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落落寡歡地回了屋內,又坐回了榻榻上,沉下心來嗅着那淡淡的檀香,心亂如麻,這突發的狀況讓我一時之間不知所措,就連籌謀都不知該從哪裡做起纔好。
明明是在密道里,睜眼卻換了地方,樂絃音和秦晉都消失不見,聽着那兩個小丫頭說話的意思,我怕是被哪位幕後人物擄劫了過來,軟禁在這裡。
但,到底是哪位幕後人物呢?
寧斐然,不太像,他一個大印堂堂親王,就算擄劫我,也不會把我送到璃雲國的地界來的。
其它人我更是想不到了,我這兩年真沒有結下仇人,且我信真若是仇人,也不會這般善待我的,如宮焉羽那般恨我不死的人,我要落到她手裡,估計現在十八般酷刑已經挨個試一遍了。
想不清楚,索性就不想了,我揉了揉發疼的額頭,衝着站在門口兩側的那兩個小丫頭吩咐道:“姑娘我餓了,撿好的送來些!”既然那幕後主人給了我這樣的優待,我若不用豈不是浪費!
外面的兩個小丫頭聽了我的話後,應了一聲,其中一個碎步離去,另一個仍站在外面,不知道是爲了監視我還真是爲了服侍我?或許是我小人之心了,畢竟我剛想來之時,這屋裡屋外並沒有人的。
相對着這屋子裡的裝飾擺設,只一會兒魚貫似進入的一串侍人端上來的吃食,與之十分相配。
從池塘裡新採的蓮蓬中一顆顆挑出來蓮子熬着銀耳做的湯水,鎮上冰珠,極清涼味美,配套而來的蓮藕做的冰糖糯米藕片,淋上香滑的蜜露,頗有風味,看着就勾人食慾。
而這……只是六樣點心中的一樣而已。
紅沉沉的棗泥糕,紫釅釅的山藥糕,一盤熱氣騰騰的糖霜小米糕香氣四溢,酥脆金黃的炸香油果子,捂在蒸籠裡的小籠包子,居然還有一碗撒了香菜末子的蕎麥皮餛飩,面前放的是甜糯噴香的棗熬粳米粥,一樣樣地擺在我的面前,我幾乎眼花繚亂了。
再次懷疑……真成楊貴妃了?我小心地撫去額邊的冷汗,面對這一桌子的吃食,真不知是從哪裡下口才對。
揮手讓左右等着侍候我的小丫頭都下去,獨自一個人隨意捏起一塊山藥糕,掰成小塊的放進嘴裡,就着一旁釅釅的小米粥,慢慢地吃了起來。
忽就有了一種被人當豬養,秋後等一刀的衰痛感。
看這吃穿用度的架勢,我對把我軟禁在這裡的幕後人物的認識又上了一層的高度,這人應是非富即貴,後者更有可能。
在這個萬惡的封建拜金社會裡,雖說錢是萬物之長,但有一點不得不承認,有些東西有錢也是買不到的。這才能顯示出當權者與富豪之間的區別,以權制富,這是千古不變的規矩。
這裡的裝飾佈置,就算是頂極豪富,拼着銀錢也是裝點不出的,奢奢貴氣中透着淡淡莊雅,一股子衿傲之氣流漾之中,這說是帝王別院也不爲過啊!
