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月11日9:00
“葉馨,你看誰來了。”護士大姐喜笑顏開地招呼葉馨。
“媽媽!小倩!怎麼這麼巧,你們一起來了!”同時看到兩個最親近的人,葉馨歡欣無限。她仔細端詳着母親的臉,風塵僕僕,顯然剛抵江京不久,但滿臉笑意;再看歐陽倩,卻面色沉靜。
“猜猜是誰叫我來的?”喬盈笑問。葉馨看了眼歐陽倩,歐陽倩搖搖頭:“別看我,阿姨您別賣關子了,告訴小葉子那喜訊吧。”
“小馨,徐主任打電話告訴我,他決定讓你出院了。”
葉馨一愣,漸漸露出大喜過望的神情,眼中卻忽然迸出了淚水,良久說不出話來。歐陽倩靜靜地望着她,知道她不是喜極而泣,這淚水裡不知有多少辛酸,精神上的壓抑、愛情的幻滅,箇中滋味,只有葉馨自己默默承受着。
辦過了出院手續,歐陽倩對母女二人說:“我已經和我父母商量過了,從現在起,暫時讓小葉子在我們家住一段時間。學院已經同意在我們自學爲主的前提下,適當安排師資爲我們補課,以免留級,我們正好可以一起學習,生活上彼此也可以有個照應。”
喬盈本想接葉馨回江南休息一段時間,聽歐陽倩這麼一說,便徵求女兒的意見。葉馨久違課堂,更不願留級,立刻同意歐陽倩的建議,留在江京補習。
三個人一起吃過午飯,到了歐陽倩家中。歐陽倩的父母都在上班,喬盈和女兒又說了陣體己話,便離開歐家,找旅館,順帶買些酬謝歐家的禮物。
喬盈一走,歐陽倩就說:“小葉子,上回聽從你的建議,我又問了我爸媽是否聽說過‘鐵托’這個人,你猜怎麼着,他們異口同聲地說知道。那鐵托名叫岑鐵忠,當年的確是江醫赫赫有名的造反派,可風光了。我爸在學校的時候經常和他一起打籃球,後來並沒有什麼聯繫。他一直很活躍,和許多老同學都有聯繫,聽說兩年前離開了醫院,到深圳開了公司,搞醫藥品銷售。我已經央求我媽儘快找到這傢伙的電話號碼,我們可以向他詢問些舊事。”
歐陽倩頓了頓,又仔細觀察了一下葉馨的面色和眼神,正色說:“小葉子,雖然你剛從醫院回來,但我還是立刻要帶你去一個地方,答應我,你一定會堅強。”
葉馨微微詫異,不知歐陽倩又有什麼古怪名堂,也正色說:“放心吧,這段住院的日子,如果說有所收穫的話,就是自我感覺更膽大了,只怕你都要佩服我了。”說到後來,還是忍不住笑出來。
歐陽倩心裡微微一嘆,和葉馨一起出了門。
在解剖樓高高的門檻前,葉馨怔了一怔,擡頭望天,萬里無雲,自己的心境也很開朗,以前總覺得這解剖實驗室似乎籠罩着一層恐懼,現在陽光普照,會有什麼可怕?但她想到身邊還有如此衆多的難解之謎,心裡還是微微一顫。只是她知道,只有勇敢地去探索,才能換來最終身心的安寧,哪怕前面還有更多未知的恐懼。於是她還是率先跨過門檻,走上臺階,推門而入。
兩人徑直走到走廊盡頭,歐陽倩叫了聲:“馮師傅,我們來了!”
