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你……你讓人把我送回去不就行了……”她自個兒說着也沒甚底氣,聲兒越說越低,“好端端在這處睡覺作甚!”
蘭莫淡淡道:“現已是中夜,外頭宵禁了,你便在館驛住下吧。我差人收拾屋子出來。”
阮小幺被說得有些過意不去。
他好似什麼都沒發生過一般,只抿着嘴沉默,看向她時,細微扯了扯嘴角,露出了個安撫般的笑意。
她心裡頭便更是不知如何便起了一層負罪感。
也是,他堂堂皇子殿下,吃好用好,僕從伺候着,做什麼不好,竟然給她做了半日的坐墊。坐墊便罷了,自個兒醒了,還像見了鬼似的躲着他!
越想越覺得,自己這是將他好心當成了驢肝肺,愈發過意不去了。
“殿……殿下,你也回屋吧!”她吭哧吭哧說了一句。
“叫我蘭莫即可。”他說着,卻不動彈,“你先去吧。”
阮小幺應聲,走了幾步,又回頭道:“……你不走?”
蘭莫面無表情。
她只得又往外走了。還沒走幾步,他卻叫住了她,“回來,幫我揉揉腿!”
“……”
阮小幺心裡頭不知是負罪感還是歉疚感,瞧着他平靜的面容,乖乖蹲下身,給他揉了半天。
可憐的皇子殿下竟然爲了馱她,腿都壓麻了,她……
雖然有些莫名其妙,但畢竟在人家腿上坐了那麼久,也不能真的“用完就丟”是不是?
一下一下地又揉又錘,阮小幺安分的很,蘭莫平靜的面容在黑夜中微微露出了個笑容,眼中浮越着一片皎潔的月色。他伸出手,撫了撫她微亂的鬢髮。
揉着揉着,她突然開始有點不對味來,用帶狐疑的目光看了他一眼。“你故意的!?”
瞧不太清他的模樣,卻聽到了他忍不住的一聲笑。
“罷了,”他拍拍她的腦袋,站起了身。道:“不鬧你了,已是中夜,你先回房吧。”
他叫來了下人,去收拾廂房了。
阮小幺又被他這神態自若氣了個仰倒。
蘭莫約有半數時間呆在館驛,餘下時間則要麼入宮、要麼皇帝出宮相陪,每日裡朝廷中吹吹打打,好不熱鬧,議和之事也在緊鑼密鼓地章程之中。
此次來京,使團前後共呆了一月有餘。
阮小幺同很多老臣一樣,都想不通北燕爲何此回規規矩矩的來議和。甚至原本朝中還有人認爲。此次那北燕人不過是打了個幌子,接着議和之名,趁機靠近大宣聖皇,以做行刺之實。
然而大皇子殿下及手下幾百將士從頭到尾都是安分守己的很,特別是那大皇子。風度翩翩、面貌不俗,直把多少皇室貴胄比了下去。
然而其他人的疑慮打消了,阮小幺還是持保守意見。
他們此次來定然不是隻想議和!
她也不是個陰謀家,找了一日便徑直了當問蘭莫去了。
蘭莫只是道:“你是大宣人,我是北燕人,這話問來合適麼?”
“你從前在北燕拿我當奴婢使喚的時候,可沒問合適不合適!”她哼道。
他笑了笑。想去碰她,又被她一閃躲過。
“議和之事與你並無多大幹系,何必費心猜那些個?”他又道。
阮小幺沒接話,眼珠兒在他身上掃了一圈,換了副神色,道:“你可知道如今察罕怎樣了?”
他淡淡道:“他怎樣與我何干?”
阮小幺心想。與你沒關係,與我有關係!
只是蘭莫打定了主意要裝傻。
她無奈,道:“我只是問一下而已,就算知道他好還是不好,又沒法去看他!”
“那你問來便更無作用了。”蘭莫道。
她在一邊狠狠瞪了他一眼。
頓了半晌。阮小幺不再糾纏於這個問題,又換了個話題,問道:“你們……去年不是說要打南越麼?”
蘭莫不置可否。
“想來北燕皇帝也不是個遇事就退縮的主兒,去年年初被九羌叛亂拖住了腳步,如今休整已有一年,恐怕開始按捺不住了吧?”她繼續道。
他微微揚着脣,回過頭來,正望着她,道:“你想知道?”
阮小幺點點頭。
他道:“老規矩。”
阮小幺拔腿就走。
老規矩就是親他一下,他說一句。
臨走前,還又瞪了他一眼,“別以爲你不說我就不知道!”
蘭莫笑意盈盈,似是無奈似是寵溺搖了搖頭。
出了主院兒,阮小幺揹着藥箱四面張望,正瞧見迴廊下走來了個婢女,便三兩步上了前,叫住了她。
那婢女是個北燕人,深目高鼻,顯然是蘭莫從自己家帶過來的。
“你叫什麼名字?”她面上掛着笑,用北燕話與她閒聊。
那婢女也沒想到一個大宣人說北燕話那麼地道,瞬間便多了幾分好感,行了禮,答道:“奴婢叫可珠。”
“哦,可珠……”她點點頭,道:“你是殿下新來大皇子府上的?怎麼我從前並未見過你?”