我撐着下額,目光望向不遠處的菱花小窗,窗外垂柳依依,嬌翠欲滴,如煙似霧,搖拽着風情。
洞天別府,璃雲國,我用盡最後一點記憶力以及想像力,仍是沒有想出我所認識的人裡,到底有誰能與這個國家的權貴相連。
就算是有人劫持我用以要脅樂絃音,也不該是費這麼力氣,而且這種假設十分無力,幾乎是不太可能的。
樂絃音頂着是大印樂王的稱號,其實對外是鮮少有人知道的,知道內情的幾個也清楚樂絃音一身的重傷還未恢復,實爲遠水解不了近渴,劫我實在沒有什麼作用。
我長嘆了一聲,說不想了還是忍不住去想了,想到百思不得其解,累得腦子抽筋,還管不住。
我仰躺在榻上,望着榻頂上繡着的四爪蟠龍,不由得繼續悵然,這種標
志性的東西,我每見一次膽寒一次,卻又好似前世今生與它有緣般,總能見到,躲都躲不過。
就這樣緩緩過了三日,我覺得時間都好像放慢了腳步,拉長了般,我每日除了吃醒,就是在園子裡轉,偏我又不是什麼文藝青年,對着那春風意濃想不出什麼好詞好景,根本不懂欣賞,頗覺索然無味,整個人慪慪的。當天下午,我剛醒時與我說話的那個小丫頭便用托盤託來了十幾本線裝的古本醫書。我隨手翻了一下,就被驚得說不出話來,本本都是稀世絕版,可遇不求的。
我欣喜若狂地捧在手間,甚至覺得這樣被軟禁一輩子也未嘗不可。
“這些都是主人日夜給姑娘搜尋來的,姑娘你喜歡主人也就高興了,不枉他勞苦惦念之心。”
小丫頭吱喳着不停,我也是今早才知道這小丫頭名叫喜鵲的,倒是人如其名了,別看她能說,但說得卻是句句都有涵義,那些子沒有用的費話卻是一句沒有的。
“那就謝謝你家主人了,”我沒功夫看她,全神貫注在醫書裡,我對這東西十分癡迷,曾經在邊看醫書邊吃飯時把筷子捅到了鼻孔裡,“你家主人準備什麼時候召見我啊?”
這麼沒頭沒腦地養着我,還給我費死大的力氣蒐羅古本醫書,‘厚待’兩字都無法形容了,這簡直是把我當祖宗供着啊。
我誠惶誠恐……
“主人說過幾日他趕回來了,就來見姑娘您,姑娘別心急啊!”喜鵲說得自己紅了臉頰,我後知後覺地反應過來她這話裡的深意,臉立時漲成了豬肝色。
我很想吼一句,我有那麼像思春少婦嗎?
直到後來,我見到喜鵲所說的她的主人時,在想起今時今日的提醒暗示,幾乎窘到內傷了。
那日說來就來,清晨起來時,並不覺得與往日有什麼不同,我仍是在一羣人服侍下梳洗過後吃早點,早點過後看醫書,外面的小鳥傳着幾聲悅耳的嘀鳴,絲毫擾亂不了我看醫書時的專心。
我幾乎忘記我來這‘洞天別府’多久了,不像初來的幾天日日掰着手指算,只恍惚記得大概來了十多天了。
這裡的主人果然瞭解我,知道用什麼能栓住我的心和我的思想,我在醫書中縱橫時,根本沒有一點多餘的心思胡思亂想,幾乎把一切都拋諸在腦後了,而他……
——他就是在這個時候出現的。
我坐在窗下看醫書,偶爾摘抄些我以爲重要的東西,記錄在旁邊的小冊子上,分門別類,留着以後用到之時不顯凌亂。
翻頁到五十三頁時,那裡有一條關於肝病的記載偏方,頗得新意,我正拿筆要寫,忽聽身後有淺淺的腳步聲,我以爲是喜鵲又給我送什麼好吃的來了,可這一上午,我邊吃邊看,一直沒停着往肚子裡送東西,現如今肚子漲得小鍋一樣實在是難以再吃東西了。
“喜鵲,我不想吃東西了,別再往我眼前放東西了!”放下我的手就會控制不住地去拿,沒有反倒清靜,也不會去想了。
身後的腳步聲沒有向後退卻有漸行漸近的意思,我懶得擡頭,她願意放就放吧,大不了我忍着不吃就是了。
等身後的腳步聲走到離我只差一步遠時,我翻書寫字的手滯了下來,不對,身後的人不是喜鵲,喜鵲侍候我這十幾天裡,我對她身上的氣味已經熟悉,好美是女人的天性,那小丫頭也不例外,她身上也抹粉的,是香氣清新的白茉莉,而這正一步步靠近我的人,他身上帶出的味道卻是薰過的龍涎香。
