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嶽被人捆着雙手放於馬上,一路顛簸了十餘里來到一座山寨,山寨建在半山腰處,前方是茂密的叢林,後面是懸崖峭壁,甚是隱蔽,怪不得那些東虜遊騎時常四處巡視卻無法發現。
本來以爲這裡只是普通的劫匪山寨,但是入內以後見兩面都是普通的民居,此時炊煙裊裊,應該是在準備晚飯,在一處開闊地上幾十個漢子手拿着各式兵器,在操練着鴛鴦陣,偶爾有幾個玩耍的孩童經過,有模有樣的跟着學了起來。
這是劫匪山寨、山野人家、還是義軍軍營?柳嶽心中十分不解。
郝二哥讓人把柳嶽帶到一處簡樸的木屋前,然後帶走進屋內,柳嶽被兩人按着跪倒在地上,掙扎着吼道:“我是不是賣國賊,我是大明的官兵,是洪承疇將軍的掌旗。”
“我還是洪承疇呢,小子,速來給我掌帥旗,哈哈!”一個漢子嘲笑道,他們顯然不相信柳嶽說的一切。
“不許胡說,洪大人此次來解我遼東之危,豈能侮辱其名!”這時從屋內走出一個四十歲左右的漢子,中等身材、濃眉大眼、生着連鬢鬍子,腰間懸掛着一把銅柄的戚家刀,威風凜凜。郝二哥站在真人身後,指着柳嶽說道:“程當家的 ,這人就是投靠東虜的敗類!”
“看你年紀輕輕身材壯實,做什麼不好,偏偏要投靠東虜的韃子,着實可恨!”程當家的斥罵聲中又帶些惋惜。
“我是洪承疇大人的掌旗,投靠韃子的的事是我胡編亂造的,你們怎麼就是不相信呢!”
“沒功夫聽你在這嚼舌頭根子,程當家不如現在就宰了這小子,祭奠二十年前死去的衆兄弟!”郝二哥握緊腰刀惡狠狠的盯着柳嶽。
“也好,陵墓前已經砍了許多韃子了,今日砍一個漢人敗類來祭奠衆兄弟的亡魂!”程當家的說完命人扭送柳嶽向後山的陵墓走去。
來到後山柳嶽驚呆了,只見松柏之間密密麻麻的全是墳丘,約莫有上千個之多,有的墳前墓碑上還刻有姓名,有的卻只刻着英烈二字。墓碑上的署下的日期是天啓元年三月,柳嶽知道天啓是明熹宗的年號,離現在已將近二十餘年。
“二十多年前,這些兄弟有不少是被投靠韃虜的炮手轟炸死的,幸得今日抓的一投靠韃子的敗類,今日用他的頭顱祭奠衆兄弟,以告慰在天之靈!”程當家的說完後在墳墓前拜了三拜,令人把柳嶽帶來,準備動刀。
“你們就不怕枉殺了一個抗清義士,讓這些人的在天之靈不安嗎!”柳嶽見冷冰冰的刀抵達胸口,拼命的喊道。
“你口口聲聲說你是洪大人的掌旗,是來打韃子的官兵,有和證據!”程當家的見柳嶽一直爲自己叫冤,也怕錯殺無辜。
“我,我有洪大人送給錦州祖總兵的信爲憑”。柳嶽這才突然想起衣服中的那封信,之前只顧着喊冤叫屈,卻忘了那封信能證明自己的清白。
郝二哥從柳嶽的衣服內摸出了那封信,順便把書也了出來,一併遞給了程當家的。
“喂,那本書是友人所贈,你們別拿走,還給我!”柳嶽見到他們把《紀效新書》也拿了去,生怕他們私吞了。
程當家的見他如此擔心那本書,於是拿起來瞧了一眼書名說道:“雖然戚將軍此書寫的十分精妙,但是早已印刷刊行,多處均能尋得,用得着這麼擔心?”說完又隨意的翻了幾頁,臉色刷一下的變了,滿臉的驚訝之色。
“快,快將他放了。”程當家的慌張的對衆人所道。
郝二哥一臉的不解,爲什麼一本書就能讓程當家的嚇成這樣,於是走上前看了眼程當家手中的書,臉色也不禁一變,慌忙親自幫柳嶽鬆綁。
解開繩子後,柳嶽活動了下麻木的手臂,正準備上前拜謝,還不及拱手,程當家已上前深深的作了個揖說道:“沒想到今日還能見到戚家後人!”
戚家後人?感情他們因爲那本書把我當成戚繼光將軍的子孫了,想罷立即擺手道:“戚繼光將軍是民族英雄,我可不敢高攀!”
