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月11日15:00
“岑伯伯,冒昧打攪您,我名叫歐陽倩,我是歐陽延慶和樑芷君的女兒,現在也在江醫讀書。”歐陽倩一回到家,就給“鐵托”岑鐵忠撥去了電話。葉馨拿着另一個電話,聽着兩人交談。
岑鐵忠聽上去微微吃驚:“你好。有什麼事兒嗎?”
“我想向您打聽一個人。”
岑鐵忠爽朗地聲音傳來:“不要客氣,只要我知道,一定告訴你。”他聲音中氣十足,根據父母的描述,歐陽倩可以想象出一個高大魁梧的中年人形象。
“‘依依’在哪裡?”
岑鐵忠“哦”了一聲,隨即說:“小倩,只怕你找錯人了吧,我從來不認識一個叫‘依依’的。”他果然經過生意場的滾打。
“您真是貴人多忘事,您當年在前衛線醫院實習的時候,組裡是不是有一位讓您着迷的女孩子,芳名似乎就是‘依依’。”
電話那端是長時間的沉默,終於,岑鐵忠啞着聲音問:“‘依依’這個名字,怎麼是你們叫的?不,不,我的意思是,你們是從哪裡聽來的?”
歐陽倩冷冷地說:“是蕭燃告訴我的。”
又沉默了良久,岑鐵忠幾乎是在自言自語地說:“不……不可能,他已經去了很久。”
歐陽倩保持着冰冷的語氣:“您聽上去似乎頗受觸動。是不是以前做過對不起蕭燃的事?”
“你知不知道自己在說什麼?”
“月光?聽說過月光嗎?”
“莫非……你真的知道了?蕭燃到底有沒有死?”
“果然是你!當年,是你在前衛線醫院對依依施加壓力,逼着依依同調查組合作,供出了蕭燃‘月光社’成員的身份,又讓她和蕭燃保持距離,並在1967年6月15日晚阻止依依回江醫和蕭燃見面,對不對?蕭燃就是因爲依依的遲遲不出現,萬念俱灰,於6月16日凌晨跳樓自殺。你追求依依的最大的絆腳石就此消失了,你是不是從此春風得意?”歐陽倩覺得自己的分析盡在情理之中,心頭升起對電話那端“鐵托”的怒火。
“什麼?你在胡說什麼?”岑鐵忠也發怒了,但隨即想起電話那端只是個半大的孩子,便又換上平淡的語氣。“小倩,你說的這些,離事實差之千里。當年,我年少無知,的確做過江醫造反派一個派系的頭目,也對依依垂涎三尺,但我還是很尊重她。她和我保持距離,我雖無賴,並沒有做過分的事。我也絲毫沒有參與調查組的活動,你想想,依依根本就厭惡我,怎麼會聽我的話,供出蕭燃參加過‘月光社’?我又有什麼魅力,能阻止依依和蕭燃見面?我知道,調查組的確給依依施加了強大的壓力,但我自信瞭解依依,她是個善良的女孩子,也深愛着蕭燃,即便有壓力不和蕭燃繼續來往,卻絕不會出賣他。當然……她當時似乎很矛盾,總是神情恍惚,被調查組鑽空子也是有可能的,具體發生了什麼,我沒有發言權。”
“我怎麼能相信你的話?”歐陽倩覺得岑鐵忠說的不無道理。
“你可以去問依依自己。”岑鐵忠不假思索地說,說完纔想起這似乎正是歐陽倩打電話來的用意,於是他又沉默了很久。
歐陽倩等了片刻,忍不住問:“你一定知道依依的下落,對不對?”
岑鐵忠終於回答道:“這回你說對了。但這屬於個人隱私,只怕我不能告訴你。我爲什麼要告訴你?”
“因爲‘405謀殺案’。你和老同學仍有廣泛聯繫,一定聽說過吧?405正是蕭燃生前的宿舍,他也正是從那裡墜樓的,你不會不知道吧?難道這麼多年,你就沒有些許懷疑這其中潛在的蹊蹺?那依依又是怎麼想,不會認爲這僅僅是個巧合吧?”
