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衆人都心事重重的情況下,會議草草結束;會後主任留我下來,對我說明一切。
“小方,真抱歉,讓你見到本單位的一些困難面啦。”他像是有些慚愧,稀疏的眉毛都絞到了一塊,“這是你頭天上班,不該讓部門間的不快,影響到你的。”
“主任,別這麼說嘛。”我寬慰他道,“外侮來時,我們槍口應該一致對外,大家自己人,客套話不用再多啦。”
“你是這麼想的嗎?唉,真虧得你啦。”主任頗感欣慰,皺着的眉頭也舒了,看着他那張胖臉重又笑開,我心裡也很開心。
他似乎還想解釋科裡的處境,以及與警衛部錯綜的關係,但說實話,我對此興趣不大,我說:“主任,大致的我都知道,阿貴對我說過啦。如果可以,我想把精力集中在本案,儘快能有突破,好嗎?”主任一愕,啞然了片刻,點頭答應了。
於是這話題至此告一段落。
主任隨後拿出一張光盤,說:“這是總部遭人入侵當晚,監視器拍到的畫面,我請警衛部轉成光盤後,拷貝了好幾份,其他人都看過啦,這份是你的,找個時間看吧,帶回家也沒問題。”
接過光盤後,我訕訕的供出,我本身不用電腦,家裡也沒有放影機的這個事實。
他奇怪的看着我,像在看甚麼出土文物一般,聳肩道:“那好吧,反正我現在有空,這裡陪你看一遍吧……這可是我看的第十五遍嘍。”
取出光盤,在一落複合式鐵架上找到一臺DVD,置入盤片後,按了幾個鈕,角落的大電視裡出現了畫面。
我們倚着會議桌,等着畫面由模糊到清晰。畫面是彩色的,但卻是最起碼的那種彩色,偶爾會迸出幾坨巨大的顆粒,是一般的監視器畫質。
主任快轉畫面,“前面幾個小時都很平靜,我請人剪掉了,這是拍到對方的前五分鐘,我們直接看重點。”
這裡指的“對方”,當然是那些白袍人了,我之前看過的相片,大概也是從這裡翻拍的。
畫面底部顯示着時間,那是兩週前的一個晚上,介於凌晨一點到兩點之間,隨着畫面捲動,幾個數字也在飛快的累進着。
鏡頭照着大廳,也就是中央大樓底部的那座,白天看來如此堂皇,深夜裡卻冷清得嚇人。遠處的照明,在地板上拖出一條淺色的光帶,光帶之外,宛如另外一個世界一般,陰暗無比。
時間停在一點二十五分,接着便以正常的秒速在前進。主任提醒我道:“注意畫面的右下角,馬上有動靜啦。”
我依言移動視線,卻也沒放過其它地方,畢竟同個畫面久了,人會不自主的產生死角,略過某些明顯的異常。這是老手的盲點,初加入的生手,反倒無此問題。
地板上出現了一道暗影,由畫面的右下角往上拉,不多時冒出一顆人頭,全身裹着白布,好像著名的三K黨徒一般。
那人緩緩的走着,一直走到對面大牆,牆上鑲着“天鼎集團”四個大字,中央一尊鼎形的銅飾,全是由重金屬打造的。
白袍人沒有動作,只靜靜的佇在原地,朝牆上看着。跟着畫面又走出了幾個人,都作相同的打扮,來到最先那人身邊,從懷裡掏出一物,交給他。
白袍人很自然的接過,搖了搖,開始往牆上噴──是一罐噴漆──噴出的圖案,就是我在相片上看過的那禎。
主任暫停播放,他說:“怎麼樣,有沒有甚麼想法?”他不說自己想法,卻先問我的,顯然也在期待我這生手能帶來不同的視野。
“總部裡該是警備森嚴的,雖說警衛出了意外,但入侵的紀錄仍該留下才是,知道他們從哪進來的嗎?”
“總部的六號停車場,”主任說,“地點相當偏僻,而且牆外是一面土坡,從該處入侵,很難有人察覺的。”
“所以他們顯然有過計劃。”我說,“而且你看他們動作,那麼的從容不迫,好像知道警衛已不能構成威脅似的,這一點很奇怪。”
“我們也注意到了這點,”主任附和,“當晚警衛室有過連串的入侵警報,監視器也將人錄了下來,若非警衛出事,這批人肯定逃不了的。”
“有無可能他們確認過警衛的狀況,這才動手的?”
“確認過警衛狀況?”主任皺眉,“你是說他們向警衛動了手……但,警衛是自殺的啊,後來法醫驗過,確實是自殺的沒錯。而且,警衛室的門禁紀錄,也沒有任何可疑的進出哩。”
“這個……”我感到事情有些棘手,對方計劃如此周詳,沒可能漏過警衛這節,若警衛出事,以他們的嫌疑最大──但警衛卻是自殺?
