供解剖用的女屍生前是松江省雷克縣陶然村村民,名叫樑美芬,丈夫武成順,務農。武成順原是農村的潑皮破落戶,無親無故,遊手好閒,家裡一貧如洗,晃盪到三十大幾,也討不到老婆。十幾年前,樑美芬從外地逃荒到陶然村,經人說和,嫁給了武成順。兩人婚後一直沒有孩子,武成順開始對樑美芬產生不滿,發展到後來則愈演愈烈,直至開口即罵,脫手便打,致使樑美芬的全身上下傷痕累累,精神也受到極大的煎熬。
這樣的日子過了十來年,樑美芬終於忍耐到極限,在武成順對她又一次暴打以後,鼻青臉腫的樑美芬從市場上買回來毒鼠強,混在白酒裡給武成順喝了下去,武成順當即七竅流血,毒發身亡。
案情簡單明瞭,樑美芬也對作案事實供認不諱,雷克縣法院在幾個月後對樑美芬做出死刑判決,立即執行。
由於樑美芬是從外地逃荒到陶然村,沒有親友,武成順生前也是孤家寡人,樑美芬被槍決後,無人認領她的屍體,便供給松江省醫科大學做教具。
誰知風波突起,主刀解剖屍體的許羅丹聲稱死者是她的親生母親,讓校方和公安機關都有些緊張。如果許羅丹所說屬實,那麼樑美芬遺體的處置權就要歸屬於她。
松江省醫科大學把這一事件報告給曲州市和雷克縣公安局,兩家單位分別派出辦案人員跟進調查。
曲州市刑警支隊的刑警馮欣然與雷克縣的刑警冷橋到醫學院瞭解過事發經過後,又驅車向許羅丹所在的醫院趕去。
冷橋是樑美芬殺夫案的主辦刑警,原以爲這起案子已經塵埃落定,誰知兇手伏法後又起風波,讓他有些灰頭土臉。他在車裡向馮欣然抱怨說:“樑美芬被判決後,我們在報紙上打了一個多星期的認屍啓事,也沒有人來認領,誰料到在醫學院解剖時,她又憑空冒出一個女兒來,真是無緣無故地給人添堵。”
馮欣然笑笑說:“這個認屍的許羅丹我大致瞭解過,說是她父親在她十歲時就死於一場車禍,她母親在不久之後離家出走,下落不明。許羅丹被一名獨居的退休工人收養。據說許羅丹認屍的依據是樑美芬的內臟器官都是反着長的,醫學上叫做鏡面人。醫學院的教授們說,鏡面人的發生概率極小,但是不足以作爲認定許羅丹親生母親的證據。這件事,還是要聽一聽許羅丹本人的說法。”
許羅丹在醫院裡躺了兩天,精神狀態有所緩和。她本是一個內心堅強的女孩,對許多挫折和磨難都能坦然面對,只是親手解剖母親遺體這件事對她實在打擊太大,才躺倒在醫院裡。
馮欣然和冷橋向她作過自我介紹,說:“我們今天來的目的是覈實樑美芬的真實身份。在她生前居住的陶然村,沒有人知道她的過去,無法瞭解到更多情況。你是否願意儘量詳細地介紹關於你親生母親的事情?”
許羅丹斜倚在病牀牀頭,說:“我媽媽叫曲琳,爸爸叫許桐,我小時候,一家三口住在曲州市郊區的趙家鄉。媽媽對我特別好,特別疼我。在我十歲那年,爸爸乘客車到外地去辦事,途中發生了車禍,爸爸遇難。媽媽從那以後就變得精神恍惚,像是徹底變了一個人,看我的眼神也完全不一樣了。我現在還記得她那時的眼神,兇狠,又古怪,像是恨不得吃了我。媽媽在爸爸去世後的一個多月突然消失,此後再沒有音訊。我到現在也不明白,媽媽爲什麼會狠心拋棄我,不明不白地離家出走。她是我在世界上唯一的親人,到底有什麼不得已的苦衷非要這樣做不可?”