岑鐵忠“哦”了一聲:“我聽說過‘405謀殺案’,但一直願意相信那是個巧合。而且據我所知,依依不知道這一切的。”
“依依”的真名是孔蘩怡,雖然也是63年入學,和蕭燃並不在一個班,倒是和岑鐵忠同班。歐陽倩幾乎原原本本地講述了她對“405謀殺案”和“月光社”相關的猜測,以及對葉馨處境的分析,這纔打動了守口如瓶的岑鐵忠。
據岑鐵忠說,孔蘩怡在1967年經受了長期的高壓調查,甚至早在蕭燃自殺前,就已經有了精神崩潰的跡象,在調查組和造反派的“幫助”下,被迫聲明和蕭燃劃清界限。蕭燃的死訊傳來後,她患了嚴重的抑鬱症,一度中止了實習。後來,她和許多大學生一起到部隊農場勞動,之後去了皖南的一個小鎮上做醫生,七十年初,漸漸憑着精湛的醫術調到蚌埠的一家市級醫院。1980年,她考取了北京協和醫院的研究生,畢業後在北京工作了兩年後,就前往美國一家醫學中心做博士後,以腦腫瘤的臨牀實驗爲主要課題。自此後,她周遊列國,在歐美各地做科研,於腦腫瘤學方面已頗有建樹。
“其實,我知道,她背井離鄉,輾轉各國,幾乎不和任何老同學來往,甚至長期和丈夫牛郎織女般分居兩地,一方面是爲了蒸蒸日上的事業,其實更是一種逃避,我的揣測,她還是不能面對不堪回首的往事。”岑鐵忠在警告歐陽倩一定不要莽撞行事之前,將多年來積壓在心頭的話說了出來。
孔蘩怡並沒有和岑鐵忠握手言和,成爲知交好友。事實上她幾乎斷絕了和所有老同學的來往。只不過因爲她是岑鐵忠有生以來唯一暗戀過的女孩,岑鐵忠骨子裡恰好也有份癡心,一直努力打聽着她的下落,知道她後來和一名一同分配到皖南的江醫畢業生結了婚,她雖然各地漂泊,但家仍在江京,可岑鐵忠也不知道怎麼才能聯繫到她。
但他最後提供了一個信息:前不久他進行過醫學檢索,發現孔蘩怡最近一次發表的論文出自瑞典的一家研究院。
放下電話,歐陽倩和葉馨立刻去學校圖書館進行文獻檢索,按照岑鐵忠提供的線索,根據作者名檢索孔蘩怡的英文姓名Faye R. Kong,岑鐵忠說得不錯,她果然在瑞典。
6月16就在眼前,和依依見面說清楚的機會顯然是非常渺茫,更何況,即便見了面,她又能幫得上什麼?說的是解鈴還須繫鈴人,但這鈴如何解法?
但兩人還是按照論文上註明的作者聯繫電話,撥通了國際長途。
接電話的是孔蘩怡所在實驗室的秘書,她告訴她們,孔博士近期回了中國!
怎麼聯繫她?
“她留給我們家裡的電話號碼,緊急情況下可以用,但這是私人信息,我不方便給你,如果你真有事,可以傳真給我,我再傳真給她。”瑞典那邊孔蘩怡的助理回答說。
葉馨和歐陽倩一同擬了一封用英語寫的信,說自己(葉馨)是一名醫學生,對孔博士的科研項目很有興趣,想有機會請孔博士輔導一下,以助於立志今後獻身醫學研究。信上說自己是江京第一醫科大學的學生,如果方便的話,可以在江京某處會面。兩人特意隱瞞了江京第二醫科大學學生的身份,怕的是引起孔蘩怡的敏感。傳真發出,兩人仍覺得見到孔蘩怡的可能性小到趨近於零。
沒想到,孔蘩怡很快發來了傳真回覆,她說很高興有年輕的醫學生願意投身醫學研究事業,並驚訝於葉馨對她的研究如此熟悉。她說自己在江京沒有辦公室,會面點只怕要設在一個公共場所。
6月13日14:00
江京市新華書店在裝飾一新後重新開張,不但裡裡外外窗明几淨,各色書籍和文化用品玲琅滿目,更在頂樓設了茶座,嗜書者品茗覽書兩不誤,可以徜徉良久。
說好下午三點鐘的約會,歐陽倩和葉馨午後不久就進了茶座,圍着小桌,焦急地等待着。
這神秘的“依依”不會爽約吧?
