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悄悄的跟在眼鏡男背後,想查清他的舉動。
我幾乎可以確定,他拿走的東西相當重要,否則他不會握那麼緊,邊走還一邊看着,好幾次差點撞上路燈。
但我實在不懂,他瞧來絕不像個冷血的野心家,正進行甚麼險惡的計劃,那他的目的,究竟是甚麼呢?
這件事也許與我無關,但我仍想向他問個清楚。
“小周!”憑着課堂裡的印象,我叫出他的外號。
他的反應出奇劇烈,幾乎原地跳了起來,像個偷窺澡堂被發現的小孩,驚惶的回頭望我:“你……你不是……”
“是的,我是。”我大步上前,帶着“親切”的微笑,“我是你的同期,方去尋。”有意無意,目光投向他手心。
他像注意到了我的關注,忙把東西收進口袋,強笑道:“怎……怎麼這麼巧,你也走這條路啊,我……我也是……”
真是廢話,出公司好像非走這條路不可,由此可見,他不是個善於應變的人。
雖然只是驚鴻一瞥,但我已看清了他手上拿的東西──款式新穎的一支手機?!
他從死者的身旁拿走手機,這爲甚麼?!就算是盜竊,在那種場合中下手,未免也太冒險了吧?
這太奇怪啦!
我想不再與他糾纏了,直接問:“剛纔在那棟樓邊,我見到你做了些事,能告訴我甚麼原因嗎?”
小周登時慌了手腳,想裝作若無其事,可臉上偏偏硬得像塊磚頭,絕無掩飾效果。“甚……甚麼?喔,你說那件事啊……那沒甚麼的,我只想看看能否幫得上忙。”他滿臉是汗,做了個惋惜的表情:“但很可惜,那人已經沒救啦。”
我左看右看,他怎都像個毫無基礎的扯謊低手,可卻做了那樣的事?
“行啦,你知道我說的甚麼!”我不耐煩道,“你爲甚麼拿人的手機,有甚麼目的嗎?”
他血液彷佛一下被抽乾了,臉上“唰”的一白:“手……手機,甚麼手機?我……我不懂你在說甚麼?”退開兩步,又說:“我還有事,不能和你多聊,再……再見啦。”說完後,轉身快步疾行。
我若要追上他,甚至逼他說話,都只是舉手之勞,但爲了甚麼呢,就因爲他拿了別人的手機?
我嘆了口氣,目送他的背影消失在路口,決定暫且放下此事。
※※※
隔天中午,我終於結束了形同嚼蠟的訓練課程。
或許因爲昨天的事,小周缺了好幾堂課,氣得人資主管嚷着要上報他的部門,不過他嚷給誰聽呢,小周又沒來?
午餐過後,錢主任出現在課堂上,親自接我歸建。
我們並肩走在路上,他歉然道:“方先生,這兩天委屈你啦,你答應要來,真是大出我的意外,我原以爲這事鐵定沒戲啦,正苦惱着呢。”
別說是他,我自己對此也深感意外,畢竟當時話說得那麼滿。
事後我分析過自己心態,那筆酬庸固然是個誘因,但主要仍爲了爭一口氣,我氣不過自己被人看得那麼低,想解決這件案子,證明自己。
──真是單細胞的思考模式啊,唉。
“總之我很感謝你來,希望咱們能儘快解決這件案子。”主任伸出了手。
我將手和他重重一握。不論我爲了甚麼來的,在這件事上,我們有相同的目標。
我說過,我是掛在他部門下的,對於安保科,怎也都該熟悉一下。
他一面走,一面向我介紹情況,等我們到了安保大樓,我對這部門纔有了一定的瞭解。
眼前是棟老舊的大樓,屋齡起碼在二十年以上,走遍整個集團,這樣的危樓大約也不多見;牆身斑駁也就算了,連位置都被扔在總部的角落,活像沒人疼的孤兒一般,可見他們的地位。
沒錯,安保科是個冷衙門,連錢主任都不諱言這一點,其實我倒沒甚麼所謂,大樓舊了點又如何,反正我學得是考古。
我奇怪的是部門職掌,本來顧名思義,安保科該是負責集團安全的,因此恐嚇案才交由他們調查,但若說他們真是負責集團的安全,好像又不是那麼回事。
原來集團另外有個“警衛部”,纔是真正擔負起保全重責的單位,舉凡門禁、電眼、消防設備等等,都在他們的轄下,公司裡的百多名駐警,也隸屬於該部門──那還要安保科幹嘛?!