“奴婢並非大皇子府上之人,是皇上從宮中調用於此次使團的。”可珠面上多了一絲好奇,只不敢多問,低了頭。
阮小幺呵呵道:“我從前在大皇子府上呆過一陣,與他還是個熟人。一別經年,此次相見,還真是緣分啊……”
可珠也笑了。
她貌似不經意問了一句,“最近朝廷徵兵還如以往一般多嗎?”
“是啊……又要募兵了。我家中兩個兄弟,去年平叛,只回來了一個,在家呆了沒幾月,又要走了。”可珠面色黯然。
阮小幺嘆了一聲,搖搖頭,“年年徭役百姓苦啊……去年是九羌平叛,今年又要打誰?”
“這也說不好,如今還並沒有定論。只聽說……”可珠似乎猶豫了一下。低聲道:“原本是聽說要打大宣,後來又說是南越。”
她說時,有些不好意思,想面前這女子正是大宣人。這種風言風語說出來可真丟面子。
阮小幺卻心內呵呵了。
如今都千里迢迢來議和了,還打個啥?
天下總共也就分了那幾塊,北燕坐鎮,匈奴早併入了當中一支;大宣如今瘦死的駱駝比馬大,又攻不下來;想想看也只剩了南邊蜀道附近的百越了。
只是這南征莫不是也由蘭莫指示?
她又問道:“那如今打南越的主帥有沒有定下來?”
可珠搖了搖頭,表示這個問題她也不知。
“那……你可曾知曉,那察罕將軍會不會去?”她終於試探着問出口。
可珠正要回答,忽而面色一變,誠惶誠恐跪了下來。
阮小幺莫名其妙,一回頭。鼻尖正擦過一個胸膛,眼前一黑。
蘭莫正像一顆巨石一般,立在她身後。
他道:“想知道這些,來問我不就是了?”
她像看神經病一樣看着他。
好像她剛剛問的人不是他一樣!
蘭莫將她奇怪不滿的眼神照單全收,讓可珠退了。自個兒親自送她出去,邊走邊道:“這些本是機密之事,她一個婢女怎會知曉。你縱便知曉了,也無甚好處,爲何還如此不折不撓?”
阮小幺想,她不關心北燕打誰,她關心察罕會不會去。
她道:“那我不打聽就是。”
他何等精明。從阮小幺兜兜繞繞第一句話開始,就已經看穿了她心內打的什麼主意,只是不願告訴她——這麼簡單就告訴她。
蘭莫心中忽生了一絲怨氣。
從一開始,將她從北燕那囚牢中提出來的就是他,收留她在府上的也是他,與她朝夕相處的還是他。怎麼她張口閉口就是察罕,絲毫沒有他的影子?
“他是南征軍的副將,如今已在備戰,再過兩月,便要走了。”他近乎帶着一絲惡意開口。“我已與你說過了的。”
“你何時與我說過?”她莫名其妙。
蘭莫低下頭,在她耳邊道:“上回你喝醉了胡鬧,非禮我的時候。”
阮小幺:“……”
盯着她錯愕的眼神,他終於覺得舒暢了一些,勾脣笑了起來。
阮小幺那表情已經慘不忍睹了。
她老神在在地、同手同腳地走了出去。
每日裡被他呼來喝去,好歹迎來了使團回朝的日子。
萬民同慶,朝臣宴飲三日才作罷。
阮小幺也跟着跑來跑去了三天。從館驛到宮中、從宮中到太醫院,再從太醫院到館驛,坐轎子坐得腰都酸了。
蘭莫臨走一日,最後一次把她叫了過去,道:“陪我出去走走。”
明日使團便要離京,皇帝爲昭示大宣繁盛,今夜並不宵禁,等同元夜。
外頭喧嚷鬧騰之聲不絕於耳,即便在館驛中,也察覺到了這熱鬧的氣氛。
他換了件平日常服,一襲玄色壓繡竹蘭二紋交領袍,發黑如墨,束於玉冠之內,更顯丰神俊朗。
此時天色已不早,尋常時分,再過一個時辰便要宵禁。
本以爲阮小幺會毫不猶豫地拒絕,卻沒料到她只是遲疑了片刻,便點頭同意了。
兩人一前一後出了館驛,撿着熱鬧的地道兒慢慢走着。
時辰愈晚,華燈已上,香車寶蓋俱出遊在路上,道旁有成排的燈籠,延伸向院方,將這個不眠之夜映得透亮,照徹了每一個遊玩之人笑意融融的臉。
蘭莫放緩了步子,讓她與自己並肩而走。他不說話,阮小幺也保持沉默,腳步聲湮沒在左右奔跑穿梭的孩童笑鬧之聲中,輕得似沒了響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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總覺得可能會有前言不搭後語之類的話……無雙記性不太好,囧
如有這樣的,請一定要指出啊各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