“猜猜看,她英文名字(Faye R. Kong)裡的R代表了什麼?”歐陽倩見沒有人走過來,輕聲問葉馨。
“我知道你又在動腦筋了,你一定想說,是‘燃’字的拼音字首,對不對?我後來仔細查過,在她的另一篇論文的署名裡,R代表的全名都寫出來了,是Rem,很奇怪的,根本不是個名字,念上去是有點像‘燃’字,但顯然又不是,否則,用Ran不是更精確嗎?我估計,Rem是取了remember(記住)這個詞的前三個字母,屬於是雙關,既有懷念的意思,又暗指懷念的是‘燃’。
歐陽倩一陣嘖嘖讚歎:“好你個小葉子,看來我借你的阿加莎你沒有白看。說得有道理。”
葉馨凝神想着,自言自語說:“可是這樣看來,她又怎麼會出賣蕭燃呢?她似乎對蕭燃的感情很深,至今念念不忘。還有她偏偏在這個時候回國,會不會也有悼亡蕭燃的意思呢?”
歐陽倩忽然挺了挺身,雙眼望向葉馨腦後:“大概就是她了。”
茶座裡沒有太多客人,葉馨轉身看去,只見一名戴着墨鏡,身着米色吊帶便裙的中年女子正向這邊走來。
“有沒有一位叫葉馨的朋友?”這女子手臂的皮膚竟仍細如凝脂,長髮盤起,用一個寬背的髮夾攏着,襯着幾乎完美的鵝蛋臉型,哪裡像是年近半百?葉馨和歐陽倩竟有點看得呆了。
“是我,我是葉馨,這是我的同學歐陽倩,您就是孔博士吧?我們都對您很仰慕,所以一起來見你,多謝你抽空來和我們見面。”葉馨起身招呼。
那女子點了點頭,微笑道:“我是孔蘩怡,也真難爲你們了,居然把度假的我挖了出來。說實話,和你們聊聊我的工作,我也很高興,難得有人願意聽我講這些枯燥的東西呢。這些天離開了實驗室和醫院,我還真有點不適應,但每年都會有這麼個適應過程。”
歐陽倩忽然冷冷地問:“孔博士,這麼說來,你雖然四處遊學,但每年都會回國一次,是不是都在這個時候,六月份左右?”
葉馨心頭一驚,輕輕嗔怪地叫了聲“小倩”,再看孔蘩怡的臉色微微一變。
“孔老師,你請坐,我們要向你多請教請教。”葉馨生怕歐陽倩驚了孔蘩怡,連忙笑着緩解氣氛。
服務員過來倒上了茶,孔蘩怡猶豫了一下,還是坐了下來,正色問:“你們找我來,想談些什麼?”
葉馨看了眼歐陽倩,見她目光仍是冰冷無情,暗暗詫異,隨即又想到,她是那種嫉惡如仇的性子,一定還是認爲孔蘩怡出賣了蕭燃,因此恨在心頭。可是自己怎麼一點也恨不起來?還是不要繞彎子,趁早問清真相再說。葉馨正要開口,歐陽倩卻搶先說道:“孔博士,實話告訴你,我們不是江京第一醫科大學的,而是簡稱‘江醫’的江京第二醫科大學的學生,換句話說,和你是校友。”
“哦……”孔蘩怡摘下了墨鏡,兩道細細的長眉蹙起,臉色更凝重了。
“你畢業了足有二十五年,卻從沒有和任何老同學聯絡,能告訴我們是爲什麼嗎?”歐陽倩咄咄逼人地問,葉馨在桌下輕輕踢着歐陽倩,她卻渾然不覺。
孔蘩怡深吸了兩口氣,顯然是盡力抑制住了不悅,將葉馨和歐陽倩又仔細打量了一番,彬彬有禮但又冷淡地回答道:“每個人都有選擇自己生活方式的自由,對不對?”
