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皓宗怒目而視,雙拳緊握,咬牙說道:“王上何故血口噴人?你這是公報私仇,天理不容!”
“哈哈哈哈!”明顯佔據絕對上風的尚登華狂笑不止。一旁的巫臣元青也幸災樂禍的跟着說道:“商君真會開玩笑,王上與你有何冤仇啊?你自己與左助理又摟又抱,證據確鑿,難道這也怨得了別人嗎?商君,就算是偷吃,也要走遠一點嘛,吃完了也要記得擦嘴嘛!”
沈皓宗已然氣的渾身哆嗦,咬牙切齒卻說不出話來。此時卻聽到鬻鴻德朗聲說道:“啓稟王上,微臣有一事此刻不得不說。商君有一次曾對臣說我王如何沒有本事,僅是仗着出身好吃喝玩樂而已,每次出事都是他爲王上擦屁股。商君還說他有先王撐腰,不怕我王。”
鬻鴻德的話猶如驚天霹靂,震得整個章臺殿鴉雀無聲,無論是誰都能掂量出這幾句話的分量,無疑是殺人的鋼刀,割肉不見血。沈皓宗再次震驚,彷彿不認識鬻鴻德一般。他不記得自己說過這樣的話,但朦朦朧朧間覺得又好像說過,一時倒是難以辯解。
“好啊!沈皓宗,你替寡人擦屁股!”尚登華已經暴跳如雷了,他快步躍下須彌座,用手指着沈皓宗的鼻子,怒罵道:“你替寡人擦屁股?你配嗎?你個不忠不義之徒,你竟然還仗着有先王撐腰,不怕寡人?看來寡人今天要是不給你一點顏色,你還真的以爲寡人好欺負!”
沈皓宗確實不能斷定自己是否說過這樣的話,但是此刻不說話便等於默認,於是他拱手辯解道:“王上莫要聽信讒言,本君絕沒有說過這樣的話。”
“王上,臣可以作證,商君確實說過這樣的話。”沈皓宗聽到了棠修染的聲音,頓時寒徹骨髓,也猛然想起了去年春節在司徒辦公室裡幾個人喝酒的場景。只聽棠修染繼續說道:“商君是在司徒辦公室裡說這些話的,當時不僅鬻營長在場,臣也在場。”
“哈哈哈哈!” 尚登華再次狂笑,他趾高氣揚的用手指點着沈皓宗說道:“商君還有何話說呢?難道棠司馬也冤枉你不成?”
沈皓宗氣憤不過,轉頭惡狠狠的看向棠修染,而棠修染則略帶慚愧的低下頭,不敢正視沈皓宗。
尚登華重回漆金椅,坐定之後說道:“衆位愛卿,真相已大白於天下,沈皓宗阿諛奉承、蠱惑先王、道德敗壞、中傷寡人,如此不忠不義、無恥至極之徒,想來諸位今天是第一次認識吧?”
沈皓宗哪能受得了尚登華如此羞辱,他挺胸抗辯道:“王上莫要顛倒黑白,混淆視聽。咸陽宮裡究竟是何人做了傷天害理之事,王上難道不知嗎?暗算先王、私制冕冠,只怕王上比本君更清楚是何人所爲吧!”
尚登華對沈皓宗的話一副無所謂的樣子,他雲淡風輕的搖搖頭,說道:“商君真是巧舌如簧,人證物證面前,還想拼死一搏,你難道還想將這咸陽宮裡的衆人都拉來與你陪葬嗎?”
“哼!咸陽宮裡還有好人嗎?”沈皓宗義憤填膺,他轉身看着巫臣元青、棠修染和鬻鴻德,說道:“本君直到今日才知道什麼是世態炎涼,什麼是見風使舵,什麼是落井下石,什麼是賣友求榮。嘴上說着馬首是瞻,背後卻陰刀暗槍,如此咸陽宮,還有何仁義道德?”
尚登華一拍扶手,斷喝道:“住口!你個忤逆之徒,事到如今不思悔改,還要惡語中傷,咸陽宮豈能容你。寡人今日便奪了你的司徒之位,轟出咸陽宮。”
沈皓宗面無懼色,直視尚登華,說道:“不肖你來奪這司徒之位,本君早已將生死置之度外,又何貪戀司徒虛位。你今日縱是不奪,本君也不打算伺候你這個無道的昏君。”
“好啊!如此甚好!寡人這就成全了你。巫臣元青聽詔,寡人命你即日起擔任司徒一職。至於司空嘛……就由鬻鴻德接任。”尚登華話音未落,巫臣元青和鬻鴻德皆激動的向尚登華施以天揖之禮,口中頌道:“臣等謹遵王詔!我王萬年!大秦萬年!”
尚登華洋洋得意的看着沈皓宗,說道:“至於你這個無恥小人,哼!來人,給寡人轟出咸陽宮,永不錄用!”幾名侍從復又一擁而上,如虎狼一般,就要將沈皓宗推搡着趕出章臺殿。不料棠修染上前一步,拱手說道:“王上,沈皓宗也是有些本領之人,侍從們恐難以對付,不如讓微臣派兩名得力的尚衛,監督沈皓宗,並將他趕出咸陽宮,不知王上意下如何?”
