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女婢將薑湯放在桌上,福了福身言道:“奴婢聽兵士們說過,還有一日一夜的水路便可到達楓林渡口。不過,我們馬上要經過一個清水鎮渡口,娘娘若是在船上待煩了,不如到那個小鎮渡口走動一會兒,散散悶氣!聽聞,那小渡口的雞湯混沌面十分有名。”
“孃親兒,孃親兒!”船艙裡的牀榻上,小督督睡醒了,迷迷糊糊叫喊着孃親兒。
蘇離兮的眼眸中升起了一片兒暖色,轉身走到兒子身邊言道:“孃親兒在這裡呢。你肚子餓了沒有,該是起來吃早餐了!”
“我們還在船上呀?我不要吃飯,我想下船去玩。”
小督督咕嚕一下從被窩裡爬起來,伸手推開船艙裡的小窗戶向外邊張望着:“我要船兒靠岸,我要下船去玩兒!”
“你看,外邊下着小雨呢!”蘇離兮將一件衣裳拿過來:“過來,孃親兒給你穿上衣裳,回頭不小心兒着涼了。”
小督督嚷嚷起來:“不嘛、不嘛,我就要下船去玩,這船上太悶了……”
蘇離兮的明眸一轉,說道:“現在還不能靠岸,等一會兒,前邊有一個清水鎮,我們到了那裡再下船,好不好?你先起牀洗漱吃飯了,等做完這些時間就差不多了。”
“嗯!”小督督稚嫩小臉上綻開了天真愉快的笑容,他立刻就聽話了,乖乖配合着蘇離兮穿衣穿鞋梳理洗漱。他其實是一個很講道理的孩子,只要給他說明白了,他都願意聽話。
女婢們端來了熱水和手帕子,接着送來了早餐食物。小督督很是不喜歡漢地的食品,他不要吃稀粥和糕點,想喝西茲國的牛奶和烤羊肉等。蘇離兮又是費了一番心思,許諾等下船之後給他買一些好玩的東西,這才哄着孩子吃了半碗米粥。
半個時辰之後,船隊果真經過了一個名叫‘清水鎮’的小地方,還不等蘇離兮吩咐下去,前前後後的幾條船都靠岸了。這一路行來,爲了趕時間,尋常的小渡口根本不會停擺,除非是她的要求。
蘇離兮的心中正待奇怪,只聽船甲板上傳來一陣兒整齊的腳步響動,十幾名兵士快速向這邊跑過來,在門口言道:“請貴妃娘娘移步,聖駕從京城趕過來了!攙”
當即,蘇離兮呆在那裡!屋內的女婢們都是一驚,慌忙打開了船艙的門,規規矩矩地站立在兩旁。這裡不過是一個偏僻的小水鎮渡口,距離天熙京城還有一天一夜的水路,三天三夜的陸路,誰也想不到?慶樂帝竟然拋開京城繁多的國事,連夜趕路親自前來迎接宸貴妃。
蘇離兮名義上還是一個罪孽深重的‘逃妾’,這可不是一個逃妾應該享有的待遇。
衆多的目光都停留在蘇離兮的身上,等待着她移步下船。她卻是站立不動,神態極其複雜,似乎是難以抉擇,船艙內一片寂靜。
一名婢女忍了幾忍,害怕耽擱迎接聖駕承擔不起,上前言道:“請您移步吧!”
蘇離兮遲疑不定,這麼快就要見面?他們兩個人見面該說些什麼呢?
幸好,小督督打破了這片氣氛,跑過來拉着她的手,言道:“孃親兒,孃親兒,我們不是要下船去玩嗎?你答應給我買好玩的東西。走啊,我們走啊。”
“嗯!”蘇離兮緩慢地點點頭,牽着孩子的小手向門外走去。衆人這才鬆了一口氣!