“但在享受這種自由的同時,我們也不能傷害別人,尤其是自己深愛的人,對不對?”歐陽倩仍是不依不饒,葉馨又叫了聲“小倩”。
孔蘩怡身軀微震,眼光中閃過一絲悽楚:“你在說什麼?你是誰?爲什麼這樣對我說話?”
“我問出了他想問的話,對不對?我問出了他想問,卻再也沒有機會問的話,對不對?這麼多年,你也一直這樣問自己,對不對?你遠離江京,多年來鬱鬱寡歡,其實是被一種負疚感折磨着,對不對?當年,你大概並沒想到,一時的脆弱,一時的錯誤,會帶來這麼多年的痛苦。”歐陽倩侃侃而談,似乎是背出了早已打好的腹稿。
孔蘩怡先是用不解和疑惑盯着歐陽倩,漸漸的,眼眶紅了,嘴脣一張一翕,但一不發一語。葉馨含着不滿看了歐陽倩一眼,抱怨她太過犀利,以至場面尷尬,柔聲說:“孔老師,小倩指的是*初的一段往事,希望你能幫我們澄清一下。”
孔蘩怡猛然擡起頭,雙手伸出,握住了葉馨和歐陽倩的手臂,問道:“你們到底知道些什麼?爲什麼要這麼逼我?”只見她此時目光散亂,淚水已爬了出來,沖走了淡妝,眼角的皺紋清晰可見,和剛纔氣定神閒的中年美婦形象已大相徑庭。葉馨心頭一軟,想起岑鐵忠說過,孔蘩怡患過抑鬱症。過去那段精神病院的經歷使葉馨對各類心理疾病和精神病患者有了更多的瞭解和同情,心裡更怨歐陽倩太莽撞,繼續柔聲說:“是這樣的,小倩和我住在江醫13號樓405室。”
葉馨有意頓了一下,果然,孔蘩怡臉上現出驚訝的神情。
“不知道你是否聽說過,13號樓405室自從1977年以來,幾乎每年都會有一名女生墜樓身亡,從很多年起,就被稱爲‘405謀殺案’。”
孔蘩怡“啊”地叫出聲來,隨後喃喃自語道:“怎麼會,怎麼會我居然不知道?”
葉馨忙說:“這怪不了你啊?你這些年不和老同學聯絡,許多事當然不知道的。”
孔蘩怡搖着頭說:“這不是藉口,我應該知道的。”隨即又似走出了雜念,問道:“對不起,打斷你了,請你說下去。”
“這十幾名墜樓的女生中,絕大多數在生前就有程度不等的精神症狀,有些人會聽見‘月光’這個詞,看到一個破碎面孔的女子,聽到美妙的音樂,種種看上去應視爲‘幻覺’的景象。
“而這同樣的‘幻覺’,在我腦海也裡出現了。”葉馨又頓了頓,直視着孔蘩怡。
“月光,什麼是月光?”孔蘩怡反覆念着這兩個字。
“一個偶然的機會,我在閱讀一份名爲‘月光社檔案’的舊檔案時,看見了蕭燃寫的幾篇日記,裡面詳細記載了他和‘月光社’的淵源。其中,也提到了你,他是如何深愛着你……但他後來選擇了死亡,他的遺體和其他‘月光社’成員的一樣,捐獻給了本校的解剖教研室。
“因爲歷來墜樓的女生中,許多人有‘月光’和古典音樂的幻覺,墜樓又發生在405,每年的6月16日凌晨,不由不讓我們將那些墜樓事件和蕭燃聯繫在一起,當然,不能排除巧合的因素,但僅僅是巧合很難解釋這一切。所以請原諒我們過於大膽的懷疑,蕭燃因爲死不瞑目,因此想通過這些墜樓事件,讓世人感受到他的冤屈。”
“什麼!”孔蘩怡驚得站了起來,險些將面前的茶盅茶盞掀翻,“你們這些小姑娘,思想真是自由!怎麼連鬼啊魂啊的都出來了?你們難道會相信這些荒唐的東西?”