拖泥帶水的腳步聲出了那間準備室。馮師傅見到葉馨,臉上顯出不自然來,只說了句:“你出院了?很好,很好。”不再多說,領着兩人進了準備室對門的那間小屋。葉馨還記得,自己正是在這個小屋裡,看見過那具巧奪天工的人體標本。
小室裡除了牆邊一排壁櫥,空無一物,葉馨正納罕,馮師傅已彎下腰去。地面上有一個環狀把手,原是伏在地上,不引人注目。馮師傅奮力一拉那把手,“轟轟”響處,地面開了,竟露出了地下近二十平方米的一個大水槽。刺鼻的藥水氣味迎面撲來,當馮師傅用一個鐵鉤鉤上一具面目全非的屍體時,葉馨才明白原來這小屋竟是一間屍庫。
又是一具屍體被鉤了上來,和前一具屍體並排躺在白色的橡膠膜上。馮師傅看了一眼葉馨,用鑰匙打開了一扇壁櫥門,取出了一個信封式文件袋。他又看了一眼葉馨,再看一眼歐陽倩,似乎在猶豫着什麼,歐陽倩輕輕點了點頭,他才從文件袋裡取出了兩個紅色的小本子,又將兩個本子攤開,遞到了葉馨眼前:“這是兩個死者生前的學生證,你看看這兩張照片。”
葉馨看到兩個人像,忽然一陣強烈的暈眩,痛苦地閉上了雙眼。其中的一個,眉宇間隨性不羈,正是她多少天來朝夕相伴、又難忘難捨的“謝遜”,而另一個神情冷峻,正是時不時出現在“謝遜”身邊的冷麪小生“厲志揚”。
學生證上卻署名了:蕭燃,鄭勁鬆。
葉馨的頭又開始隱隱作痛,馮師傅說的話在她耳朵裡嗡嗡作響,似乎在爲她解說着一個縈繞多日的噩夢。
“這兩具屍體是1967年6月16日清晨送到病理解剖樓,公安局將驗屍的差事交給了本校法醫教研室。其實也沒有什麼好多檢驗的,兩人都是墜樓身亡,現場沒有搏鬥跡象,公安局已經做出結論是自殺。確證是墜樓後,兩具屍體就直接轉到了我們解剖教研室,因爲兩人在生前都填過遺體捐獻的志願表。我們教研室對每個捐獻來的遺體都有登記。但通常,和遺體相關的資料寥寥,頂多是姓名,有些家屬甚至選擇匿名。可是這兩名死者,卻沒有任何親屬來處理喪事,所以我這裡成了他們的最後歸宿,保留了他們的證件,這是多麼淒涼!”
“您爲什麼還保留着他們完整的屍體?”葉馨捂着越來越痛的頭,艱難地問道。
“開始我還存着一線希望,今後能有他們的親屬,來看他們最後一眼,何況當年教學不正常,也不亟需這兩具屍體的標本。只是後來聽說,鄭勁松本來就是孤兒,沒有任何親屬;蕭燃也沒有任何直系家長,只有伯父伯母,一個在服刑,一個兩年前已亡故。後來我終於下定了決心,準備將這兩具屍體處理成解剖標本,卻發生了一件怪事。
“我一直習慣晚上處理標本,但過去,都是在明亮的燈下幹活。那天午夜,我準備切割蕭燃的屍體,正要下刀時,準備室裡的五盞日光燈和一盞超亮的聚光燈同時滅了!與此同時,一曲美妙的音樂響了起來,後來才知道,那是貝多芬的《月光奏鳴曲》。我順着樂聲看去,只見那間標本處理室的地面上,不知什麼時候,多出了一臺電唱機,一張唱片正在緩緩轉動,唱機旁還有一摞唱片。我小心翼翼地走上前,只見唱機下壓着一張紙,我取來,在走廊路燈下看清,上面寫着:‘華髮易凋,冰肌易敗,紅顏易老,鐵骨易折,世間唯音樂不朽。有緣人請收下這個永恆的紀念。’
“我不是個膽小的人,否則也不會從事這個職業這麼久,但那晚,我驚得魂飛天外。從此再也不敢處理這兩具屍體,也從此改了習慣,處理標本只是在黑暗中進行,頂多借一點自然的月光。我更不是個迷信的人,但那晚的事情一出,使我聯想到一個傳說,說是這個解剖實驗室的標本大多來自一個叫‘月光社’的‘特務組織’成員,這些人死得冤屈,所以常鬧鬼,以至於我的師傅臧老自己動手,在樓門口築了一道高高的水泥門檻,明說是防藥液滲漏,其實是用來鎮鬼。後來聽說這個蕭燃,正是‘月光社’的最後一名成員。
