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韓大勺

韓大勺之所以被稱爲韓大勺,是因爲他炒菜顛起大勺來虎虎生風,酷勁十足,伴隨着四濺的油煙和火焰,夾雜着呲啦作響的爆鍋聲和叮叮噹噹的鐵鏟敲擊,看起來不像在炒菜,倒像是一個武林高手在練習一套神功。特別是當他把大勺裡的青椒幹豆腐或者溜肉片倒進盤子,再用鐵鏟敲敲鍋邊,示意韓明明上菜的時候,那種冷然而淡漠的臉色,更是像極了一套驚天地泣鬼神的玄妙武功練完後高人收勢而立,風過衣襟,雲流天際,我自巋然不動那種牛氣十足的氣勢。

韓明明有時候從廚房的門簾後面呆呆地看着叔叔,不明白爲啥這麼漂亮的一招一式,炒出來的菜味道會如此不靠譜。不是青椒幹豆腐太鹹就是溜肉片太淡,更多的時候他連炒個雞蛋都是醋溜的味兒。

雖然韓大勺炒菜中看不中吃,但是他對韓明明的關心卻是沒得說。在韓明明呆在屋子裡看書學習的時候,平均每隔15分鐘,韓大勺就會以一個訓練有素的FBI特工的架勢,從門縫、窗縫、或者任何什麼縫隙向屋子裡偷瞄。如果發現韓明明膽敢不看書,反而溜號在打盹兒,他就會故作不經意地走進來,假模假式的打個呵欠,然後從今天的天氣、隔壁的小狗、牆上的蒼蠅之類的提起話題,再一點一點把話題扯到在外面辛勤打工的他的大哥大嫂身上,然後感嘆如果哪個小孩子有了這麼不容易的父母,還不好好學習,反而整天睡覺,那是一件多麼讓人遺憾的事情,簡直老天都會爲之動容。

韓明明只好擦擦剛纔睡覺時嘴角流下來的口水,重新拿起書本啃起來。

叔叔對自己一向都是這麼嚴格的,連打個盹兒都會念上半天,可這次自己居然一夜沒回家!韓明明站在餐館門口,朝裡面看着,只覺得腿發軟,不敢進去。

“這就是你家?”丘比問,“你叔叔能讓我們倆進去嗎?要不是我們實在沒有地方可去,我們也不會來麻煩你。”

翠花跳上臺階,朝門裡面看了看。它轉過頭,扇動着鼻翼:“你叔叔是個唯物主義者嗎?還是抱着信則有態度的半信半疑那種人?或者是個迷信的傢伙?如果是認爲萬物有靈的那種人最好了。如果他看見我張嘴說話,我希望他不會像你一樣歇斯底里。”

韓明明瞪了它一眼:“我警告你,在我叔叔面前不要說話!你要是敢說一個字,我就——”

韓明明的話還沒說完,就聽見餐館的門“砰”的一響,韓大勺突然從門裡跳出來,大聲喊道:“你這小鬼!昨晚跑到哪裡去了?”話音剛落,沒等韓明明回答,他手裡的炒菜大勺就帶着風聲掄了過來。

韓明明敏捷地一跳,從叔叔掄過來的風圈裡鑽了出來,撒腿就朝餐館裡跑,邊跑邊喊:“別打我啊!聽我解釋吧叔叔!別打我!”

韓大勺二話不說就追了進去。

翠花和丘比站在門口,聽見餐館裡叮叮噹噹一片亂響。他倆互相對視一眼,搖了搖頭。

“這就是人類。”翠花言簡意賅地評論。

餐館裡的乒乓亂響中突然發出一個響亮的聲音,好像是一塊冰裂開那麼幹冽清脆,接着就是一片寂靜。這寂靜來得太過詭異,門外的兩個妖精不禁緊張起來。

丘比小心翼翼地推開餐館的門,眼前的一幕讓他睜大了眼睛。

韓大勺站在餐館中間,兩隻手下伸做着合攏的姿勢,好像正在揮舞着一根看不見的高爾夫球杆。原本在他手裡的大勺落在地上,乾淨利落地分成了兩半。韓明明蹲在地上,用雙手抱着腦袋,其中一隻手上有個東西在早晨的陽光裡閃着雪一樣的光。

