絕境
小四坐在大蒸鍋裡，鬱悶地看着自己的球鞋。兩隻球鞋的鞋帶交叉系成了一個漂亮的蝴蝶結，雲不流說這代表一種懲罰的藝術，美麗又殘酷，就像早戀的代價。
小四並不在乎被懲罰。跟雲不流在一起，他已經習慣了。可是一想到煙煙，他就有點模糊不清的憂傷和怨恨。這段破裂了的短暫友情是他孤獨生命裡最溫暖的回憶，現在他失去了朋友，山寨機也被雲不流摔壞了，他又變成了獨自一人。
小四一直都是獨自一人。沒有親人，沒有朋友，也沒有回憶，他甚至不知道自己成爲妖精之前是什麼。一年前雲不流從小四居住的古老的城市地下防空洞裡抓住了他，卻沒有吃掉他的大腦，反而收留他做了助手。小四很感激。他孤獨了太久，肯跟他做伴的人就是他心目中的神。
他擡手擦了擦眼睛，那裡流下了又鹹又熱的液體，這種現象他從沒遇到過。不知道是不是自己快要死了。小四落寞地想，老闆抓來的那些妖精們，在死之前也會從傷口裡流出液體，大概跟自己現在一樣。
他長長嘆了口氣，陷入深深的憂鬱之中。窗外白天變成黑夜，黑夜又變成白天，他就這麼老老實實地坐着，因爲沒有老闆的允許，他一點也不敢亂動。幸虧他是一個妖精，沒水沒食物也能支撐很久，他迷迷糊糊地打着盹，不知道過了多長時間。
終於，門口傳來一陣腳步聲。
老闆總算回來了！小四從大蒸鍋裡伸出頭，有點害怕又有點高興，可是他看見的卻是隔壁的那個女鄰居。
她站在電鋸邊，從飛轉的鋸片下面取出替代旺達的大扳手，電鋸刺耳的聲音終於停息了。她回過頭，看着小四：“原來人類的耳朵真的不能長期忍受這種噪音，我以前並不知道。”
小四點點頭，表示理解。
女鄰居邁步走過來，看着他，大大的黑眼圈讓她看起來像只目露兇光的熊貓。
“你知道我爲什麼不吃了你，還把你留下來嗎？”
小四搖搖頭。
“可能因爲你是妖精裡的吉尼斯白癡記錄保持者。你沒給我幫上一點忙，反而讓那條魚在你眼前逃掉，這真是對我非常……非常大的傷害，”雲不流用潘小姐疲憊不堪的嗓音說道，“就算是最英明神武的思想也會有棋失一着的時候，比如說我收留你這件事兒。現在我得把這事兒給改過來。”
她揮動手裡的大扳手，狠狠砸在小四黝黑的臉上，發出一聲恐怖而沉悶的聲響。小四應聲翻進蒸鍋，一聲沒吭。
“我去把他們帶回來，和你一鍋來燉。我現在非常憂傷。何以解憂，唯有吃。”她把大蒸鍋的蓋子蓋好，離開的高跟鞋聲清脆而篤定。
三分鐘後，這個全新的雲不流出現在韓明明面前。
認出雲不流的那一瞬間，韓明明並沒有大叫或者逃跑。他的大腦跳出的第一個反應就是——終於理解了上課時老師講過的“形似”與“神似”的精髓了。使用潘小姐身體的雲不流跟他原來的樣子天差地別，但是那眼神完全是一個人。
雲不流走到窗前，雙手食指比出兩把手槍，頑皮地朝他一指：“get you——”
韓明明猛地一哆嗦，下意識地想要鑽進牀下躲起來。可是他還沒動，就覺得眼前的空氣一陣動盪，雲不流已經穿過牆壁，徑直走到了他的面前。
“你……你沒死？”韓明明顫抖着問道。
“想殺我可沒那麼容易。”
雲不流拉過一隻凳子端莊地在韓明明面前坐了下來，雙手文雅地交叉放在大腿上，姿勢完全可以當做禮儀小姐模範樣本。
“我們來談談吧，韓明明。作爲一個極其稀有的煉器師傳人，你要明白你身份表達的微妙的意思：你其實跟任何一個妖精都不會是死黨。妖精界就像國家外交，只有永遠的利益，沒有永遠的朋友。”雲不流的笑容也足以作爲禮儀教材示意圖，完美無缺地露出八顆牙齒，“你就像個砝碼，加在天平哪一邊都可以。但是在你選擇落腳點之前，你要仔細想想，哪一邊對你好處比較大。他們是三個笨妖精，能給你的東西只有麻煩。而我呢？你知道我其實是無所不能的。”
“什麼意思？”韓明明覺得冷汗正沿着自己的脊背往下淌。
