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林粟只是滿鐵經濟情報部門下屬的特工人員,勉強能算得上是個小頭目。
他留在冀東地區的任務,僅僅只是拉攏和收買,爲下一階段可能的佔領計劃做前期部署。
說到“佔領計劃”,其實還是一件完全沒有邊際的事情,日方大本營非常清楚,再繼續進攻,很可能會引發對華的全面戰爭。這並不是他們想要的結果。
畢竟地域龐大的東北,需要很多時間去消化。全面戰爭,同樣需要時間去準備。
然而一些年輕人,尤其是關東軍的一些中下級軍官,卻沒有那個耐性。
二十八天幾乎不費一槍一彈便佔領了整個東北的“壯舉”,大大的刺激了他們的貪婪,恨不得大本營馬上開始着手製定,鯨吞整個中國的偉大計劃。
小林粟雖然隸屬於滿鐵情報部門,但深受關東軍少壯派的感染。
接受任務後只活動了幾天後,就和其它幾個在冀東地區執行相同任務的情報組織頭頭,炮製出了一份“冀東自治”的大劇本。
對於這個出超出了他們職權的大戲,包括小林粟在內的所有人都沒有感到任何壓力。
慣於以下克上的關東軍,給予了他們榜樣的力量。
他們同樣希望用自己親手推動的,對帝國有利的既成事實,來逼迫大本營和上面的官老爺們,做出符合他們期望的戰略部署。
所以,在董賬房比較委婉的打聽待遇時,小林粟給予了極爲豐厚的承諾。
物資他手裡有,但上面的命令是,讓他扶着起多個地區性武裝。這樣一來既可以把這些武裝掌握在手中,又可以通過製造對立、矛盾,來防止一家坐大。
而計劃到了小林粟這兒,被他篡改成了全力扶持老白山的一溜鞭。利用老白山上有一定軍事基礎的土匪,用最短的時間,拉出一支像樣的親日武裝力量。
至於這支力量以後會不會反噬,小林粟並不擔心。
以他對中國人的瞭解,只要隊伍形成規模,其內部根本不用外人去推動,自然而然的就會爲了利益,分化成無數的派系。
他只要把好物資供給,就等於握住了繮繩。
董賬房毫無意外的,被小林粟的“誠意”打動了。同時他也非常清楚,柳二芒一直以來對日本人都是抱有敵意的。
想直接說服他,基本沒有可能。
所以回山的路上,倆人就商量好。
董賬房去逐個說服山上的那些老人兒,韓斌則先試探一下跟他親近的那撮人,說服他們後,再通過那撮人說服更多的弟兄。
等這件事成了聲勢,柳二芒就算再不願意,也沒別的辦法了。
倆人還有一點沒有明說,但心照不宣。
那就是一旦這件事兒做成了,韓斌就可以徹底的確立在山上的位置,而柳辰,再也沒有和他競爭的資本了。
倆人在山上暗自展開說服工作時,傷恢復了一些的柳辰,和寶順一起出現在了甦家屯。
柳辰坐在三家子前街的一個混沌鋪裡,街對面就安國軍的兵營。
三家子兵營規模不大,多說也就能駐兩個營的人馬。現在住着黃耀祖手下的一個大隊,估麼着也就二百多,不到三百人的樣子。
寶順在外面繞着兵營溜達了兩圈,回來後小聲說:“就特麼一羣土雞瓦狗。”
寶順的評價是很中肯的,滿洲國國防軍已經很不成樣子了。黃耀祖手下的這些名不正言不順的安國軍,連國防軍都趕不上。
大白天的軍營外面連個站崗的都沒有,往院兒裡瞅一眼。一個個造的不成樣子的歪瓜劣棗,三三倆倆的坐在太陽底下扯閒篇、抓蝨子,根本就沒有一點兒當兵的樣子。
柳辰開始時還以爲眼前的景象,是黃耀祖故意擺出來的迷魂陣。可觀察了一陣兒,越瞅越覺得院子裡那羣東西的懶散樣兒,根本就不是裝出來的。
“抓個舌頭探探?”寶順建議道。
柳辰搖了搖頭:“別急,觀察兩天再說。”
“有啥好觀察的,就院子裡那幫慫貨,咱摸進去把黃耀祖做了,他們都沒膽子追!”寶順不屑的說。
“慌啥,咱現在連姓黃的在哪都摸不準。一旦驚動了,癟犢子肯定縮的更深了。”
“那咱咋辦?總不能見天兒的在外面守着吧?”