“我也因此收下了那個唱機,唱機上刻了個‘蕭’字,我猜應該屬於那個叫蕭燃的學生。聽過那許多唱片後,我從此也成了一名古典音樂愛好者,所以當歐陽同學告訴我‘月光社’的衆多成員其實只是一羣古典音樂欣賞者後,心裡不知是什麼樣的滋味。”
“回想起過去這些年裡,總覺得解剖室裡有隱隱的不尋常氣氛,具體是什麼,我說不上來,但就是這種若有若無的感覺,讓我總提心吊膽,尤其在午夜過後,似乎總有些奇怪的聲響。我雖然有些怕,但因爲生性好奇,便總是等到午夜後,想看個究竟,時間久了,也就習慣了。而自從那天唱機出現後,再沒有什麼異常,那兩具屍體則一直浸在這裡,我也再無意處理它們。
“七年前,一個叫做沈衛青的女生幾次於半夜出現在解剖樓裡,那樣子有些失魂落魄的。我問她在這裡幹什麼,她就問我,有沒有聽說過‘月光社’?還問我,是不是‘月光社’的死者的屍體都捐獻給瞭解剖室?他們還在不在?等等怪問題。這使我立刻想起了那臺唱機。我斟酌了兩天,是不是要告訴這個女生我的經歷。最大的顧慮是怕一旦告訴她了,她神不守舍的,再把我的話說出去,我會落下個散佈封建迷信的名聲。就這麼猶豫了一陣,終於將這唱機的事兒告訴了她。不料,過了一陣後,聽說那姑娘先是進了精神病院,後來又跳了樓,有人說她死了,有人說還活着。
“所以那天小葉你盯着我問‘月光社’,我心裡非常不安,唯恐小葉重蹈沈衛青的覆轍,但又覺得不該隱瞞什麼,儘管我不願輕易散播任何與迷信相關的事。那天,我幾乎下定了決心,如果你再來問我,我就會告訴她我知道的一切。”
歐陽倩忽然驚叫一聲:“小葉子,你怎麼了?”
只見葉馨的身子萎頓下來,虧得歐陽倩眼疾手快地扶住,纔沒有摔倒。葉馨此刻頭痛加劇,暈眩難支,彷彿在一個偌大的漩渦中,身不由己地沉浮旋轉,耳中又隱隱傳來了低語“月光”,如針刺着她的鼓膜。她的眼前逐漸失去了光亮,小小的屍庫被無盡的黑暗取代。黑暗中陡然閃起一道白光,一位白衣女子從白光中浮現而出,越走越近,直到葉馨看得真切,那一張碎臉,滴着硃紅的鮮血。
“小葉子,我帶你去醫務室。”歐陽倩扶着葉馨往外走。
“不用了,我只是有點頭暈……也許是太悶熱了……坐坐就好。”葉馨知道,醫務室不是解決問題的地方。
歐陽倩扶着葉馨走到一間教室裡,讓她坐了下來,輕聲說:“小葉子,你稍微休息一下,我去問問馮師傅,至少向他要點仁丹或者十滴水,解解你的痛苦。”
等歐陽倩和馮師傅轉回來的時候,葉馨已沒了蹤影。
汪闌珊那天在花園裡突發中風,就被轉到了二附院的心血管內科病房治療。江京醫科大學第二附屬醫院離校園有五站路。葉馨乘公交車到了醫院,在門口取了探望病人汪闌珊的牌子,直上住院部八樓心內科病房,趕到她的病牀前。汪闌珊此刻緊閉雙目,也不知是在養神還是在熟睡。
葉馨坐在了椅子上,心情仍久久不能平靜:種種跡象表明,自己的確看見了尋常人無法感知的事物──兩名死者生前的影子。他們想要什麼?更讓她無法相信的是,自己和一個靈魂相愛了,而且愛得很深,縱然已經知道了這荒唐的現實,仍無法全力自拔。
真的很可悲。葉馨的淚水潸然而下。
也很可笑。愚蠢而幼稚。葉馨不用多想,也能預測到今後四年的大學生活裡,會有多少人在背後嘲笑自己。
今後四年,還有沒有今後四年?