歐陽倩也站了起來:“那麼請孔博士給我們一個符合邏輯的解釋,爲什麼是月光?爲什麼是405?爲什麼又是6月16?蕭燃曾告訴過你他和‘月光社’的淵源吧,那裡是不是也有鬼啊魂啊的?這又怎麼解釋?”
葉馨忙說:“孔老師,小倩,你們坐下來好好說。孔老師,其實很多往事既然已經成爲歷史,就不應該干涉到現在的生活,我們重提舊事,不是想刺痛您,而是因爲需要您的幫助。我所經歷過的,除了那些奇怪的現象,更可怕的是,我認爲我……你更要說荒誕不經了……我認爲我見到了蕭燃,甚至見到了鄭勁鬆。”
孔蘩怡剛穩了穩心神坐下,又立刻站了起來:“真的是更荒唐了,你怎麼會見到他們?”
“孔老師,你一定記憶猶新,蕭燃雖然出身富裕,但是不是比較不修邊幅?他是不是有一頭不經常梳理的濃密黑髮?他是不是臉上經常會露出孩子氣的笑容,好像什麼都不在乎似的,但其實內心敏感多愁?他是不是會死纏爛打,粘扯不斷,讓人又好氣又好笑,尤其在喜歡上一個女孩子的時候?”葉馨動情地說着,和“謝遜”在一起的一幕幕往事從心底泛起,從眼前掠過。
她失去了一份難以描摹的感情。
她淚眼婆娑。
孔蘩怡站着顫抖了一陣,又頹然坐了下來,也回想起當年和蕭燃在一起纏mian的日子,臉更被淚水佈滿,苦痛難支地埋下了頭,低聲啜泣着。沉默了片刻,又難以置信地搖着頭:“怎麼可能?但你說的一點不錯,你說的的確是蕭燃。”
“鄭勁鬆是個冷麪小生,很冷,但很英俊,幾乎蒼白的臉,目光也很冷,雙眼下有兩個眼袋,他總是在蕭燃身邊,蕭燃和我說話的時候,他會遠遠地、冷冷地注視着我們。”葉馨看着孔蘩怡,見她臉色更顯得驚詫莫名。
“你說的沒錯,真的很對,他是臉色蒼白,大大的眼袋。那時候我和蕭燃在一起的時候,他也會遠遠地、冷冷地盯着我們,有時候看得我發毛。”孔蘩怡開始認真地看着葉馨,她已經相信,這兩個女孩子不是來找她無理取鬧,事態看來真的很嚴重。
“我不知道他們爲什麼來找我……事實上,經過仔細思考,我並不認爲他們真的存在於客觀世界,我所見到的一切其實可以算是精神分裂症的‘幻覺’症狀,因爲他們並沒有實體的存在,而只是存在我的腦子裡。一個人的腦子裡如果有了不該存在的東西,不就是有精神問題嗎?所以我被勸說到精神病院裡住了一段時間,驚異地發現,原來不止我一個人知道他們的存在。
“孔老師,你仔細想想,知道汪闌珊這個人嗎?”葉馨覺得汪闌珊是這種種謎團中的一個環節,就順便問了出來,並不指望有什麼答案。
誰知孔蘩怡只是稍稍一怔,點頭道:“我想起來了,她是精神病總院的一個老病號,對不對?”
葉馨和歐陽倩不約而同地驚問:“你怎麼會知道?”
