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出所料,尚宮局的人並不想直接面對童南溪。派了個不痛不癢不大不小的管事來將二人綁走。
管事對童南溪客氣到幾近虛僞。只說回去會好好查,又問童大人身子可好些了。童南溪趁機道,御醫三天才來一次,不知是否可以破個例,立刻請御醫前來。
見童南溪已然控制局面,管事比老黃之流是要機靈太多,垂死的童南溪是可以欺負的,健壯的童南溪最好不要惹。當下連聲稱“可以可以,在下這就去辦”,然後領着人一骨碌就走了。
侍衛中的小隊長也就是仗劍的那位,心中一下忐忑。好不容易見人都走了,戲也散場了,期期艾艾過來向童南溪示好。
童南溪對他一如既往地客氣。
官員的客氣,往往帶着疏遠。什麼叫小人,近則不遜、遠則怨啊。所以,既不能對他們不客氣以免得罪,但又不能太熱情避免被利用,這尺度也真不好把握,是當一名“好狗官”的基本技能。
小隊長來狗腿過了,副小隊長也必須來啊。
要是按貢獻,副小隊長顯然更大呢,人內心裡覺得,自己比小隊長要更親一些。
等小隊長尷尬地退回去守門之後,副小隊長過來了:“童大人,瞧您精神煥發的,只怕等會兒就能出去了,我叫兩兄弟給您收拾一下。”
童南溪笑道:“謝謝,我沒東西要帶走。”
副小隊長連聲允諾,自感馬屁已拍到位。從他手裡出去的人也不是沒有,誰還從這地方帶東西走啊,就算有些隨身物品,也都是留在這兒一把火燒了。
所謂馬屁,也就是拍拍罷了。
小隊長見副小隊長竟然得了童大人一個笑臉,心中更是懊惱,咋眼力見就這麼差,竟以爲那老黃上頭有人,真是錯了一個大招。
童南溪進了惠民堂大殿,倒沒有想像中的淒涼。
其實是他來的時機不對。早個三五天,趕在王冬寒入宮之前來,這裡垂死的多,又髒又臭,要多地獄就有多地獄。
現在嘛,救不過來的已走了,留下的都在逐漸恢復和好轉中。這些好轉的病患,都是宮裡的低等雜役,誰也不喜歡呆在又髒又臭的地方,故此着手好好地清理了一回。
童南溪堂堂一個監察御史,往惠民堂一站,自然是說一不二的頭兒。
大胡別看他不聲不響,爲人非常拎得清。早從偏殿中取了一包藥材過來,對童南溪道:“童大人,王先生要的藥,在下送去?”
童南溪望望那個油紙包,真是一包藥引發了這麼多事,便道:“交給我吧,回頭我去東屋看望慕蘭姑娘。”
大胡應着,將藥材遞了過來。
童南溪接過藥材,又道:“只你一人肯定忙不過來,這兒哪幾位是王先生治癒了的?”
大胡扭頭,朝人羣裡望了望,連着喊了五六個人的名字,聲音倒也宏亮。
立刻有數人,應聲跑了過來,有男有女,圍到童南溪跟前。
童南溪對他又有些刮目相看,看來他對這裡的病患有着自己的一本賬,誰叫什麼名字,病情如何,倒是一清二楚。
“這幾位,皆是幾近痊癒的了。”
那幾位一聽,紛紛配合着點頭。
童南溪道:“據我所知,惠民堂已經三日沒有新病患進來了,是吧。”
“是。”
“每年時疫都會止於盛夏。你們幾個,由大胡統一負責,在這兒照顧各位病患。我們有王先生,這是好消息,我們不會再有新的病患出現,這也是好消息。餘下的,就要靠我們自己,所有這個惠民堂裡的人,都是同一條船上的難民。相互扶持,力爭一起走出這個地方,可有信心?”
“有!”
異口同聲,斬釘截鐵!
童南溪童大人,倒是做思想工作的一把好手,看來當初說服彭於氏出來告御狀,也不奇怪了,可會走心啊。
當下,大胡簡易地分派了各人的活兒,倒也有條有理。
惠民堂難得如此氛圍,竟一掃往日的頹廢骯髒,顯出積極向上的力量來。
童南溪要的就是這種力量。尤其在需要團隊作戰的時候,力量是可以戰勝病魔的。
“大胡,你帶我去東屋。”
他並不是拿不動那包藥,也不是不認識東屋在哪裡。
半路上,童南溪突然笑着問:“大胡,你在哪兒當差的?”