離6月16日越來越近,而越來越明顯,自己是今年被“選中”的受害者,過去十六年裡,被“選中”的女生無一倖免,自己又有什麼異能,躲過此劫?
希望既然已渺茫,爲什麼還坐在這裡,苟延殘喘這屈指可數的幾天?不如去打破這迷信,提前告別這無奈的命運。
天漸漸陰下來,葉馨的目光不由自主地望向病房的那扇大窗。她忽然覺得,自己能理解蕭燃最後做的決定,當自己無法成爲命運的主宰時,當衆多美好都失去時,爲何不揮手而去?
她走到窗前,窗下是個供病人散步的小院,幾個病人,有的拄拐,有的坐着輪椅,有的腳步蹣跚,生命似乎都在離他們遠去。
生命也在離我遠去。
葉馨打開了窗,站在了窗臺上。
“你有沒有感覺,越是瞭解得多,離死亡似乎越近?”身後忽然傳來了汪闌珊的聲音。這一句話頓時喚醒了葉馨,她見自己站在八樓的窗臺上,憑風而立,隨時有失足的可能,皮膚上立時起了一層細小的疙瘩,連忙跳回病房,快步走到汪闌珊牀前,厲聲問道:“你剛纔在搞什麼鬼?”
汪闌珊仍躺在牀上,因爲打着點滴,顯然也沒有太多移動的便利。葉馨心裡一軟,覺得她如此衰老無助,讓人不忍責備。汪闌珊臉上又現出半是無辜、半是憐憫的神情:“我什麼都沒做,我只是在提醒你,你逃不過的。”
“你越是說這些宿命論的調調,我越是不信!”葉馨的聲音又嚴厲起來,“我是來問你,你有沒有去過江京醫科大學的解剖樓底樓?”
“那是怪力亂神的聖地之一,怎麼沒有去過?不過,我真的對那個地方不感興趣,只去過一次,似乎是1981年秋天。”
“告訴我,爲什麼?爲什麼只有我和你能看見他們,蕭燃和鄭勁鬆?”
汪闌珊在牀上直了直身子,盯着葉馨悲傷和憤怒交集的雙眼,搖頭說:“我不知道,我能看見許多別人看不見的東西,許多醫生都說是幻覺,我想一定就是幻覺。你看到的也是幻覺。所以說,並不是你和我能看見他們,而是你和我自認爲能看見他們。”
“我不懂。”
“你很聰明的,怎麼會不懂?我們看到的都是幻象。你說說,幻象是從哪裡來的?”汪闌珊循循善誘。
葉馨一愣,隨即用手指點了點自己的額頭。
“沒錯,他們或許就在你的腦子裡,或者說,心裡,我並不能肯定,只是我邏輯的猜想,”汪闌珊又躺倒在牀上。“這回輪到你告訴我了,他叫什麼名字?”
“我還不敢確定,也許叫蕭燃。”葉馨鼻子又有些酸酸的,他已成爲她心頭的一塊病。
“沒關係,名字只是一個符號。”
“可是,爲什麼我會把他看成謝遜?爲什麼不是別人?”
“你仔細想想,在蕭燃出現之前,你當真對謝遜沒有一點印象嗎?”
葉馨凝神想了想:如果按汪闌珊的理論,該如何解釋?是啊,和三班一起上大課,經常看見兩個男生親密得如賈寶玉和林黛玉一般,女生之間怎麼會對此不評頭論足?通過觀察這一對“情侶”,自己潛意識裡一定已事先存了對謝遜以及厲志揚的印象,甚至聽說過別人提起,雖然早就記不得他們的名字,但這些信息仍保留在腦海中。
“他在你腦中,知道這個印象的存在,便毫不客氣地利用了謝遜和厲志揚的名字。而謝遜與厲志揚的關係,正平行於蕭燃和鄭勁鬆之間的感情,簡直天衣無縫。”汪闌珊繼續分析着。
“因爲他們在那裡,你纔會把他們同謝遜和厲志揚聯繫在一起,你纔會聽到蕭燃的歌聲,你纔會在廣播站聽見恐怖的聲音,你纔會在解剖樓裡看見那技術員老頭被大卸八塊,你纔會天天和蕭燃約會,在精神病院的花園裡散步。”
但她還要保持冷靜的頭腦,思考。
“照你這麼說,他們又是怎麼進入我腦子裡的,或者說,心裡?既然你也去過我們學校的解剖樓,他們的屍體又存放在解剖樓,我是不是可以推論,他們的靈魂就在解剖樓裡,我們去了解剖樓,他們就鑽進我們心裡。可是,爲什麼是我?”
