議婚

作者有話要說:  闊別一個月,瀟灑終於回來了。謝謝一直鼓勵支持和等待瀟灑的朋友。

丟下話說一半的都天明,藍墨亭急急衝出鐵衛司。

事情真會這麼巧?聽都天明形容,那牽着天子心緒的少年,該不會就是他家雲揚吧?他現下只有一個心思,必須立刻找到雲逸。

腳下生風地趕到偏殿,遠遠見雲逸正隨着司引太監往殿門進。藍墨亭一咬牙,施輕功飛身掠過去。

“呀,何人大膽!”遠遠見一身影凌空掠近,衆人慌起來。雲逸在一片“護駕”聲中,急轉回頭,但見那驚鴻掠至的熟悉身影,不是藍墨亭還有誰。宮中鮮遇此意外,一時衆人嚷起來,有人還慌叫“捉刺客”……

“衆人噤聲,聖駕在殿內,不可造次。”雲逸沉聲喝住慌亂的場面。

藍墨亭穩住身形,一探手,直接拉過雲逸,對司引太監挑挑下巴,“借一步說句話。”

那太監都要哭出來,裡面是聖上,難道你藍大人的話要緊得,需要聖上等?

“小墨。”雲逸亦皺眉。方纔殿前造次,已是大大犯忌,這會兒又作的什麼。

藍墨亭排開衆人,拉住雲逸側避過衆人幾步,急問,“揚兒方纔出城的?”

“是。”雲逸一愣,這麼急着趕來,就問這句?可藍墨亭本不是個造次的人,莫非……雲逸心念微轉,有不好的預感滋生。

藍墨亭一跺腳,壓低聲,“……聖上方纔帶着人出城,與一少年話別……執着手的……”後面半句,明顯加重了語氣,其中意思不言自明。

雲逸忽地眯起眼睛。

藍墨亭看他那表情,心往下沉。這話,他心裡千盼萬盼,盼雲逸聽不懂,可……他仍不願死心,急着補充,“那少年穿着封腰劍袖的武將常服,佩魚皮長劍……身邊,……帶着四個裝扮成普通侍衛的……高手……”每說一句,就見雲逸的臉色便白了幾分。

雲逸皺眉閉上眼睛,擡手示意藍墨亭不必再描述了。這形容裝扮,還有自己親自物色的四名頂尖高手充當侍衛,不是雲揚,還會是誰?藍墨亭咬住脣,也再說不下去。

“兩位大人……”司引太監帶着哭腔的聲音,打斷了兩人的密談,“萬歲等着呢。”

萬歲?兩人都是一震。

雲逸沉重地張開眼睛,幽沉的眸子裡,寫藍墨亭從未見過的情緒。

“逸……”藍墨亭皺眉,話卻被雲逸微搖頭打斷。

雲逸沉沉地吸了口氣,轉過身,掩住瞬間的失態,歉然衝那太監點頭,“勞公公帶路吧。”

“逸,駕前應對時……”藍墨亭伸手拉住他,萬般不放心。

“我……有分寸。”知道他在擔心什麼,雲逸拍拍他手背,示意他放心,“那事,我心裡有數。別的事回家再說。”如果他面過聖後,還能回得家去。

看着雲逸有些沉重的背影,藍墨亭站在原地,心一絲絲抽緊。

那方纔雲逸眼中的神情,令他萬分擔心。雲逸,從小到大,一向是胸有成竹,處變不驚,縱有萬難也能談笑自處,舉重若輕的人,方纔那刻,眼中卻映射着苦澀、失落、傷心和無奈交織的痛心。是什麼,能讓雲逸如此失態?藍墨亭頭痛地搖搖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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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步步走向殿前,過往種種,象潮水般,在雲逸腦中劃過。憶及這大半年來,自己處心呵護的,冒死隱瞞的,竭力保全的,曾設想到過程中的種種情形,卻從沒料到,竟會是這樣,竟是由他一手帶大這樣的弟弟,把自己牢牢矇在鼓裡。高大的宮門在身後關閉。光線突然暗下來,讓他不禁垂下目光。脣邊卻已然掛上苦澀笑意。多少次戰場死處逢生,多少次絕境裡背水求勝,鋼鑄血澆的心,在這一刻卻從未有過的,又酸又疼。

“侯爺,見駕了。”太監在一邊悄聲提醒。

雲逸驚覺,才發現自己已經站在內殿。擡頭,看到女帝正坐在暖榻上,一身的騎裝還未換去。

“臣雲逸,參見吾皇……”雲逸撩軟甲,屈膝跪下,禮只行了一半就見一隻素手伸至面前,“還有兩刻鐘,朕要召見內閣議事,雲帥有急務,不必因虛禮耽擱了時間。平身吧。”