大胡知道,這是問自己來惠民堂之前。便回道:“在玉宮當差。”
童南溪點點頭:“順妃娘娘那兒的。”
大胡有些慚愧:“小的虛長了年歲,至今只是個雜役,竟不敢說自己是順妃娘娘跟前的。”
童南溪見他說話竟很有分寸,更疑心他有來頭,只是不好當面打聽,只等出了宮,再深挖也無妨。
“我瞧着你辦事甚有章法,當個雜役委屈了。”
“小的只求平安度日,不想參與那些是非。若不是這次染了時疫進來,小的覺得,當個雜役也挺安逸的。”
童南溪溫和地望了他一眼,見他年齡雖大,倒也並不難看,爲人乾淨端正,不似窮苦人家出身,卻不知爲何安於苦役。
“很快都會回去的。”童南溪安慰他。
“是,童大人說的是。”
二人來到慕蘭居住的東屋門口,大胡竟然一躬身:“童大人進去吧,小的在門外候着便是。”
童南溪點點頭,內心更是覺得他其實機靈到家了,他早就看出來,自己叫他一同過來,根本不是需要他帶路,而只是想找他問問話而已。
聰明人說話不用點破。童南溪只簡簡單單一個“好”字,彼此俱明白了。
東屋裡,王冬寒正在給慕蘭施針,有人進來也打擾不到他,人家正專注着。兩位自告奮勇來幫忙的宮女正在一邊候着,以備隨時召喚。
童南溪乍一進去,便望見了慕蘭……反正衣衫不太整,當下有些尷尬,轉過腦袋,稍稍迴避。又將手中的藥遞給宮女,小聲囑咐,這便是王先生方纔要取的藥。
一切關照停當,不由又回頭望了望王冬寒。
這回真的是望王冬寒,渾然忘記了慕蘭依然還是衣衫不整的樣子。
王冬寒還是那麼專注,都沒注意到童南溪曾經進來過。
那個揮之不去的疑惑,又上心頭。雖說醫者無諱,可王冬寒對慕蘭的態度,還是讓童南溪疑惑。他們真的之前素不相識嗎?
長壽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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尚宮局的譚尚宮低頭站着,大氣不敢出。地上是一隻摔碎的杯子。顯然,秦太后很不高興。
“那小子是什麼時候病癒的,竟然都不知道,惠民堂的人是怎麼當差的!”
譚尚宮小聲分辯:“奴才依照太后吩咐,已囑咐惠民堂的人不給藥,只送飯。飯碗都是時疫病患吃過的,童南溪也的確患上了時疫,也許是天意,竟讓他挺過來了……”
秦太后怒睜雙目:“掌嘴!”
譚尚宮一凜,不知道自己說錯了什麼,可還是立刻提手,自個兒掌起嘴巴來,又快又響,倒是絲毫不打折扣,幾掌下去,腮幫子就腫了起來。
“天意?這麼說,哀家是在逆天而爲?”秦太后厲聲道。
譚尚宮頓時嚇癱,果然自己說錯了話,而且大錯特錯,簡直不可原諒。一提氣,巴掌落得更狠了。
聽着又響又疾的打臉聲,秦太后終於氣消了些。
“好了!”
巴掌聲漸弱。委屈的譚尚宮,本來就是一張浮腫的白胖銀盆大臉,這下子更加腫了,當然臉色是更好了,紅了嘛。
紅歸紅,該請示的還是得請示。
“太后,童南溪要請御醫。”譚尚宮弱弱地道。
“童南溪是關不住了,讓他出來吧。”太后的語氣,倒也並無嘆息,似是早有準備,“這回算他運氣好,那惠民堂裡,只怕有他的同謀,難不成是宣儀推薦的那個王先生?”
“聽老黃說,童南溪看上去已經好了一段時間,只是一直在裝病而已。王先生纔去三日,倒是不像。”
譚尚宮肥肥腫腫的五官隨着他說話的表情,胡亂地挪動着。
“惠民堂沒看住啊。裡頭的人都排查過沒,有無可疑之人?”太后已從最初的震怒中緩過勁來,開始思考這裡頭的漏洞。
“奴才聽說,有個醫女也進去了……”
太后眉毛一挑:“誰?”不待譚尚宮回答,又急問,“是不是叫何慕蘭?”
譚尚宮驚道:“太后聖明,正是何慕蘭!”
秦太后咬牙:“哀家就知道,這個小賤人不安份。”
譚尚宮以爲她罵的何慕蘭,立刻道:“可她一進來,奴才就命人查過了,她是因爲接觸了時疫患者,自己也傳染上了才進去的,眼下正病重,還不知道能不能救活。”
秦太后皺着眉頭,似乎在琢磨這個事件的可信度。
半晌,搖搖頭:“不可能這麼湊巧,真要救童南溪,損失一個醫女也不算什麼。”
福媽媽在一旁聽了半日,此刻也小心翼翼地道:“太后,奴才覺得,此事還有蹊蹺……”
太后望向她。
福媽媽道:“時疫真的能救嗎?如果不能,童大人是如何治癒的?如果能,何慕蘭爲何又生死未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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