這個小子把刈星斬使出來了。丘比憤恨地看着韓明明。

來時的路上,爲了能讓韓大勺相信,他們編了一套謊話。就說丘比是一個做家教的大學生,在幫韓明明補習文言文。如果韓大勺質疑,丘比就會把他900年前在私塾裡學會的四書五經從頭背到尾,讓韓大勺目瞪口呆之後閉嘴。

可是現在,似乎什麼謊話也彌補不了韓明明手上長着一把刀的事實。

韓大勺保持着打高爾夫的姿勢,呆呆地看着韓明明的手。突然,他撲通一聲跪在韓明明身邊,抱住了他。

“你這孩子怎麼啦?”他大聲問,“這是什麼東西?你受傷了嗎?”

翠花從門口蹦過來,兔子耳朵前後晃了晃,打算開口解釋。

韓明明立刻擡頭橫了它一眼,示意它閉嘴。

翠花眨巴了幾下眼睛,皺皺鼻子,意思是:“你的刀都暴露了,還不讓我說話嗎?”

韓明明猛地一瞪眼睛,用手在喉嚨前一劃,意思是:“不行!你要是說話,我就要你好看!”

翠花用後腿站起來,把兩隻前爪不服氣地在胸前一揮,意思是:“要是我不開口解釋,看你怎麼解釋?”

韓明明用力在韓大勺激動的擁抱中露出臉,呲牙咧嘴,露出後槽牙,意思是:“要是不怕死你就說話好了!”

“這到底是什麼?”韓大勺根本沒察覺韓明明和兔子的啞劇表演,只是抓狂地大喊。

“這是一把刀。”韓明明盡力放慢語速,希望能讓叔叔明白,“我沒事,我沒事的。叔叔,你看我不是好好的嗎?”

“這到底是什麼?”韓大勺拼命搖着自己的侄子。

“這只是一把刀,大概跟我的骨頭接到一起了。不過一點也不疼,我真的沒事的啊叔叔,你放心吧……”

“這到底是什麼?”韓大勺執拗地抓住這個問題緊緊不放,好像一根筋的甲魚死死咬住敵人。

“叔叔,你放鬆,你冷靜一點。我真的沒事。我一點都不疼,你看看我的手。我現在把刀收回我的皮膚裡,你看……”

“這到底是什麼!”

韓明明絕望地看着叔叔。叔叔是不是被嚇傻了,爲什麼一直在問這一個問題?

“這是刈星斬,妖精界的神兵之一。”翠花在一邊冷靜地開口,“你的叔叔根本就沒有被嚇住,他一直在問‘這是什麼’,卻根本沒有問這是怎麼回事。只消一個小小的推理,我們大家就會明白,他早就知道你會發生這種事情,只是他不知道跟你嫁接到一起的東西是什麼。對嗎,韓大勺先生?”

韓明明看着自己的叔叔,震驚萬分地發現他的臉色變得鎮定如常。

韓大勺轉向翠花,似乎自己面對的根本不是一隻會說話的兔子,而是每天來餐館吃早餐的老顧客:“是那把無堅不摧的短刀?1000年前斬殺夔龍的?”

翠花和丘比對視一眼,點點頭。

韓大勺放開韓明明的肩膀,長長嘆了口氣:“你們這些妖精,自己的東西爲什麼不收好?”

丘比聳聳肩:“這都是一系列的巧合,誰知道會發生這種事啊。”

“那個••••••有誰能告訴我••••••這是怎麼回事?”韓明明從地上爬起來,抓住叔叔的袖子問道。

韓大勺的臉上出現了從未有過的肅穆神情,看着韓明明的目光讓他心裡發毛。

“冥冥中自有天意。誰會想到,給一羣妖精送外賣的人,正是數千年來,與妖精們相生相伴的煉器師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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