“誰?”我渾身一機靈,警覺地回頭,只見我身後相隔不到半步遠的地方如青松蒼柏般站立着一個翩翩少年。說少年或許都是擡了他的生長階段了,最多不過他也只是個孩童的年紀。
他穿着一襲繡
銀紋的紫色長袍,外罩一件亮綢面的乳白色對襟薄甲子。略顯瘦弱的腰間扎着一條掌寬的玉帶,腳上穿着白鹿皮靴。烏黑的頭髮在頭頂梳着整齊的髮髻,套在一個精緻的白玉紋蟠龍的發冠之中,從玉冠兩邊垂下淡綠色絲質冠帶,在下額繫着一個流花結。 Www ¸тт kдn ¸c o
他的皮膚很白,這一點和大印的男子不太相像,大印的男子皮膚顏色多以小麥色爲主流,像眼前這男子這般白析的,就是女人也少見的,說來可笑,我以前竟從未注意過。因爲皮膚白,俊美的五官看起來便分外鮮明,尤其是雙脣,幾乎像塗了胭脂般紅潤。但他相貌雖然美,卻絲毫沒有女氣;尤其是那雙眼睛,看起來既聰明又驕傲。
“小……小笙?”我真是不太敢叫出這個名字來,語氣都帶着顫抖了,若是十幾天前,在這個屋子裡見到他,我怕是第一反應就是摟着他又哭又笑地問他是不是被嚇到有沒有傷到,而現在……我卻只想苦笑了。
他能如此輕易地走近這間屋子,而沒有被站在門口的兩名小丫頭攔下,可想他與這裡究竟是什麼地位什麼關係了。
“姨!”他扯開薄脣,溫和的笑着,仍然向以前那樣,又乖順又討喜,連叫我的稱呼都沒有變,我聽起來卻覺得喉間異常苦澀,真不知自己還能不能當得起他這聲‘姨’了。
見我沒有說話,只是愣愣地看着他,他像是瞭然般,並沒有再往前走,微微垂下的眼睫顫了一下,身上透出了不同與八歲孩童該有的成熟與穩重。
“我該叫你小鑫的,叫姨……怕是會把你叫老了!”他略顯哽咽的聲音頓了一下,“以後,這輩份也麻煩。”
我沒聽懂他話裡是什麼意思,也想不到我們兩個之間的輩份會有什麼麻煩,我只是驚駭,怎麼轉夕之間,就會如此的物是人非了呢?
“小笙,你……你究竟……究竟是誰?”
一個小僕院紅人的兒子,怎也不應有這般的聲勢和氣派吧?
“我還是小笙啊!”他擡起頭來,直視着我,笑道:“在你的面前永遠都是,至於別的什麼,你大可以不去理會他。”
我怎麼能不去理會,我又不是一花一木,沒有思想,這樣天翻地覆的變化,我若還能置之不理,我真就是傻子了。
“你還是說與我聽聽吧!”我覺得一瞬間我身體的力氣都被抽乾了一樣,扶着桌子無力地坐回了椅子處,這彷彿你把敵人想像成灰太狼而偏偏出現在你面前的是喜羊羊一樣。
我承認我第一次被無辜傷害得這麼徹底。這要我以後可怎麼再去相信誰?
“小鑫!”他見我這副模樣,急得上前一大步,站到了我的桌前,我垂頭不去看他,心拔涼拔涼的。
“我是璃雲國的太子!”
果然被我猜中,是個大大了不起的貴人啊,明明我穿越到這裡走的都是下九流的路數,怎麼偏偏遇到的一個個都是這種身份呢?
“那寒月笙該不會是你們璃雲國的皇帝吧?”這璃雲國的愛好真特別,皇帝喜歡去別國私訪也就算了,也不用如此深感別國疾苦地投入到清樓行業中吧,就不怕污了聖名?
“他也配!”我沒擡頭都能感覺出小笙說這句話時咬牙切齒的,這三個字像是從縫裡擠出來似的,“他不過是個叛國的逆臣賊子罷了。”
雖說在我的‘妙手回春’時,我就感覺出來小笙與寒月笙的關係不象一般相依爲命的父子那般親厚,但我真沒有料到這層關係裡不只是不睦,還有着這般不能言說的秘密和憤恨。
小笙是璃雲國的太子,而寒月笙被他說成是亂臣賊子,那麼,他們兩個又是怎麼會在一起生活那麼多年的呢?
果然是粘了‘皇家’兩字的事情,都是匪夷所思,令人不解的。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