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劫匪陰笑, 四個人圍成一圈,狠狠撲身而上時,迎面閃過一道殘影。
“譁——”
一聲低喝, “佛光無量。”
頓時, 整座山頭都被金光籠罩, 漫天祥雲如同驚濤駭浪般滾滾襲來。佛光普照, 攻擊掠下, 劫匪灰飛煙滅。
連骨渣都沒留下一絲。
小唐念天震驚地望着青年和尚負手款款走開的身影,話都說不利索。
“師,師父, 原,原來你這麼厲害啊。原來, 原來師父真的會法術。師父不是忽悠人的。”
青年和尚險些氣結。他堂堂化神期佛修, 怎麼就在小徒弟眼裡變成大忽悠了?他當然會法術!
小唐念天一臉崇拜地扒拉青年和尚的褲腿, 滿眼崇拜的小星星,“師父!你好厲害啊!”
頓時, 青年和尚飄飄然,被誇到舒服地飄飄欲仙,口無遮攔。
“廢話!爲師當然厲害!徒弟你不知道,爲師走出山去,說一, 沒人敢說二!爲師神識一開, 別說一座山, 整個天下全看得清!”
“師父真厲害呀!”
“哈哈哈哈哈, 還好還好, 徒弟你心裡知道就行了。”
唐念天看着其樂融融的幻境,心中暗自翻了個白眼。
自己的禿驢師父就是嘚瑟, 不就是化神期初期麼,誇得天花亂墜,也就騙騙小孩子。不過自己已經觸及過化神期中期了,曾經的自己早就趕上了心中最崇拜的師父。這種感覺,很複雜。
內府裡,嶼墨沉啞的聲音傳來,帶着濃濃的警示。
“別再進去,你陷了。”
唐念天渾身抖了個機靈,額頭沁出冷汗。
身邊紫霧越來越厚重,濃到化不開。一股濃郁到讓人嘔心的芳香順着紫霧傳來,讓人腦中昏沉。
唐念天苦笑,“大佬,你站着說話不腰疼。這幻境真實到五感都是真的,你試試?不對,我忘記你是魔道,沒心沒肺的那種。”
嶼墨被懟到噎住。他冷哼,“真實?你哪隻眼睛覺得幻境真實,明明假到不行!本座探出一隻手指就能把這裡碾碎。”
唐念天道,“趕緊的。”
嶼墨,“……”
他輕咳一聲,“急什麼,本座要做法。”
唐念天,“我等你做法。”
嶼墨打着哈哈,“本座閉關了,你的磨鍊,你自己應付。”
“嘭!”內府屏障再度合上,嶼墨舒舒服服在單人牀上翻滾了圈,闔眼睡去。
唐念天探頭,屏障如同無物,“大佬,你就是躺着閉關的?還磨牙?你怎麼不打呼嚕呢?”
嶼墨掀起一隻眼皮,煩躁道,“閉嘴!本座喜歡躺着閉關。”
“嘭!”屏障再度合上,還接連封了兩層。
唐念天被擋在壁後,這才慢條斯理地回到紫霧中,這時候畫面已經突然轉化。
幻境的山巔舊廟裡,小和尚已經長大成亭亭玉女的少女。
小唐念天冷冷站在青年和尚身邊,腳下是一處處新墳。無邊無際的墳冢爬滿半個山頭。
她語調冰冷無波,“師父,妖獸的命也是命。你說諸行無常,盛者必衰,你還說天下蒼生平等,爲什麼你護住那個人,師父你爲什麼殺掉我的靈獸!”
聲嘶力竭的喊聲,震破天際。
小唐念天手裡緊捏的是一隻御獸哨,這哨子還是青年和尚親自削砍製作。青年和尚研讀御獸技巧後,將晦澀難懂的古語傳授給小唐念天,雖然那些話,他也只是死背硬記。
青年和尚沒有辯解,沉靜的眸子難得像一個真正的佛修。
小唐念天指着漫山遍野的墳冢,哈哈大笑,“我明白了。師父,那個人就是師父畫中的人。師父爲了護下她,把護山靈獸全部殺死。”
她深吸一口氣,爆發出淒厲的怒吼,“師父你知不知道,她是魔修啊!她是魔!你爲了護住一個魔,居然殺死護山靈獸?那些靈獸是徒弟親手帶大的!一點一點喂大的啊!”
憤怒的迴音迴盪在空闊的山谷,餘音哀絕。
青年和尚平靜地直視向她,眼中只有平和淡漠。
小唐念天怒極反笑,笑得淒涼,“師父,我崇拜你尊敬你,從小就以你爲目標。但是現在,你變得讓我厭惡鄙夷。地上爬的螻蟻都會辯是非,都知道碰到同伴屍體繞着走。但師父你善惡不分,心中全是私慾!你爲了那個女人可以把蒼生的性命當兒戲?那女人是誰!”
青年和尚淡淡道,“與你無關。”
一句話,劃清所有的界限。
空氣陡然靜默,涼風吹過落葉卷下。
唐念天點點頭,笑起來,“明白了。師父,咱倆師徒情分到此爲止。我要出師。我要下山!”