雲逸擡起頭,發覺女帝已經從榻上離身,站在面前。

新帝臉色素白,未着朝冠,一雙明目還挾着溼意。此刻,正用幽深的眸子,審視着自己。雲逸愣了一下,忽然心有所感,他轉目四顧,才發覺,內殿只有他君臣二人。

“雲帥下面要稟的事,還是由朕一人聽聽爲好。”劉詡知他疑慮,微挑脣,淡淡笑意溢出來,伸手復又虛引雲逸起身。於金牌的事,她也捕到些風影。現今雲逸趕在朝會前來見自己,必是爲着這個。雖說事情可大可小,但此刻劉詡的心中,於公於私,都萬般不願爲難雲逸。

自己還沒開口,聖上彷彿就先表了態,明確表示不希望事態擴大,甚至有想瞞過內閣的打算。女帝對自己和北軍的迴護之意太過明顯,這其中,除了鞏固政權的需要,恐怕他家小弟雲揚,於此事也出了不少力。想到雲揚,他微嘆口氣。

“雲帥請起。”見他沒動,聖上第三次伸手虛引。

雲逸駐了片刻,心緒在紛亂後,最初的那個念頭卻越發堅定。他緩緩伏下身。劉詡手停在半空,室內寂靜。

雲逸深吸口氣,撐在地上的手指緩緩收緊,“陛下,臣,犯下欺君死罪。”這話一出,就明示了他的心意。雲逸緩緩挺直背,高舉起手中錦盒,上面繁複的宮飾,映着大殿窗外透進來的陽光,分外耀目,“請聖上治臣死罪。”仰起頭,湛深的目光,看着他的新皇,一字一頓。

劉詡僵住。

她的北路元帥,挺直着背,即使跪着,也能感覺到那不阿的風骨。一句欺君死罪,似指私匿金牌之罪,實指在雲揚這事上的隱瞞,雲逸的意思很明確,如果要治罪,就二罪合一,如不追究,這雲揚,自己也沒機會開口要了去。好一個倔強又強硬,睿智又果敢的北路元帥。劉詡嘆氣,別過頭去。

兩人一站一跪,僵了片刻。

雲逸突覺手上一鬆。聖上伸手接過錦盒過,伴着深深的嘆息。他垂下手臂,心情同樣沉重。

劉詡展開盒蓋,入手沉甸甸的盒裡,靜靜地躺那五塊“如朕親臨”的金牌。她扣上蓋子,素手緩緩伸到雲逸眼前,虛引,“雲帥,請起。”語氣雖輕,卻不容質疑。

雲逸遲疑了一下,緩緩起身。

“這金牌的事,朕略知端倪,雲帥既對朕付予信任,那朕定不會讓雲帥在這事上,遭受不白的冤屈。”

語氣仍是輕緩,卻是一國天子,對臣子最重的承諾。雲逸動容。

劉詡抿抿脣,金牌的事,自己許了承諾,可雲揚的事,卻不是可以當面提及的。

“陛下,臣犯此大罪,雖蒙陛下寬赦,但國法難容,請削去臣的爵位,以正典刑。”雲逸鄭重跪下。

劉詡伸手托住他臂,看着雲逸鄭重的表情,心道這雲逸,行事穩重,萬事皆以法理爲先,是一箇中直的人,倒與情報描述相符。看來,他對聖上,對國家的忠心,是不會以誰爲帝而有絲毫改變。所以,可以斷定,無論她這個皇帝目下處於怎樣的弱勢,雲逸都堪用。

她握了握雲逸手臂,“這金牌失而復得,也未見得就一定要翻出根底,既是無頭案,又何來削爵的懲罰呢?”

雲逸錯愕了一下,“難道陛下要……”

劉詡衝他展顏笑了笑,眼裡透出些狡黠,“咱們君臣二人,合力將此事欺上瞞下,看能不能過得了關?”