清水鎮的小渡口顯然被人清理過了,除了他們一行的十幾條船,往來的船隻和行人都被驅散走了。岸邊的石板路上一片寂靜,不知什麼時候站滿了天熙兵將,沒有一個人發出聲音來。
水岸邊的空氣異常潮溼,夾板上面有溼漉漉的水漬。女婢們撐開了油紙大傘,跟隨在蘇離兮和小督督的身後,輕輕地言道:“娘娘,仔細腳下。”
她靜悄悄的擡眸望去,天空上的落雨織成了一個朦朧的天羅地網,迷濛縹緲的白霧飄散在她的身邊,白茫茫的意境,請冷冷的溼氣,仿若一個永遠都看不清楚的世界。岸上的人,船上的人,所有的人都被細密的網籠罩其間,看不到未來,找不到方向。
不遠處響起馬蹄聲兒,一羣男子策馬踏雨而來,濺起地上未及沉落的雨滴飛飛揚揚。
細細的雨霧中,馬背上的楊熠身姿挺拔,面若冠玉。他側身拉緊了馬繮停在岸邊,凝神看向了蘇離兮。他披着一件玄黃明色滾邊披風,裡面穿着織錦遍地錦繡暗紋月白色的窄袖直裰袍服,袖口和領口用金線繡紋着龍騰祥雲圖案,腰間繫着明黃玄色嵌和田白玉的錦帶,玉佩下垂着墨綠色絲絛在微風中輕擺。
他濃密的眉毛斜飛微微上揚,幽深的眼眸中銳光乍現,眉眼間的神韻絕美無雙,兩鬢間的幾縷白髮雖然落盡風霜之色,卻一點不顯老態反而平添幾分邪魅。
渡口上的兵士們齊刷刷跪倒,聲勢浩大的叫喊聲鋪天蓋地:“拜見吾皇,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或許,這一陣陣呼喊聲兒打破了安靜太過驚人,小督督緊緊拉住蘇離兮的手,悄悄地向後面退了兩步,躲在她的身後邊。但是,孩子又忍不住好奇的探出小腦袋來,側頭看着岸上那俊美逼人,氣質高貴的男子。這個男人是誰?爲什麼大家都要向他跪拜?
然,只有孃親兒一個人無動於衷,依舊靜靜地站立着,愈加顯得鶴立雞羣,孤傲冷清。
兩名兵士快步跑上前去,跪倒在皇帝的馬前,楊熠將手中的鞭子隨意一丟,一甩身後的披風,翻身踩踏着那兵士的後背下馬。
楊熠向前走了幾步,沉沉的目光巡視一番,眸光流轉停留在蘇離兮的身上,他幽泓深潭眸中掠過微微喜悅的光線……
煙雨濛濛的船頭上,她似從淡淡的浮光薄霧中緩緩顯露出來一般,清淡纖弱的身上穿着一件素銀織錦薄紗的裙子,雪白的裙襬隨風兒搖曳生姿。
女子那一張清麗難言的容顏在他夢中出現過無數次,映着白茫茫的江水如有熠熠流光。輕柔的髮絲盡數流瀉在肩背,在她的身後輕輕飄逸,絲絲縷縷似凝着無限的惆悵。
她周身的素,卻配上一頭墨般的黑髮,如一朵清絕綻放冰雕的梨花,動人心魄的美叫他捨不得移開目光。
此刻,她目光如冰,清澄靜淡……
此刻,他目光瑩潤,沉穩冷峻……
此刻,他們再見面時,恍若隔世……
蘇離兮低頭,心中泛起一股淒涼與自嘲。她曾說過,兩個人永遠不要再見面了。才過了多久,她卻被人逼迫的走投無路,只得灰溜溜的回來了。
他彷彿看懂了她的心意,幾步走到她身邊,將自己的披風脫下來,輕輕搭在她的身上,溫情脈脈的言道:“江面上風大,你們一路上辛苦了!”
他親手爲她繫好了脖頸前的絲帶,舉手投足間透漏着無限的情意綿綿。
岸上和船上的衆人眼見,皇帝御用的明黃披風竟然披在蘇離兮的身上?大家的內心不由驚駭萬分。就是天熙宮中最尊貴的皇后娘娘,也沒有資格穿上皇帝的龍袍披風呀,這實在是亂了規矩。
蘇離兮默默的擡眸,只見他俊逸的五官顯得異常溫潤俊雅,朗月清輝。一雙幽眸定定鎖着她,仿似能洞察人心。那深眸中沉靜墨般的顏色,無波無瀾卻暗釀着柔柔的暖意。
小督督一直藏在蘇離兮的身後,抱着她的雙腿,拿腦袋蹭着她的手臂。
這時,督督撩開披風兒,從後面鑽出小腦袋來,擡頭眨巴了兩下眼睛好奇的問道:“孃親兒,他是誰呀?”
蘇離兮頓時語塞無語,他是誰?他很有可能就是策劃殺害你父王阿爾斯瀾的兇手?如今,她們母子卻要依附在他的庇佑下生存,說起來是多麼無奈,又多麼羞辱……
楊熠的脣角勾起一抹淡淡的微笑,透着一種舒緩閒適,他低頭問道:“你就是斯瀾督督吧?”
小督督瞪着圓溜溜的眼睛,粉雕玉琢的小臉越發紅撲撲的可愛:“我是呀,你怎麼知道我的名字?那你是誰?”
楊熠輕撫着孩子的額頭,看着他紫寶石般的眸子笑道:“從今以後,你就是朕的義子。你可以直接稱呼朕父皇,和你的輝兒哥哥一般。如果你覺得不習慣,你也可以稱呼朕九叔!”
“九叔?”小督督皺了皺高挺的小鼻頭兒。
聞言,蘇離兮的心中忽然感覺很不舒服。她拉着孩子的手,轉身向船艙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