鏗鏘有力的“下山”兩字,久久迴盪在山谷裡,迴盪繚繞。
一切又回到原地,不一樣的是,師父再也不是師父,徒弟再也不是徒弟。
唐念天擡起眼,直視向青年和尚的眸底,等着他的一句話。或許,他會清醒,或許,他會愧疚地回頭。
青年和尚目光沉靜地望着面前長大的少女,淡淡道,“天下無不散的宴席。山高水遠,徒弟一路珍重。”
說完,他頭也不回,拂袖轉身離開。
淡青色僧袍乾淨又樸素,飄蕩在夜風中,顯得落寞孤寂。
唐念天淌下淚來,拳頭攥緊,賭氣地怒吼,“師父!你聽好了!總有一天,等我功力超過師父你!我一定會回來報仇!把你的屍體祭奠滿山的冤魂!”
少女憤怒地吼聲繚繞傳遠,振聾發聵。
紫霧越發濃郁,濃到唐念天不得不捂住口鼻前進。
自己心中明白,這是幻境,這只是自己已經忘卻的回憶而已。但爲什麼再度親眼看見這些事,自己依舊會淚流滿面。
內府震動,嶼墨驚異地“咦”一聲,睜開幽深的漆眸。
唐念天強忍住不適,繼續前行。禁忌之地有盡頭,只要能走到盡頭過關,那麼就能得到禁忌之地的賞賜。或許,就是自己心心念念想要的法印石。
“轟——”
畫面再度亮起。
內府中嶼墨眉頭緊鎖,他不着痕跡地眯眸望向越發濃郁的紫霧深處。
他冷笑,區區幻境,還想迷惑他?
唐念天一路前行,摸到一塊無字碑,讓她像是觸電一般跳起來。
“譁——”
她小心翼翼地繼續摸索。太真實了,無字碑前被插上一隻泡椒味雞爪。觸感所及,雞爪只剩下雞爪骨,孤獨無助地晃在風中。
果然,一個穿着和尚服的少女從不遠處走來,手中採滿丁香花。
“師父。”少女跪坐在墓邊,無聲地插上丁香花,將荒冢點綴的有生氣一些。
“師父,我下山去了。”少女恭恭敬敬磕了三個響頭,頭也不回地轉身離開,似乎毫無留念。
她再也沒等到功力大成報仇的那天,也沒問出那個魔修女人是誰。青年和尚拂袖離去沒走出幾步,就盤坐圓寂。
他走得安詳,頭頂戒疤透出佛光萬千,祥雲漫天。
他袖子裡藏着另一支鑲有精緻繁複花紋的御獸哨,是他前夜新雕刻的,只是個普通哨子,還沒來得及吼靈,品階很低。
幻境在這時候結束。
紫霧化開,唐念天沉默地跪坐在無字碑面前,盯着膝蓋前的雞爪骨看。
師父居然還留着一隻哨子?
若不是自己進入到幻境中來,哪裡還知道師父刻了一隻哨子留給自己。
“嘭!”
唐念天當機立斷,一鏟子挖向墳冢。
師父現在應該已經化成一具白骨了吧。師父自詡爲妖僧,也不是什麼守舊的人,自己挖他的墳,應該不會被半夜託夢仇殺。幾千年過去了,估摸着師父早就輪迴投胎,再世爲人。
“挖!”
一鏟子一鏟子揮出,唐念天頓時挖的大汗淋漓。果然,在碎土中翻到一塊布料,裡面果真藏有一隻花紋精緻繁複的御獸哨。
“師父啊。咱倆恩怨也算深,今天我得罪你一次,也算是兩清,您可別找我麻煩啊。再說這是幻境,您老墳也不在這是不是。”
唐念天恭恭敬敬磕了三個響頭,纔將御獸哨收起來。但內府裡似乎有點奇怪。
“大佬?大佬?你還在麼?”
內府裡一片死寂。嶼墨難得沉默下來。
沉啞的嗓音,沒有戲虐沒有玩世不恭,只有謹慎,“剛纔那個小和尚是你?”
唐念天大大方方點頭,“對!可愛吧,可鹽可甜。大佬你啥時候還對別人過去感興趣了,誰沒個童年啊,咱倆認識又不久,你不認識以前的我也很正常。”
嶼墨古怪地掃視唐念天,蹙眉長久地凝視她,想從她的眉眼中看出一絲相仿來。
慎重的名字,慢慢從他口中念出。
“唐,念,天。”
唐念天突然虎軀一震,嚇得險些魂飛魄散。
狼崽子怎麼會知道?他知道個屁!他幼崽的時候跟着自己,兩千年過去,他能記得小時候的人名?
嶼墨仔細觀察唐念天嚇丟魂的神情,滿意地點點頭,玩味地哈哈大笑起來,一如既往地潑皮無賴,“那臭禿驢死前在地上劃的!你沒看見地上的劃痕麼。”
“沒有。”唐念天老老實實,自己都盯着御獸哨去了,誰看地上寫的什麼。
嶼墨摸索下巴,沉吟片刻,戲虐大笑起來,笑得前俯後仰,“雞爪子?你幹什麼給那個禿驢墳上插個雞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