這話直白又通透,雲逸被她說得不由得紅了臉,垂下目光,歉然叩謝。劉詡笑道,“後續的事,雲帥可放手處理。”雲逸點頭稱是。要埋下這件大事,自然當務之極是先處理掉當時假冒欽差的那五個人。

見兩人想到一處,劉詡讚許地點點頭。

“陛下,內閣大人們已經候着了。”外面有太監輕聲通傳。

方纔還談笑的陛下,臉上忽地現出些冷意。雲逸不便多留,起身告退。

退至門邊,回身看向暖榻上的纖細身影。偌大的內殿,只有她一人,在淡香縈繞的幽暗裡,孤獨坐着,臉上笑意早斂得乾乾淨淨,表情不帶一點波動,彷彿瞬間退回厚重的保護甲裡。

雲逸眉頭稍動。這個女子,就是他的新皇,是他忠誠守護的國君。柔弱又聰明,多情又隱忍,弱勢又堅定……這樣多面的人,自己竟一時無法看清。也許,她只有在自己心心繫唸的人兒面前,纔會活回真實的自己吧,而那人……儘管雲逸萬分不願設想,不想承認,卻不得不默認,那情繫聖心的人,就是自己的幼弟。

想到雲揚,雲逸苦笑。剛送他離開這是非地,現下這件事,恐怕又得將他重新絆在這裡。

腳步聲雜,樑相帶着一羣閣老,魚貫進來。雲逸從側門避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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樑相進來,就看見宣平帝劉詡,獨自坐在殿內,身周竟無人一伺候,不禁狐疑。見禮完畢,衆人就依來時商量好的,輪番向女帝諫言。都是一輩子浸染在朝堂上的老官油子,說出話來,有理有據,叫人無可辯駁。不過,劉詡對這些天聽溺了的陳辭濫調,並無辯論的興趣。她坐在上位,看着口若懸河的老臣們,嘴角露出淡淡冷笑。

衆人正說得熱鬧,就聽女帝在上位淡淡說,“大婚之事,朕就依衆位愛卿所提議。”

這些日子,他們揪住不放,天天在劉詡耳根子下嘀咕的事,正是守孝期滿後,新皇大婚的動議。

樑相衆人倒是意外,不知皇上爲何想通了。不過反正皇上是答應了。二十五歲的年紀,早該有子嗣了,女帝也不應例外。昔時在封地,她沒有正君,至今無所出,也就算了,現時,她是陛下,她最大的責任就是生育一位太子,讓大齊天下綿延下去。所以,大婚,是當務之急。

監禮司的趙仁起上前一步,“陛下大婚,按祖制,需開大選,命全國四品以上官員,凡家中有適齡的兒子,未婚者,均報到監禮司,造冊備選。大選後,您不僅要有一位男後,還至少得有四侍八從,都應在這次大選中,一併定下。”

劉詡心中冷笑,這些人倒是步步緊逼。就這麼急着讓我生孩子?

看着內閣老臣們一個個肅然的神情,劉詡淡淡道,“好,就依卿奏。”

樑相狐疑地看了看他的女弟子,這態度,轉得是不是太快了。可劉詡面上淡淡的,不帶一絲情緒。他心裡躊躕了一下,低頭領旨。

看着衆人退出去,在殿外仍熱絡地討論大選事宜。

劉詡絞緊冰冷的手指,心內翻騰。忍住,一定要忍住,在自己扎穩根基,培植好自己的勢力前,一切都要忍。被人蓄意佈置的後宮,定是各種利益糾結傾軋,甚囂塵上之地,是繁華掩蓋下最污穢的地方,自己從小生長的深宮,早就立下誓言,在自己沒有足夠的力量之前,決不鎖心愛的人,在這藏污納穢的地獄。

劉詡煩燥地起身,一把推開菱窗。透涼的空氣撲面而來,激得她眼角發紅。自己的後宮,馬上就要充斥着各種心懷叵測的男人,自己貴爲天子又怎麼樣,不是仍然要與他們周旋?思緒越來紛亂,突然,“同牀共枕”一詞驀地闖進她腦海,劉詡萬分厭惡地閉上了眼睛。

魏公公送走樑相,返身回來,就見劉詡落寞地站在窗下。

“陛下,該用早膳了。”他小心提醒。

劉詡卻恍若未聞。

半晌,劉詡澀澀笑道,“天子,天子,坐擁一國疆土,掌天下蒼生,可爲何,想做的事,卻半分由不得自己。”

一句話,彷彿自語。魏公公早嚇得魂飛魄散。

劉詡閉目靜了靜心,收拾起方纔的脆弱,轉過頭,神情歸於平靜,“擺駕吧。”

“呃?您要去哪?”魏公公詫異地問。見宣平帝目光在自己身上一緊,忙跪伏,“老奴沒有別的意思,只是想您先說去哪,老奴也好派人先去準備準備。”

劉詡扭回頭,看見窗外,天空淺淺藍意。她吸了口氣,嘴角重又掛上絲嘲弄淡笑,“嗯,去看自己的母親,還用做什麼準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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