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宜春的表情說明了一切。
而且,她還沒忘記向錦繡投過來一個輕蔑的眼神,有嘲弄,有示威,還有得意和勝利。
這個眼神將錦繡原本隱隱作痛的心,剜得血淋淋的。
她本已告辭,如果她走得快一些,這一切她將完全不知曉。她真恨,自己爲什麼要駐足傾聽,這一幕,她完全不想看。
將這些欣喜與祝福留在這個殿內吧,錦繡要出去醒醒。讓外頭凜冽的風,將自己昏沉的腦袋吹吹醒。
她悄然地退出殿外。
靖安皇后並沒有忘記錦繡,當她意識到這屋裡還有一個人,與此可能也有莫大關係的時候,趕緊去找那個身影。
但她看到那個嫋娜的身影落寞地消失在門外,往日的輕盈如水,卻帶了些許沉重。
皇后稍稍有些心疼,卻隨後又想:宮婢再好,也是宮婢。如果景王妃能夠誕育子嗣,比侍妾或宮婢生的,好一萬倍。
大不了,回頭本宮補些賞賜給她,也是天大的恩惠了。
不能怪靖安皇后,這是身爲皇后,最仁慈的想法了。宮婢算什麼?送人不心疼,打死不負責。靖安皇后比之秦家之流,已是好了不知多少倍。
她趕緊叫人張羅着將兩位王妃送回去,又叫慕蘭趕緊去御醫院請御醫。
錦繡走了半日,擡頭一望,竟然還能望見鳳儀宮的高檐,怔了怔,再環望四周,發現自己根本沒走出多遠,正沿着鳳儀宮往鏡湖的路茫然地前行。
慘然一笑,在宮裡數年,好不容易脫離骨灰級路盲的屬性,心中一亂,竟又舊病復發了。
是的,心亂。
去鏡湖做什麼呢?鏡湖曾留下那麼美好的回憶。就讓它永遠成爲回憶好了,何苦讓自己眼下的混亂,去攪亂那一池平靜的湖水?
那個王府內,景王夫妻的私生活,她其實無從知曉。
她與元恆所有的親密與承諾,都來自於內心的相映。一瞬間,她似乎覺得自己並不瞭解元恆,所有的誓言,都是關於自己和元恆的,而謝宜春這個人,被有意無意地忽略了。
謝宜春陰毒,謝宜春貪婪,謝宜春殘忍,謝宜春暴躁。
但是,謝宜春是王妃。
元恆可有向自己承諾過,不與別的女人有染?
沒有。
更何況,謝宜春並不是“別的女人”。
他們“有染”才正常,“不染”不正常。
每想一層,她的心就愈加疼痛。這突如其來的消息,讓她幾乎不能呼吸,腦子一片渾沌。
她幾乎已邁不動腳步,不由伸手,身邊恰有一顆樹,依靠般地扶住,嚴冬的酷寒,猝不及防地襲來。
“錦繡,錦繡!”身邊有人呼喊。
“慕蘭……”她像一個溺水的人,突然發現了一根稻草,轉身望去,哽咽地喊着慕蘭的名字。
慕蘭提着裙子,不顧一切地奔跑過來,扶住錦繡:“我知道你不對,一定有哪裡不對,所以我來找你。”
“你出來,皇后會不會怪罪?”錦繡輕聲問。
慕蘭頓足道:“唉,這個時候,你還替我想。我就跟你說吧,不會怪罪,我是要去御醫院找御醫的……”
呵,找御醫,自然是要找御醫去景王府的,便是慕蘭不好意思說,錦繡也完全可以聯想到。
“我沒事,你快去吧,耽誤了不好。”
慕蘭撅嘴:“有什麼好不好。她們已經遣車送回去了,御醫就是晚個一時半刻到,也正常不過,誰能保證將時間掐得那麼準,她是天仙娘娘麼?”
錦繡鼓起勇氣:“慕蘭,我想問你,你看得出來景王妃是真的有喜了麼?”
慕蘭不敢亂講,只得道:“只看她的樣子,似乎有些真切。不過,是不是真有喜,還是要診了脈才知道。”
“哦……”錦繡細細的聲音,幾不可辨。
“錦繡,你臉色好難看。來,坐一會兒再回去吧,不然我怕你倒在半路上。”
十幾步外,恰好有個涼亭。慕蘭扶了錦繡過去,在涼亭裡坐下。亭子擋不得半點風,偏偏風又疾又猛。
“連累你陪我在這兒吹風,外頭夠冷的。”錦繡歉意地笑笑。
“你真的太見外了,你再這麼說,我就生氣了。”慕蘭挨着她身邊坐下,“我知道你的心,你將自己的悲傷藏得太深,哭一哭,興許好些。”
錦繡搖搖頭:“我最後一滴眼淚,是爲我父親流的。那天,我給爺倒茶,雪芽茶。對了,爺就是景王殿下。我父親和景王殿下一樣,都愛喝雪芽,我將一滴淚流進了茶壺,那一整壺的茶水就變了味,爺是講究的,他聞出來了。所以,眼淚是有味道的……”
慕蘭怔怔地望着她,這個丫頭在說什麼啊?她的爺,她的眼淚,聽得慕蘭有些糊塗了。
“眼淚有哀傷的味道。我不要做一個哀傷的人。我也不要讓殿下聞到哀傷的味道。所以我再也沒有哭過。在長壽宮,打得我皮開肉綻,骨裂筋斷,我也沒有哭過。這樣,我可以更堅強。”
慕蘭心疼地摟住她的肩:“你堅強個鬼!你這叫硬撐!”
“你就讓人家堅強一會兒嘛……”錦繡將頭擱在慕蘭肩上。
“不是我說你。殿下雖好,也不是咱們能攀得上的。自然,我知道你沒有攀附的心,可他們能選擇的太多了,而我們卻如此渺小。”慕蘭也有些傷感起來。
錦繡半晌不語,過了很久,才幽幽地道:“我的心空落落的,似乎覺得不應該是這樣,可現實又擺在眼前。”
“是不是覺得像做夢一樣?”慕蘭問。
“嗯。總以爲,幸福的事纔會像做夢一樣,原來,傷心的事也像做夢那樣不真實。真希望這一切都沒有發生過。”
慕蘭嘆道:“我們心裡都有一個夢。你起碼還有過真真實實的憐惜與愛護,可我呢?他或許從來都不會記得這個我……”
錦繡擡起頭來,望見慕蘭落寞的眼神,不由自責起來,何苦拿自己的傷痛再去刺傷最好的朋友。
“我們都忘記他們吧。”錦繡握住慕蘭的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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