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聲。
錦繡聽到了鼎沸的人聲。
嚴格地說,這是她有生以來的第一次出宮。
雖說在原主的記憶裡,還留着很多幼時的記憶,但那些記憶在時光的流逝中漸漸變得模糊。錦繡的記憶,要麼是進駐這個身體時強勢的那個成年記憶,要麼就是在宮裡行走的記憶,充滿着離奇與驚懼、動盪與甜蜜。
馬車行在長長的街道上,微微顛簸,哪怕是京城最好的道路,也會有石板與石板之間的起伏。
錦繡與幾個隨行宮女同坐一輛馬車。只有她是二等大宮女,還能擡頭四處望望,別的宮女皆凝神屏氣,對車外的嘈雜充耳不聞。
可這熙熙攘攘的人聲卻像一塊強勁的磁石,吸引着錦繡。
她忍了一會兒,終於還是偷偷地將車窗簾子撩開了一角。
寶慶帝的御駕,在馬車前方約十幾丈,錦繡看不到。錦繡只知道,宮女的馬車離御駕並不遠,大約在整個隊伍的中間地帶。
也就是說,整個隊伍是十分龐大的,浩浩蕩蕩只怕要鋪滿一整條街道,碰到短點兒的街,恐怕前頭已經拐到第二個街口,隊伍的尾巴還沒來得及甩回來。
晃動的旗幟與人頭之外,錦繡望見京城的街道,寬闊平坦,比想像得更加整潔有氣度。而街邊的建築亦是雕樑繡戶、氣勢不凡,與錦繡記憶中江南的小橋流水、粉牆黛瓦完全是兩種風格,一派大氣繁華的都市景象。
京城的百姓很愛看熱鬧的樣子,剛剛看完了高頭大馬、披紅掛綠的迎親隊伍,轉眼又來浩浩蕩蕩、儀仗威武的聖駕。
今天是個好日子,心想的事兒都能成。
看熱鬧都能看一送一,真是值。
“皇上這是要去喝齊郡王的喜酒麼?”
“你個鄉巴佬兒,皇上什麼時候出宮喝過喜酒,這是御臨,御臨懂不懂?”
“不懂。”這人很老實。
“……”其實這人也不太懂,但他敢扯,“就是去齊郡王府,說幾句話,祝兩位新人百年好合、早生貴子。”
“聽你的意思,皇上是要搶喜娘的飯碗?”
“……”扯破了,換角度,“這說明皇上重視齊郡王。端王大婚、康王大婚,皇上都沒到場,景王大婚更是敷衍,我跟你說,我每一場都看過,頭一回看到皇上親自出宮赴婚典。”
旁邊一老人終於忍不住了,撇嘴道:“拉倒吧,多大年紀就敢說每一場都看過。我敢說,太子大婚時,你還穿開檔褲呢,當然不知道那年皇上就出宮御臨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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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實人一聽,嘴巴張得老大:“啊,照這麼說,齊郡王豈不是要當太子!”
立時被人捂住嘴:“唉喲喂,你找死啊,妄議這個!”
捂得時機特別巧妙,該說的全說了,說完立即捂上了。
還好,隊伍裡的人聽不到。
老百姓太熱情了,熱情到讓錦繡感覺到電視裡“還珠格格”的一幕很可能重現,人羣裡衝出來個“遺珠”要認爹,也絲毫不意外。
突然,人羣裡有人發現了馬車簾子撩起的一個小角,裡面露出滴溜溜一雙大眼睛,好奇地望着外頭。
“這一定是哪個娘娘!”
錦繡聽到人羣裡有人議論,立刻放下簾子。心道:呸,愚蠢的人類。
再一想,自己好像也是人類,罵得有點虧。
掀簾子偷摸偷摸的,倒沒惹人側目,這放簾子放得有點突然,馬車裡的宮女們奇怪地望着她。
“京城的人真多啊。”錦繡掩飾着尷尬。
“要不怎麼叫京城呢。”玉嬌笑着替她解圍。
錦繡聽着,玉嬌好像很瞭解京城啊,問道:“我是直接從江南入的宮,從未見過宮外的樣子,你們見過麼?”
其餘的宮女有的說跟着哪個太監出過宮辦事兒,有的說從來都在宮裡頭好生想出來,有的說皇上每年祭天的時候也是會帶大批宮女出宮的。
只有玉嬌道:“我就是在京城長大的,不是我吹,京城的大街小巷,我閉着眼睛都能摸出道兒來。”
錦繡正要請教,卻只覺馬車一頓,已經停下。外頭傳來熱鬧的吹吹打打,似是到了婚禮現場。
果然有人一手掀了簾子,只呼“到了,到了”。
宮女們不敢怠慢,趕緊地下車,一路小碎步跑到聖駕前,只見寶慶帝那駕富麗堂皇的馬車已然停穩,浦言良和張貴清恭敬地守在車前,有小太監上去請了示下,然後打開簾子,頭也不敢擡。
衆人迎了寶慶帝下車,然後列成往日出門的儀仗,跟着寶慶帝一同進入郡王府。
郡王府裝飾一新,地上紅毯鋪就,大紅色雙喜字兒貼於朱漆大門上,鼓樂手吹得特別賣力。
原來皇子成親,在婚典儀式上與民間也並沒有太大的區別,整個兒喜氣洋洋,要不是皇帝大駕光臨,這會兒門口應該是人來人往。
齊郡王已得了通傳,畢恭畢敬地跪迎門外。
“今兒新人最大,不用這些往日俗禮,快平身。”
寶慶帝心情非常好,揹着雙手,不待齊郡王招呼,主動踏進了王府大門。
外頭吹吹打打,皇帝以爲,院內一定也是川流不息的熱鬧之地,一踏進去,就知自己今兒是來錯了。
錦繡就更想哭了,院內院外兩重天啊。
外頭看,那是舉行婚禮。
裡頭看,分明就是換了個地方上朝!
本來是來喝喜酒的羣臣們,知道皇帝陛下要來,知道皇帝陛下要在新人拜完天地送入洞房後來,連鬧洞房的心思都沒,凡是在場的,都按部就班,一個個跪得跟上朝似的。
紅毯的盡頭,果然設着寶座。這是一早就知道寶慶帝要御臨,特意安置的。
寶慶帝穿過人羣,新郎官在後頭跟着,浦言良和錦繡則在另一邊不遠不近地跟着。
不知爲何,錦繡突然覺得這個婚禮好像還有着些別的意思。
入座,寶慶帝笑道:“衆愛卿平身。”
跪成餃子的來賓們,這才紛紛起身,變成一院子的樁子。
錦繡望見站在最近處的幾人,便是寶慶帝幾個成年的兒子。
元恆向她微微一笑,忽如春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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