“不是戚家人怎麼會有此手稿,莫非你小子是偷來的,戚繼光將軍的手稿都敢偷,你小子活膩了。”郝二哥說罷準備拔刀
“且慢。”程當家攔住郝二哥說道,“我曾聽戚金將軍說過,戚家遺訓這份手稿只傳戚家後人,但若戚家後人有不堪爲將者,可將此稿交予忠勇報國的將才!”程當家的緩緩的說道。
“程當家以爲這傢伙是忠勇報國的將才,我看不想啊,你小子快些說,手稿是哪裡來的”郝二哥一臉的懷疑,壓根不信柳嶽是什麼將才。
柳嶽只得把盧象升贈書的事情和盤說出。
“這就對了,我等雖久居遼東,但也知道盧尚書是忠烈之士,戚家人把手稿交給他也不足爲奇,既然盧尚書將手稿交付於你,想必你也是不凡之士!”程當家見到柳嶽年紀輕輕就得到盧象升的器重心中不由刮目相看。
“據我所知戚家軍早已不復存在,就算有些舊部也應該在浙江沿海纔是,不知各位和戚家軍有何淵源,何在此地?”柳嶽對這些人的背景感到很好奇。
“此處不是談話之地,還請移駕寒舍!”程當家的說完領着柳嶽來到那間木屋內,吩咐衆人坐下。然後嘆息的講出了二十年前的那段往事。
原來程當家叫程思,郝二哥叫郝二德,兩人各是戚家軍百戶和總旗,當時戚繼光早已去世,戚家軍的首領是戚繼光的侄兒戚金,當時東虜圍攻瀋陽,守將告急,朝廷派軍援助,而六千戚家軍和三千白桿兵作爲先鋒首先到達。
此時東虜兵勢正盛前後增兵已達數萬,三千白桿兵全部陣亡,東虜逼近明軍營地,戚家軍利用車陣和訓練有素的火銃三疊陣迎敵,東虜騎兵死傷千餘,最終還是衝進明軍大營,戚家軍只能用鴛鴦陣迎敵,和數萬東虜鏖戰兩日,最終得到的卻是後續援軍被擊退的消息,戚金率部下苦戰數日最終全軍覆沒,而東虜也付出了死傷上萬的代價。
程思和百名部下因爲此時在押運糧草所以倖存,等東虜撤後纔去戰場收殮屍體葬在這大嶺山,此後程思爲了守護陵墓率部下在此處安營紮寨住了下來,後來逐漸和附近的村民通婚所以纔有了寨內年輕的後生,這些人日夜練習戚家軍的陣法,傳承戚家軍的精神,四處劫殺小股東虜兵丁。
“戚家軍真乃勇者之師也!”聽完程思的講述,柳嶽拊掌讚歎。
“聊了這麼久,還不知道壯士大名!”程思問道。
“我叫柳嶽,是洪承疇大人的掌旗,此去錦州是給祖總兵送信的,說了好幾次你們都不信!”柳嶽撇了撇嘴委屈的說道。
“剛纔多有怠慢,不過此去錦州東虜層層把守,恐柳壯士不易進城!”程思邊說邊把書信和《紀效新書》還給柳嶽。
柳嶽接到書和信放到衣內起身抱拳道:“知道此去不易但是我既然已經答應洪將軍,就必須要辦到!”說罷欲告辭。
“慢着,柳壯士既然身負戚繼光將軍手稿也算是戚將軍的傳人了,我等戚家軍舊部定當幫你!”程思說完給郝二德使了個顏色。
只見郝二哥走進內屋,不一會兒就捧了件東虜樣式的棉甲出來,柳嶽見到後明白了,感情他們是讓我冒充東虜兵丁混進包圍圈啊!棉甲穿上後有些小,不過還算湊合。
“這沒有辮子怎辦麼?”柳嶽知道滿清最主要的特徵就是大辮子,沒有辮子衣服穿的再像也沒有用啊
“柳壯士莫急!”程思說完命令郝二德再去取件東西。
不會是拿剃刀給我整理髮型吧,這頭髮是我好不容易纔留下來的,剃成大辮子哪還有臉見人,正當柳嶽胡思亂想的時候,赫然發現郝二德拿的是一條從東虜頭上減下來的辮子。
“程當家的還有收集辮子的愛好?”柳嶽對程思收藏辮子有些不解。
“這些衣服和辮子是我們爲了混進東虜內部偷襲而準備的!”程思點破了柳嶽的疑惑。
柳嶽在衆人的幫助下用一些夾子把辮子夾到自己頭髮上,然後又帶上頭盔,包裹的嚴嚴實實的,外形上和東虜將領沒啥兩樣。
此時天色已黑,柳嶽準備趁着夜色趕往錦州,卻被盛情的程思極力挽留,讓他明日再去。柳嶽拗他不過,只得留下,夜間二人挑燈長談,柳嶽極力的誇讚戚繼光和戚家軍,讓程思對他頗有好感。
第二日凌晨,收拾妥當後衆人送來到山寨門外,程思抱拳道:“柳壯士一路小心,若他日有何困難,告知我等,我們定會鼎力相助!”
“謝各位大哥了,我柳嶽謹記衆位恩情,”柳嶽說完跨上駿馬向着錦州奔馳而去。
一路上又是遇見不少東虜遊騎,剛開始柳嶽還十分心虛,見到他們就儘量的靠邊躲着,但後來見到那些遊騎遇見自己後,都主動抱拳行禮,才明白自己這身是將領的打扮,後面在遇見東虜官兵時,柳嶽就明目張膽的通過。
幾個時辰後柳嶽來到東虜的一座關卡前,本來以爲自己能順利的通過,但是騎馬走到面前,卻被一名兵丁攔住,兵丁多他說了一堆滿語,柳嶽一句也聽不懂只能幹搖頭,兵丁見狀立馬叫來了旁邊的一名領催(注1)。領催打量一下柳嶽後用生硬的漢語說道:“你是何人的部下,去前方尋誰?”
注1:領催是清朝八旗軍下級軍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