“繼續摸,先摸清楚姓黃的到底在不在。在的話,擱營裡啥位置。還有多溜溜四周的路徑,最好能摸清楚火車時刻表。
對了,還有想法給我掏弄支槍。”
柳辰身上帶的槍,扒火車跑路那天晚上掉了。
“槍我到黑市上想辦法,火車時刻表找馮家大姐幫忙吧。”涉及到退路,寶順還是很謹慎的。
柳辰沉吟了一下說:“槍還是找王廣源幫忙吧,黑市上弄不穩當,容易被盯上。”
“成,那我去想法探探姓黃那小子的消息”寶順應聲後離開了混沌館兒。
柳辰怕打草驚蛇,不讓抓舌頭。但打探消息,畢竟是寶順的強項,招兒他有的是。
最常用的無外乎“吃喝嫖賭”,從這四樣裡找機會接近有消息的人。
這次寶順用的是“賭”的路子起手,小賭坊裡輸輸贏贏的磨了一下午的手,勉強賺了點兒小錢兒。從賭坊出來的時候,身邊已經跟了好幾個等着蹭飯吃的小子。
其中有倆,就是安國軍的人。
一頓酒喝到半夜,想打探到的消息,已經打探了個七七八八。
消息並不算好,黃耀祖那孫子,給黃美仁燒完頭七後,確實到兵營住了兩晚上。可不知道什麼時候就又走了。一連這麼多天,再也沒露過面兒。
“會不會偷偷躲在軍營裡?”柳辰懷疑道。
寶順搖頭:“黃耀祖在軍營的時候,每頓都從外面的館子要飯菜,這些天都沒見動靜。
要是悄悄的藏在營裡,就安國軍那伙食,一頓兩頓興許能忍,頓頓吃姓黃的那小子根本受不了。
再說了,營裡就那麼大點的地兒,一天到晚裡出外進的根本藏不住行跡。”
既然黃耀祖沒在軍營裡,那多半還是躲在黃家大宅。
倆人在甦家屯待着沒必要,連夜回了奉天。在木幫對付了一宿後,寶順一大早離開,奔柳條湖去了。
柳辰則待到了半上午,換上一身學生裝,從小南門進了奉天城。沿街溜達了一陣,吉祥客棧的牌匾已然出現在了視線裡。
“客人,您是打尖啊還是住店?”小三兒肩膀上搭了塊半乾不淨的抹布,一副店小二標準的迎客口吻。
不過說話時一對兒小眼睛,不老實的衝柳辰眨了眨。
“店裡有啥招牌菜,給爺一樣兒來一份兒。”柳辰隨便找了個空桌大大咧咧的坐下。
“辰哥,你這不行啊,哪有穿學生裝,張口閉口稱爺的!”還沒到飯店兒,店裡沒客人,小三兒說話完全沒有避諱。
櫃檯後面兒的掌櫃的自然是共黨的人,聽到小三兒的話音兒,再打量一下柳辰,就知道他是誰了。
拎起壺茶水打櫃檯後面走出來,在柳辰身邊兒坐下後,笑呵呵的開口:“柳兄弟恢復的不錯啊。”
柳辰打量了一下掌櫃的,中等身材,一身乾淨的棉長褂,白白淨淨的臉上帶着一副黑框眼鏡。給人的感覺更像是個教書的,而不是飯店掌櫃。
見柳辰打量自己,掌櫃的臉上保持着笑容,自我介紹:“鄙人姓彭,這家店的老闆。”
“彭老闆可不像是個生意人。”柳辰開了句玩笑。
“唉~沒辦法,家父上了年紀,兄長是公家的人,沒法兼顧,我就只能勉爲其難的出來撐場面了。”彭掌櫃說話間給柳辰倒上了茶水。
然後問:“柳兄弟這趟過來是……”
“閒着沒事兒,來瞧一眼小蓮。再就是看看能不能見一下馮大姐。”柳辰跟眼前這位不熟,沒有直接說明來意。
“哎呦,那你得等到晚上了。老馮到撫順辦事兒,小蓮姑娘待的無聊,和她一起去了。”
柳辰一聽這話,頓時牙根就有些刺撓。分開時他千叮嚀萬囑咐的,不讓小蓮與共黨有太多接觸。這倒好,寶順頭腳跟自己踩點兒去,後腳她就跟着馮大姐跑了。
心裡不滿,當着彭掌櫃的面也不好表露出來。只能點了點頭,站起身來說:“那我晚點再過來。”
“辰哥,你幹啥去啊?”站一邊兒聽話的小三兒趕緊舔着臉問。
柳辰只是不想在店裡待着,還真沒想好去哪,隨口說:“好幾年沒回來了,看哪都新鮮,上街隨便走走。”
“我跟你一起去唄。”小三兒一聽逛街,樂的鼻涕泡都快要出來了。
不爲別的,每次跟柳辰出去,好吃的總是少不了。
其實在飯店裡當跑堂的,小三兒嘴上並不虧,他只是單純的饞。
“給你閒的,不怕老闆扣你工錢啊。”柳辰擡手拍了小三兒後腦勺一下。
“讓他陪你去吧,奉天這兩年變化還是有一些的。沒人領着,估麼着好些路你都不知道怎麼走。”胡掌櫃有些擔心柳辰一個人上街,又不好明說。
想着有小三兒跟着,好歹也算是個照應。
“那好,謝謝胡掌櫃了。”
柳辰出言感謝的時候,小三兒已經風似得跑上樓,不多時換了身乾淨衣服,樂顛顛的跑下來跟着柳辰出門。
身後胡掌櫃喊了一聲:“晚上早點回來,咱一起吃個飯。”
“老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