“我暫時無法提出解釋,但警衛自殺,與入侵者是否有關,這個可能性我認爲值得觀察。”
錢主任想了想,點頭道:“我倒沒往這方面想過,心想既是自殺,便該與外人無關啦……好吧,我讓阿貴查查那名警衛,到底爲何自殺的。”低頭寫了張白紙,摺進口袋後,又說:“我們把錄像看完吧。”手一按,恢復了播放。
白袍人噴完漆後,退開兩步,像在欣賞自己的大作,隨後低頭捧着胸口,半天也不動一下。
我見旁人也都如此動作,指着說:“主任你看,他們這時似乎正在禱告。”
主任上前,幾乎沒貼在屏幕上觀看,那些人背對鏡頭,當然是看不清的,他連忙按下暫停,將此也抄入了紙中,興奮道:“好耶小方,或許真如你說的,他們真是宗教狂熱份子呢。”
入侵者“禱告”完了後,一步步的退出大廳,有幾個人不自禁的瞄了鏡頭一眼,顯然知道電眼的位置。
這就是當晚主要的過程了,別的監視器雖也錄到了畫面,但都是驚鴻一瞥,沒甚麼值得說的。
主任退出光盤,放入硬匣後交了給我,他說:“此刻你已見過我們的所有情報,可以想像,我們的調查多麼滯後了。”
他關掉機子,將延長線上的插頭一個個拔了下來,無奈道:“接着的幾天,我們都得支援警衛部,這件案子,更加沒人辦啦,唉!”
我見他顢頇的手,努力的想構着鐵架後的插座,連忙上前幫他。
“放心吧主任,這件事我會看着辦的。”拉低了語氣中的樂觀指數後,我給出了承諾,也算是同一批受災戶間的撫慰吧?
※※※
趁着下班前的空檔,我溜到了六號停車場觀察地形。
這地方果然偏僻,甚至比安保大樓偏僻得多,車子停了沒幾輛,全是些毫不拉風的國產車。這也難怪,會安排在這樣停車場的,大約也都屬於國產車的職務層級。
話雖這麼說,可偏偏有一輛車叫我跌破了眼鏡,BMW-M6車款,亮眼的桃紅色外觀,就停在圍牆的角落邊上。
如此等級的跑車,被分到這種地方來,難道車主得罪了公司的高層嗎?我不由得這麼研判。
來到車邊,擾流板的弧度像在對我微笑,我忍不住摸了車尾一把,像個色狼般心裡有種滿足感。
擡頭一看圍牆,高度不及三米,剪斷牆頂的鐵絲網後,翻進來該不是甚麼難事。牆內有一組監視器,在那晚當然是沒能起到作用的。
我一腳蹬上了圍牆,在不虞觸及鐵絲網的立姿中,往牆外看去。牆外是面土坡,長滿了大片的鬼針草,被風一吹,草海排浪般的向我涌來,綠光翻騰之下,帶着一股青澀的草香。
這裡雖然不是甚麼康莊大道,想要出入,還是可以的。
“喂,你,在幹甚麼,快給我下來!”
我一愣,回頭見到一人大步走着,遠遠的指着我喊。那人長得挺帥的,而且有些面熟,走近幾步,我終於認出了他──是那個真田,大小姐的隨身護衛?
他似乎也屬於警衛部的,可我不懂他來這幹嘛,難道巡邏廠區也是他的責任?!
“我叫你下來,聽見了沒有?”
這小子說話很不客氣,不過我若見到有人這麼“鬼祟”的站在牆頭,又不穿維修工的制服,可能我也會這麼說話的。
我摸摸鼻子爬下了牆,等着他來我面前,見到我時,他臉上一愕,似乎還認得我這個人。
“原來是你?!”他叫道,“我還在想,誰那麼誇張大白天蹺班,原來是你這小子?”打量我幾眼後,發出了一陣毫不爽朗的笑聲,“真有你的,纔到職幾天就懂得蹺班,跟誰學的啊你?”
我嘆了口氣:“我不是蹺班,我在工作。”
“工作?!”他從鼻腔裡噴出這兩個字,“算了吧你,這是甚麼三流藉口,你做甚麼工作,塔臺瞭望啊?說,你是那個單位的人?”
“安保科。”
“呿,我當那個單位哩,原來是安保科?!”他滿臉鄙夷,“難怪,這我就完全懂了,說來也真不能怪你,待在那種鬼地方,是人都想蹺班啦!”
“我說你屁放完了沒有!”這小子真把我給惹毛了,“我在這做我工作,關你甚麼屁事?你不去巴着總裁千金大拍馬屁,跑來這幹嘛,難不成你‘也’想蹺班?”
他全未料到我的反應,俊容錯愕了片刻,跟着怒火陡升,整個人都像要燃燒了起來。
“臭小子,你找打!”一記剛拳,又迅又猛的向我擊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