沈皓宗憤然轉身,大呼道:“無需爾等動手,本君自會走路。今日本君出了這咸陽宮,倒要看看誰是最後的贏家。”說罷,向外就走。章臺殿裡站立的三十多人皆向兩側閃退,爲他留出一條寬寬的人牆。
尚登華也覺得棠修染所言極是,剛纔那幾名侍從根本就不是沈皓宗的對手,僅被他一條胳膊便撥拉的東倒西歪,連忙同意了棠修染的請奏。棠修染於是跟着沈皓宗出了章臺殿,向殿外侍立的兩名尚衛低語幾句,也不再看孤身遠去的沈皓宗,轉身回殿。
沈皓宗獨自一人走在空曠的長安原上,心裡極其不是滋味。這一日終於到來了,成王敗寇,多麼準確的形容。尚登華成了三世秦王,他卻成了被逐之犬。尚鑑坤的誠心託付,藍頤琳的殷殷期望,轉瞬間都成了黃粱一夢,他愧對尚鑑坤的在天之靈,也再難以面對藍頤琳。一步錯,步步錯,他懊悔在尚鑑坤駕崩的那一日,沒有及時向衆人挑明尚鑑坤已決定廢立太子,爲何沒有拼的一身剮,敢將秦皇拉下馬的豪情呢?如果那日真的挑明瞭,會不會還有一搏?
兩名尚衛輕步跟在他的身後,不遠不近。沈皓宗一路冥思,穿過前朝和後寢之間的西掖門,準備再過西稍門回辦公室收拾隨身物品的時候,忽然想起這一去恐再難回咸陽宮,臨走前應該向藍頤琳辭行,也算是有個交代吧。於是,他轉身對幾步之外的兩名尚衛說道:“本君臨走想與太后辭行,可否?”
兩名尚衛連忙上前拱手施禮,回道:“商君自便。我等也不是沒有眼睛的人,只是位卑言輕,不能爲商君做主罷了。不過棠司馬特意交代,讓我等不要爲難商君,所以商君儘管去便是,我等就在芷陽殿外候着。”
這段話是沈皓宗今天聽到的最暖心的話,他默默的點點頭,向東轉去。藍頤琳此時正坐在芷陽殿裡抹淚,滿臉哀愁。昨天晚上,也就是安葬完尚鑑坤之後,尚登華來到芷陽殿告訴她,將在近期請藍頤琳移居重華殿,而他和隗靈犀將正式搬入芷陽殿居住。藍頤琳聽罷什麼都沒有說,除了心寒就剩下心痛了。
她也知道移宮是早晚的事情,但是沒有想到尚登華如此急不可耐。公父剛剛下葬,屍骨未寒,這就要逼母后移宮,真是古往今來聞所未聞。可是藍頤琳又有何法呢?尚鑑坤的御座他已經坐上了,尚鑑坤的東閣他也已經命人整修了,只剩下一個芷陽殿,讓了也就讓了吧。
侍從通報商君前來覲見,藍頤琳慌忙擦拭了眼淚,整理了一下衣襟,坐直了身體。沈皓宗進殿拱手施以天揖之禮,口中頌道:“微臣拜見太后!太后萬年!”
藍頤琳微擡右手,說道:“商君免禮,請坐下說話。”沈皓宗於是起身坐在東邊的椅子上,嘆了口氣,說道:“啓稟太后,臣是來辭行的。臣今日便要離開咸陽宮,恐怕日後也不會再進咸陽宮了。”
藍頤琳一臉愕然,連忙探問道:“商君何出此言啊?”
“太后有所不知,就在剛纔,就在那章臺殿內,王上已經免除了微臣的司徒之職,改任巫臣元青爲新的司徒。不僅如此,王上還將臣逐出咸陽宮,永不錄用。所以,臣弟是來向嫂夫人辭行的。”
藍頤琳聞聽沈皓宗已被尚登華奪職驅逐,頓時淚流兩行,她悲怨的哭訴道:“華兒簡直是個混世魔王啊!商君如此忠義之人,他怎就忍心吶?先王去了,孤家自是奈何不了他,如此只是苦了商君,還望商君原諒!”
沈皓宗連忙起身拱手施禮,說道:“太后言重了,只是臣愧對先王和太后,沒有力保公子乾的太子之位,臣有罪!”
“商君切莫自責,怨只怨先王走的太急了,沒有留下隻言片語。廢立太子如此重大之事,僅憑你我二人之言,萬難服衆,更難堵悠悠衆口。這一切都是命中註定之事,孤家也是迴天無力。”
沈皓宗心如刀絞,他承認藍頤琳說的沒有半句虛言,但是這一切真的是命中註定的事情嗎?難道命中註定尚承乾就做不了秦王嗎?難道命中註定他就要被掃地出門嗎?他不甘心,他在心底裡吶喊着“我命由我不由天”。
藍頤琳擦拭了眼淚,繼續說道:“乾兒命苦,這小小年紀便沒了公父,萬幸先王生前讓他認下了你這個仲父。商君日後千萬要視乾兒如己出,切莫辜負了先王對你的託付之情。”
沈皓宗再次拱手,說道:“嫂夫人放心,臣弟定當竭盡全力,保護好公子乾。”
“如此先王泉下有知,也該瞑目了。” 頤琳終於有了一絲欣慰,繼續說道:“孤家還有一事相求,祈望商君務必答應。”
“嫂夫人請講!”
“孤家求你帶乾兒遠走他鄉,可好?”
“嫂夫人的意思是……”
藍頤琳向殿外望了望,然後低聲說道:“華兒雖然已經繼承了秦王之位,但是孤家也看清了他的蛇蠍心腸,乾兒繼續留在尚國,早晚恐遭他毒手。所以,孤家懇請商君帶乾兒離開尚國,走的越遠越好。等日後時機成熟,再回來也不遲。”
藍頤琳的肺腑之言令沈皓宗動容,他完全理解藍頤琳所說。這對於現時的他又何嘗不是呢?難道他今天出了咸陽宮,就真的可以高枕無憂了嗎?誰又能保證尚登華不會暗施冷箭,將他除之而後快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