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片兒,除了住着非常有限的幾戶僞滿高官外,住戶全都是日本人,而且是有很高地位的日本人。
高橋圃樹的家,就安在這裡。
說是家,其實也就是個住的地方。高橋圃樹的妻兒還在日本。奉天這面的家裡,除了他以外,只有一個頗有些姿色的女傭和一個白胖的廚婦。
柳辰先在街邊的日用店裡,往高橋圃樹家打了個電話。
得知老傢伙在家,且沒什麼客人後,買了兩瓶月桂冠(清酒)登門。
女傭遠遠的看到柳辰走近,打開了院門,行禮問好後,引着柳辰進到正房。
一身傢俱服裝的高橋圃樹見到柳辰進屋,沒有像迎接其它客人那樣起身。
而是坐在矮几前,笑着招了下手:“哦~你小子消息滿靈通的嘛。”
“託老師的福,我現在在奉天警務系統是炙手可熱,想與我交好的人可不少。”柳辰說笑了一句。
規矩的行禮後,跪坐到了高橋圃樹對面。
“恐怕還不止是交好那麼簡單呢。”高橋圃樹說着話,把矮几上放着的兩份報告,推到了柳辰面前:“喏,看看吧。”
兩份報告都是五六頁的樣子,一份來自於顧長生,一份來自於秦江,也就是秦科長。
顧長生的那份,內容大意是:經調查,年前柳辰、二林子、寶順三人夜襲黃家,僅是爲了營救被黃家父子綁架的小蓮兒。
而且黃美仁的死,則完全是個意外。
三人是救人後,把黃美仁當做人質尋求脫身。
但黃家圈養的護院,仗着人多勢衆苦苦相逼,期間還不斷開槍阻止三人離開。
挾持黃美仁的二林子因爲過於緊張,才無意間造成的黃美仁的死亡。
老實說,報告中提到的主要內容,還是很客觀的。
只是寫報告的顧長生,刻意忽略了柳辰和二林子潛進黃家後,曾大肆殺戮黃家下人的事情。
也沒有提柳辰幾人在撤離過程中,擊斃擊傷多名警署警員的事兒。
而且在報告末尾,顧長生還特意點出,柳辰三人因離開奉天太久,對滿洲國法務系統的清明狀態並不瞭解。以爲還是當年黃家父子當權時的混亂狀態。
所以得知親人被劫掠後,才選擇自行營救,而不是報警。
從司法科的角度總結:柳條湖黃家的案子,犯事兒的情有可原,而且屬於受害的的一方。
而黃家則是迫害方,黃美仁的死,也是黃家護院過於逼迫和強橫,造成的意外事件。
相比於顧長生的報告,秦江的那份更絕。
他在報告中寫到:經過警務科探員周祥且縝密的走訪偵查。
黃耀祖及屬下安國軍夜訓遇襲時,柳辰人在撫順,根本不具備作案時間。
後羅列出一大堆證據,表明當晚奉天與棋盤山相鄰木幫茂山林場,曾發生過大規模的幫派衝突。
衝突中木幫二當家王廣源,被不明勢力派出的精銳武裝人員追殺。
而黃耀祖遇襲,很可能是他帶隊夜訓時,驚動了襲擊者。
對方誤認爲黃耀祖一方,爲王廣源之援軍,所以趁安國軍隊伍進入破廟休息時,悍然發動偷襲。
動用炸藥,造成安國軍隊伍全軍覆沒,黃耀祖重傷。
換句話說,黃耀祖遇襲,跟柳辰一毛錢的關係都沒有。
至於到底是什麼人動的手,還待追查。
只是有很多證據表明,襲擊者得手後,已經連夜撤離了奉天地區。
所以後續的追查工作,需要周邊地市的同行大力協助,共同搜尋襲擊者的蹤跡。
這一“共同搜尋”,基本等於奉天警察廳把追兇的大鍋,甩給了鄰近城市。
畢竟疑犯已經離開了奉天,俺們心有餘而力不足啊!