孔蘩怡又想了想,輕輕叫了聲“天哪”,說道:“好像是我們讀大學三年級,*前一點點的時候,當時教學還很正常,蕭燃他們班去精神病總院見習,我正好沒課,也跟着去看熱鬧。那天,示教用的病例是一個典型的多重人格患者。那是一個四十多歲的中年婦女,在我們衆目睽睽下,準備接受教師的提問。不料她忽然衝上前,一把抓住了蕭燃,上上下下、仔仔細細地看,看得旁邊的同學都毛骨悚然,蕭燃更是覺得難受。衆人將她拉開,她忽然放聲大哭,嘴裡叫着:‘難道這都是真的?難道這都是真的!’突然又變了腔調,溫柔無比地說:‘你留下來,就在我身邊,哪裡都不要去,好不好?這樣才安全。’
“我當時覺得好奇怪,難免有些不高興,緊盯着蕭燃問是不是認識這個女人。蕭燃一臉無辜,說從來不認識這個人。我們後來打聽了一下,知道她就是汪闌珊,嚴重的人格分裂患者,進出這精神病院足有二十年了。正因爲有那麼一場大鬧,我纔會記住這個名字。我以前從來沒有將她的話和後來發生的事聯繫起來,現在看來,她似乎在預言着什麼。”
葉馨說:“就是那個汪闌珊,說是在我腦子裡有兩個人,我問她,那兩個人是誰,她竟然將蕭燃和鄭勁鬆以素描的形式畫了出來!”
孔蘩怡仍是覺得匪夷所思,又問道:“如果說他們真的在你腦子裡,又是怎麼進去的?”
“我也不知道,但據說所有墜樓的女生,都曾在午夜進入過解剖樓。而蕭燃和鄭勁鬆的屍體一直保存在解剖樓。”
孔蘩怡“啊”了一聲,目光不由自主地望向了江醫的方向,心口劇烈地起伏着,片刻後才說:“你是在暗示,蕭燃進入女生的腦子裡,支使她們在6月16日墜樓?他爲什麼要這麼做?難道真的像你們剛纔說的那樣,是爲了引起世人的注意嗎?”
歐陽倩冷哼了一聲:“更有可能是單純的報復,報復從江南來的女孩子。”
“報復?報復什麼?”
歐陽倩恨恨地說:“你自己心裡清楚,如果非要我點破,我也樂得做這個惡人:他當然有理由報復,他深愛的那個江南女孩子,非但拋棄了他,更出賣了他,連他想見最後一面的要求也置之不理。他是因爲你的背叛,你的絕情,從而對生活失去了希望,才走上了自殺的絕路……”
“你錯了!”孔蘩怡厲聲打斷道,“我的確是頂不過壓力,和他‘劃清了界限’,我也是惶惶惑惑,沒能去見他最後一面,因爲當時我已經有了嚴重的抑鬱症,生活已是一團糟。但我並沒有出賣他,沒有揭發他‘月光社’成員的身份,我還有做人的準則。”
“不是你?那會是誰?根據蕭燃日記裡所說,知道他‘月光社’身份的,只有你和鄭勁鬆,如果不是你?難道是鄭勁鬆?可是,鄭勁鬆在蕭燃生命的最後一刻還安慰他,鼓勵他,後來又分明陪着蕭燃自殺,這樣重情誼的人,怎麼會出賣自己最好的朋友?”歐陽倩仍是疾言厲色。
“你們說的這個日記……”
歐陽倩從書包中取出一摞文件,推到了孔蘩怡面前:“就猜你不肯認賬,我還特意爲你複印了一份,只怕你未必有勇氣看。”
“小倩!”葉馨覺得歐陽倩又過激了。
孔蘩怡怔住了,她呆坐了片刻,身子微微前傾了過去,伸出顫抖的手,輕輕在紙面上摩挲,她在感觸什麼?
終於,孔蘩怡擡起了眼:“你說得不錯,我也不知道,有沒有勇氣去看。你們也可以不相信我,但是請想一想,如果真是我出賣了蕭燃,他人已逝去,我又何必抵賴?我還可以坦白地說,小葉同學感覺到那些奇怪的現象,我相信,但你們的那些猜測,我不同意,我很瞭解蕭燃,他的心很軟很善良,他即便含恨離去,也不會在死後那樣作祟,這其中一定別有蹊蹺。”聽到“別有蹊蹺”,葉馨又問道:“孔老師是否聽說過莊靄雯這個人嗎?”
孔蘩怡茫然地搖了搖頭。
葉馨猛然站了起來,匆匆說了聲:“謝謝您,孔老師。我也相信你,保持聯繫吧。”說話間,她已跑出了茶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