事情已經過去多年,但許羅丹每次說起,仍情緒激動,難以釋懷。馮欣然和冷橋對視一眼,也感覺有些不可思議,從常情來說,母親舐犢情深,曲琳的不告而別一定有着不爲外人所知的深層原因。
馮欣然繼續問:“你媽媽離開家以後,你和誰一起生活?”
許羅丹說:“我家鄰居鄭奶奶收留了我。她退休前在省紡織廠工作,獨自生活,唯一的兒子全家移民去了日本。鄭奶奶見我無依無靠,就讓我搬到她家裡去住,後來又辦理了領養手續,我就成了她的養女。不過我叫慣了她鄭奶奶,一直沒有改口。鄭奶奶退休後,帶着我搬到曲州市裡居住,已經很多年沒回趙家鄉了。”
許羅丹想了想又說:“媽媽離開家時我還小,對媽媽的樣子也記得不大清楚。鄭奶奶和我媽媽很熟,讓她去辨認一下樑美芬的面容,一定可以認出來。”
馮欣然想,對樑美芬執行死刑時,兩槍都打在頭部,腦漿流出,一張臉已經看不出本來面目,找鄭奶奶去辨認也無濟於事。他怕許羅丹傷心,沒說出這些話,只是問:“證實樑美芬是否和你有血緣關係並不難,最可靠的辦法是驗DNA。你媽媽沒有留下什麼照片嗎?”
許羅丹在解剖室裡昏厥前並未見到樑美芬屍體的面部,這時見馮欣然不直接回答她的問題,猜到了其中原因,不禁黯然神傷,搖搖頭說:“媽媽離家時,帶走了所有的照片,她似乎有意和她熟悉的過往世界徹底隔絕。不過她到底沒有走太遠,陶然村和曲州市也才只有二百多里路,不過一個多小時的車程,這十幾年來她竟然一直不肯和我見面,她是在恨我嗎?我到底做錯了什麼?”
馮欣然不知怎樣回答,岔開話題說:“你在解剖室裡,僅憑樑美芬的內臟器官就斷定她是你媽媽?你又怎麼知道你媽媽的臟器是反着長的?”
許羅丹說:“媽媽在十幾年前患過肺炎,去照過X光片,醫生說她就是醫學上稱爲鏡面人的人,這種疾病的發生概率很小,能順利生下我更是奇蹟。媽媽回家後拿這件事說笑,所以我印象很深刻。我在解剖室裡第一眼見到那具遺體時,就有一種奇妙的感覺。”
馮欣然問:“是什麼感覺?”
許羅丹搖搖頭說:“我說不好,也許就是血緣帶來的微妙直覺。我當時就感覺那具遺體和我有特殊的聯繫,心裡很害怕,想丟下尸解刀逃走,可是當着老師和同學的面,又必須硬撐下去。直到我剖開遺體的胸腹部皮膚,見到它的內臟構造,就堅定地相信,它是我媽媽的遺體,不會錯的。”
馮欣然暗自佩服許羅丹的鎮定,大多數女人說到這樣悽慘的事情,一定會痛哭流涕,但許羅丹平靜如常,表現出與她的柔弱外表截然相反的堅強。馮欣然說:“既然你這麼篤定,又提出訴求,公安機關有責任幫你查清真相。我們會對樑美芬的遺體進行檢驗,如果證實她就是你的親生母親,你保有對她的遺體的處置權。”
許羅丹急切地問:“然後呢?你們會不會幫助我找出媽媽離家出走的真相?”
馮欣然無奈地搖頭說:“即使能證實樑美芬就是你的媽媽,但她唯一卷入的一件刑案已經結案,而你媽媽離家出走只是民事行爲,警方是無權介入調查的。”
許羅丹黯然說:“我知道了,謝謝你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