對此問題,主任的解釋是:“這只是個轉型期,我們單位很快將成爲集團涉外最有力的‘拳頭’,處理一切對外糾紛。”
說着他有些亢奮:“小方,你知道的,當前的商界變幻莫測,同業間隨時可能用各種手段打擊對方,一不小心,再大的企業也有跌跤的時候。有鑑於此,集團考慮成立個‘特別調查處’,因應外部的競爭,而咱們正是擔此重任的不二人選!”
“特別調查處”?!聽他一說,感覺倒像個產業間諜?是了,就好像“CIA”是美國的涉外單位,而“FBI”則是對內──嗯,我算是有點懂了,希望一切能如他的意吧。
“所以了,小方,我們真的很需要你這樣的人才,關於長期合作的事,請你考慮一下。”
長期合作,好像談得遠了點,將來的事將來再說吧──等等,甚麼時候起他開始叫我“小方”的?
我們踏上電梯,搖搖晃晃的上到頂樓。樓本身不高,也就六層而已,走廊瀰漫着濃重的油漆氣味,看來像在裝修。
“我請人隔了房間出來,做你的辦公室,由於時間上趕了點,目前尚未完工,再過兩日就好啦!”主任不好意思的笑了。
“辦公室,我不用辦公室啊?”我詫道,“主任,您別太費心啦,我只要一張桌子,一張椅子,放在哪都無所謂的──”
“因爲我根本沒打算久待!”這句話我忍住了沒說。
錢主任一怔,吶吶道:“是這樣嗎……那好吧,我請人安排張桌椅給你……要不這樣吧,咱們先到樓下見見同事們,好嗎?”
見見同事?!好吧,如果你堅持的話。
我們樓下進到一個大辦公室,有着開放式隔間的那種,偌大的空間裡頭悄然無聲,陰沈沈的,彷佛我們誤入了殮房。
“各位同仁請注意,本單位今日來了新進員工,大家起來打聲招呼吧!”
隔間緩緩探出了幾個人頭,往我這邊一望,有些“嗨”了聲後坐下,有些則面無表情的站着。
這是哪跟哪啊?!雖說我不期待多麼熱烈的歡迎,但這批人也太冷漠了吧?瞧他們個個眼神渙散,毫無朝氣的模樣,這就是著名的天鼎集團員工嗎?
我數了一下人頭,大約才十個不到,我是外行沒錯,但這是一個部門該有的人數嗎?
主任尷尬的說:“我們的人比較‘內斂’,初來會不習慣,久了熟了以後就好啦。”
也許真是這樣的,問題是我可能待不很久啊?
這時有人跑進大辦公室,見到主任嚇了一跳,低頭就想繞開。
“阿貴!”主任一瞪眼,喊道:“怎麼這麼晚才進辦公室,午休過了多久啦?”
那人擡頭,濃眉大眼的挺討人喜歡,二十剛過的年紀,套了件無袖的背心,一派健康模樣。他抓着一頭短髮,訕訕的說:“主任,那是……是我睡過頭啦。”咧嘴一笑,予人一種朝氣蓬勃的感覺。
“不像話!”主任上前幾步,嘰哩咕嚕訓斥了起來,青年人擺出聆訓的樣子,手貼褲縫,煞有介事的頻頻點頭。
好一陣後,他忽然看了我一眼,問道:“主任,這位是新來的同事吧,是您提過的那位嗎?”
主任話被打斷,窒了窒,訓不下去了,嘆道:“你這小子,老是這種輕浮的個性,真拿你沒輒……算啦,來見過方先生吧。”
他對我說:“小方,不好意思,頭天上班就讓你看笑話啦,這是李金貴,本單位的頭號閒人,以後有甚麼跑腿活,儘管交給他吧。”
阿貴忙着覆議:“對極哩,我就是安保科第一快腿,打雜兼撞鐘,方大哥以後甚麼事要辦,交待我一聲行啦!”說着哈哈笑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