“你面臨中考，現在重點高中很分數很高，以後想上重點大學更是要費九牛二虎之力。你每天學習已經很累了，卻還要在叔叔的小餐館幫工，零花錢只夠買瓶汽水。你是不是連肯德基都吃不起？我猜你也沒有PSP、iPod，這些東西你們這些愚蠢淺薄的人類男孩都喜歡。”雲不流溫柔磁性的女性聲音帶着奇異的蠱惑力，“好成績，還有花不完的零花錢，我能給你這些。”
韓明明看着雲不流的眼睛，他知道雲不流說的是真的。
“我還能給你更多。除了錢，我還能給你權力、美女、聲望之類的，這些都是你們人類上癮的。如果你比較有追求，我還可以給你健康、力量、長壽。”雲不流伸出手，對韓明明發出最誠摯的邀請，“只要你站在我這邊。”
韓明明懊惱地發現，雲不流的話讓自己有點動心了。
雲不流拉攏自己，當然只是因爲自己身上有無堅不摧的刈星斬，以後可以利用自己。可是想想吧，穿名牌，打電玩，吃大餐！只要站在雲不流這邊，自己就可以不用每天啃書本做習題了不是嗎？也許還可以用錢讓叔叔開個大餐廳，再把在外地辛苦打工的父母接回來，跟自己再也不分開了……
雲不流似乎看出了韓明明的想法，嘴角露出一絲得意的笑容，期待地看着他。
韓明明呆呆暢想着自己發財以後的一幕幕情景，卻不妨身後再次響起一陣熟悉的窸窸窣窣的聲音。那雙靴子又冒出來了。
它已經變成了可怕的鮮紅的顏色，從上到下掛滿了流蘇，好像一簇簇火焰在憤怒地燃燒。靴跟上釘着一雙寒光閃閃的鋼鐵大馬刺。它不懷好意地從紙箱邊露出半截，好像一隻毛髮紛披的藏獒，就差發出威脅的低吼聲了。
韓明明立刻明白了自己應該站在哪一邊。
的確，自己認識的這些妖精們又笨又古怪，可是它們都單純善良，而且已經成爲了自己的朋友。它們不會帶給自己大把可以揮霍的金錢和垂手而得的好處，可是，與它們相處的短短日子，自己每次笑容都發自內心，一切快樂和憂傷都有它們分享。雲不流要出多少錢才能跟這樣的友誼相提並論呢？全世界的錢都堆到自己面前，大概也不夠！
韓明明挺直身子，刈星斬嗖地揮出來，直指雲不流：“你少來花言巧語了！我纔不會跟你這種惡魔混在一起！”說着，一刀向雲不流砍了過去。
雲不流的身體在瞬間化成了嫋嫋煙霧，帶着一聲輕蔑的笑，在韓明明面前消失了。
韓明明立刻一把抓起靴子飛奔出去，跑到餐館裡面。
“他……他在這裡！他沒有死……”韓明明語無倫次地喊。
餐館剛剛打烊，丘比和旺達正在關門口的鐵門，韓大勺和翠花坐在桌邊，在對今天的賬目。聽到韓明明的大喊，所有人都奇怪地看着他。
“誰回來了？”韓大勺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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韓明明拼命嚥下一口口水，用力擠出那三個可怕的字：“雲——不——流——”
翠花嘴巴里銜着的圓珠筆“吧嗒”一聲掉在桌子上。旺達和丘比下意識地抱住肩膀，左右看看，眼睛裡寫滿恐懼。
“誰？”韓大勺對這個名字還有點陌生。
“雲——不——流。”一個字正腔圓的女性聲音模仿着韓明明的語氣在大家耳邊響了起來，回答了韓大勺的問題。這個聲音讓所有人渾身發抖。
雲不流以背影憑空出現在大家面前，還像模像樣地伴隨着一股翻騰的白煙，好像三流明星走穴演出一樣。接着他優雅地一轉身，對不約而同全身篩糠的人和妖精們嫣然一笑。
“你有權力保持沉默，你說的每一句話將成爲——廢話。”伴隨着雲不流戲謔的聲音，韓明明感到一陣熟悉的頭暈眼花，當他明白過來這種感覺就是雲不流摺疊空間把他們運走的感覺時，他發現自己已經被抓回了雲不流原來的那個水淋淋的房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