“因爲你是個信徒。就和我一樣,所以我們爲這些靈魂作嫁。”汪闌珊冷冷地說。
“不對,我以前從來不相信這個的,明明是種種異常的情形出現在了我的身邊,才促使我去探究。”
“但你一直相信,‘405謀殺案’和你有關,對不對?所以你是個信徒,你對這個系列墜樓案的着迷使你敞開了城門,種種異常纔會長驅直入。”
葉馨沉吟着,將汪闌珊的話反覆把玩:“你說的有些道理。這麼說來,你也是個信徒,對不對?所以你能看見他們,他們也駐在你的心裡,對不對?他們難道和你說了什麼?你爲什麼說我是逃不過的?剛纔我上了窗臺,難道也是他們在搗鬼?”
“你問的太多,也太尖銳,我不知道該怎麼回答你。但你是逃不過的,你的每一步,都按着他們的計劃。”汪闌珊忽然劇烈地咳嗽起來。
葉馨一凜:“爲什麼這麼說?難道你真的知道他們的想法?他們是什麼樣的計劃?就是讓我成爲第十三名受害者麼?讓我想想:莫非正是他們造出那麼多的幻象,讓所有人認爲我是個精神分裂患者?莫非正是他們給我逃出學校的希望,又讓我聽見、看見更多恐怖的聲像,讓我成爲真正的瘋子?莫非正是他們讓你一次次地對我出言恐嚇,進一步讓我在精神病院成爲真正的病人?而當6月16日臨近,莫非又是他們……天哪,莫非是他們通過你,用催眠術除掉了阻礙我出院的絆腳石滕良駿醫生?這麼說來,你突發中風,也是因爲你畫出了他們的形狀,他們對你泄漏太多的懲罰?”
汪闌珊先是點頭,突然又頻頻地搖頭,呼吸急促起來:“你何必要問那麼多?既然已經知道,許多事根本無法抗拒,爲什麼不去享受爲數不多的日子?”
葉馨又是一凜:是啊,汪闌珊似乎是默認了那些猜測,看來,自己是在他們的“計劃”之中。
難道這真的是命運?
“真的,你逃不脫的。”汪闌珊輕聲說。
也許,打破這個6月16日的計劃,就是自己了斷在此時此刻。
葉馨幾乎是急匆匆地爬上了窗臺,下面院中仍是那些生氣不多的病人,再多一個又有什麼關係?
她堅定了想法,正要往下跳,下面院子裡忽然出現了一個她熟悉的身影,一襲白裙,遠遠看去,正是歐陽倩!
歐陽倩彷彿知道她站在這個窗口,仰頭望去,搖了搖頭。
“葉馨,你快下來!”身後病房裡忽然傳來了歐陽倩的聲音。
葉馨一驚,再低頭往下看去,院子里歐陽倩的身影已如自己跳樓的想法一樣,蒸發得無影無蹤。
回學校的路上,歐陽倩埋怨道:“小葉子,那老太婆險些害了你,按照我的意思,要報警,你爲什麼要放過她?”