柳辰看完了兩份報告,一臉澀然的低下頭:“讓老師費心了。”
“談不上費心,起碼顧長生的這份報告,還是很客觀的。”高橋圃樹無所謂的擺了下手。
“這樣一來……會不會給老師以後的工作,增添困難啊?”柳辰小心的問。
“談不上,很多時候,讓他們有機會體現自身的價值,是一種很好的安撫。”
柳辰假意思考了幾秒,一臉敬佩的點頭。
由衷的說:“還是老師看的通透。”
“哈哈~”高橋圃樹仰頭笑了起來。
自嘲的說:“其實以前,我對人際關係方面的研究並不多。都是在警務系統的這幾年裡,才體味出來的。”
“就像老師以前教導的那樣,無論處於什麼工作崗位,只要能沉下心來,總會有所收穫的。”
高橋圃樹當年說那段話時用的是日語,現在柳辰用中文翻譯過來。
儘管語義不算非常精準,打大體意思已經表達完整了。
高橋圃樹對自己的學生,能夠清楚的記得他當年一些隨口而出的教導,顯得異常的滿意。
拿起柳辰拎來的清酒,表情有些誇張的說:“嚯,月桂冠,好酒啊。”
日本人對於各種禮儀的嚴謹,已經差不多到了變態的程度。
親朋師生間拜訪,“手信”雖然是不可或缺的,但絕不會選的太多、太貴。
大多數時候,都只是糕點之類的東西。
柳辰今天買的兩瓶酒偏貴,價值上已經有些超標了。
“唉~”柳辰做出一副懊惱的模樣,誇張的嘆了口氣說:“原本今天是來向老師賠罪的,現在看……奢侈了,奢侈了……”
“哦?”高橋圃樹一副感興趣的模樣。
柳辰提了個話頭,當然不是爲了吊老傢伙的胃。
有些澀然的說:“是這樣的,老師去新京的這段時間,我藉着您的威勢,幫朋友解決了些麻煩。”
高橋圃樹面色如常,做出一副傾聽的模樣。
柳辰便順勢講出了興安木幫和奉天本地木幫的衝突,以及自己上門壓制顧長生的事情。
這種事情在高橋圃樹眼裡,跟本就不算是什麼事兒。聽完一笑也就過去了。
笑過之後,帶着些試探意味的問柳辰:“我猜到了你在奉天,會有很穩妥且隱蔽的落腳點。但沒想到會是木幫。
說說,你是怎麼想的?”
柳辰知道這個看似隨意問題的重要性,調整好坐姿,很正式的回答:“不瞞老師,我在奉天認識的故舊雖然不少。但畢竟隔了幾年,而且歷經了改朝換代。
所以…根本不敢貿然聯繫。選擇木幫,事先做了不少的功課。”
高橋圃樹聽的很認真,只是點了下頭,等着柳辰繼續說下去。
“我自知這趟回來惹了不小的麻煩,所以一直在考慮着如何善後。在尋求幫助方面,比較注重兩點。
一點是,人要保靠,且有能力。
從這點出發,很多有官方身份的舊友,直接被排除掉了。”
高橋圃樹依然只是點頭,表示明白柳辰的顧慮。
柳辰繼續說:“第二點兒,就是背景要乾淨。不會將本就麻煩的我,再牽扯進新的麻煩當中。”
“所以,你選擇了木幫?”高橋圃樹已經自認爲抓住了柳辰的思路。
“是的!”柳辰老實的點頭。
解釋說:“木幫雖然是個幫派組織,但在王廣源的經營下,已經開始逐漸向純商業的方向轉變。
這就意味着,在他那藏身,不容易被牽扯進江湖恩怨中去。
其次……”
柳辰說到這兒停頓了幾秒,然後才接着說:“我知道,想重新融入滿洲,有一條紅線絕對不能沾染。
而木幫,就越發是一處非常安全的落腳點了。”
柳辰雖然沒有直說紅線是什麼,但意思很明白,指的就是紅黨。
而木幫幾年前和紅黨發生的糾葛,幾乎人盡皆知。
所以,在紅黨活動猖獗的幫會組織和勞動密集型產業中,木幫絕對算得上是一方淨土。
高橋圃樹非常清楚中間的故事,贊同的說:“一個聰明的選擇,足見你的頭腦始終是清醒的,這非常好!”
“生存之道上,我二叔教了我很多。但在政治敏感性上,全靠老師的教導。”柳辰非常嚴肅的說道。
高橋圃樹對這句話非常受用,在他看來,政治方面的東西,確實不是土匪出身的柳二芒能夠涉獵到的。
所以,柳辰的後半句話,在他看來是絕對真誠的。
對於學生的真心感謝,他是不需要客氣的。
處於矜持,移開了話題:“你回來也有一點時間了,說說對奉天的感覺如何?”
“非常的好!”柳辰不加思索的發出感嘆。
總結道:“乾淨、整潔,最重要的是,我看到了文明和秩序。完全符合我一直以來對城市的美好憧憬。”
“嗯,對於滿洲國的治理,我們付出了極大的努力。”高橋圃樹對柳辰的回答非常滿意。
同時佯怒的說:“可你小子一回來,就只會給我惹麻煩!”
柳辰趕忙低下頭,誠懇的說:“對不起!如果有需要之處,我會竭力做出補償的!”
高橋圃樹只是逮到機會,展示一下老師的威風。敲打了柳辰,也就不再繼續。
順勢問道:“既然回來了,下一步有什麼打算嗎?”
“暫時還沒有。”柳辰有些慚愧的回答。
“哦?不想在警察廳某個職位嗎?”高橋圃樹有些意外。
“還是不要了,會給老師造成苦惱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