年修行的魚精，普通刀具傷不了你！”他把菜刀往地上一丟，轉身衝進廚房，“去找我的刈星斬，只有那把神兵才能砍下你的頭！”
雲不流的身影消失了。
當他再次出現時，一團淡紫色的光暈突然照亮了整個地下室，韓明明擡起臉，眼睛被那團甜蜜的紫光充滿了。
那是雲不流手裡的一把梭形短刀。流光溢彩，看起來像一條從火燒雲裡游下來的魚。這刀一定是有生命的。韓明明突然覺得心跳加速，耳朵裡血潮洶涌，刷刷不絕。那聲音像是有什麼在時間空間的盡頭遠遠呼喚自己，也像是藏在身體最深最深處的自己在呼喚着什麼。
“我看你腦殼還硬不硬！”雲不流一臉壞笑，斜睨着旺達。
他走到旺達身邊，作勢要砍。突然又改了主意，回頭看着韓明明：“今天我大發慈悲，讓你這配菜先嚐嘗神兵的滋味！”
韓明明大驚失色，還沒叫出聲來，就見面前光芒閃耀，那紫色鋪天蓋地朝他罩了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