葉馨沉吟道:“報警也沒什麼用,這個汪闌珊,行事的確非常詭異,但據我的觀察,她的那些異能,不見得是她自己的,換句話說,她並不能控制自己。”
“你是說,有人在操縱她?或者說,有鬼附體什麼的?好像有點意思。”歐陽倩有些興奮起來。
“什麼鬼附體,我纔不信這些東西呢,要有,也是在這裡。”葉馨指了指額頭,“你還沒告訴我,怎麼找到這裡來的?要不是你來得巧,我說不定已經成了仙。我從此可是欠了你一條命。”
“別說得這麼嚇人,我倒要求你下回別亂跑了,否則,你媽再不會答應讓你在我家住了。其實我見你突然沒了影子,仔細一想,就知道你會來找汪闌珊,因爲你告訴過我,她能看見你腦子裡的兩個人影,或者說,蕭燃和鄭勁鬆。你原來沒將那兩個人影和日記本中的人物聯繫起來,所以一見那兩具屍體,就會想到,這兩個‘人’,究竟想幹什麼,他們是不是和‘405謀殺案’有關?能爲你解答這些問題的,似乎只有汪闌珊。
“我猜汪闌珊既然是在精神病總院突發嚴重的中風,不是在一附院,就是在二附院治療。我打了個電話給我媽,她在二附院上班,立刻就查出汪闌珊所在的病房。”歐陽倩有些不無得意地說。
“說來奇怪,我站在窗臺上時,竟然看見你在病房大樓的樓下,還朝我搖了搖頭,可幾乎同時,你的聲音又響在了病房裡。這樣的情景似乎在我的一個夢裡也出現過。嗨,可能我又有幻覺了。小倩,你快送我回精神病院吧。”葉馨說到後來,微微笑着,顯然不認真。
“我纔不呢,就是送你去,人家也得要啊?我看啊,的確有些常理無法解釋的怪事發生在你身上,說不定就是那蕭燃和鄭勁鬆鬧的名堂,我還沒來得及告訴你,13號樓在*前是幢男生宿舍樓,是我媽說的。”
葉馨登時停住了腳步:“真的是這樣?這麼說,蕭燃可能就是住在405。看來,如果我們真的相信那些常理無法解釋的怪事存在,這兩個人或許就是覺得死的冤,才屢屢作祟,歷年來女生的墜樓身亡,也正符合他們的死法。”
“反正不由我不信。先說說常理無法解釋的事,是否確實存在呢?那個章雲昆,原本堅決不信的,自從見識了廣播室裡那盤磁帶的分析,現在也信了八成。還是他和徐海亭主任師徒兩人長談了一次,才決定正式讓你出院。你剛纔的假設,我看再合理不過,否則,哪有那麼湊巧?章雲昆做過研究,過去所有墜樓的女生都於午夜時去過解剖樓,而蕭燃的日記裡表明,過去至少有‘月光社’的冤魂鬧過鬼。合理的推論,他做爲‘月光社’的關門弟子,死後胡鬧也不奇怪。”
“這麼說來,再結合汪闌珊顛三倒四的理論,他胡鬧的方式,就是進入人心,操縱人心,讓人產生幻覺,做出有悖常理的行爲。最直接最高效的方法,就是讓女生面對種種幻覺,感覺自己將是‘選中’的受害者,事實上是受到了一種暗示或催眠,就像我剛纔在汪闌珊的病房,不由自主地走向毀滅。”葉馨覺得寒意陣陣。
“咦,你的論調和章雲昆頗有幾分相像,我看有些道理。”
“要找根源,看來還得回到1967年6月16日凌晨,那天發生了什麼?”
“根據那最後一篇日記推斷,蕭燃想見依依一面,如果她來了,坦誠相對,他就會頑強活下去。既然我們知道他選擇了自殺,顯然依依沒有來。”
葉馨輕嘆一聲,雙眼有些模糊:“其實我也是這麼猜的。那首叫《等,等》的歌,分明就是記敘了這個故事。我爲什麼能聽到那首歌?而如果真是他這樣暗示殺人,究竟想得到什麼?要說是報復殺人,這些女生、還有我,都和他無怨無仇,他這樣做也太不合情理。”葉馨不願將心目中的“謝遜”和一個蓄意殺人的靈魂劃上等號。
“也許他正是心胸狹窄,認爲是那個‘依依’出賣了他,這才屢屢造出更多的冤魂,傳一個憤怒的訊息。”
“如果真是這樣,他的行爲堪稱醜陋。我現在想得更多的是,怎麼化解這難逃的一劫?”
歐陽倩想了想說:“我看,解鈴還須繫鈴人,找到那個‘依依’,或許會有些幫助。剛纔給我媽打電話時,她說剛打聽來了‘鐵托’的電話號碼,我們這就給他撥個長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