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心裡被他佔了很大一片。”葉馨回到病房,身後忽然傳來汪闌珊的聲音。也虧了葉馨的記性好,否則以汪闌珊這兩日多變的人格,還真不易辨認她的原聲。
“你說他嗎?他只是我的老鄉。”葉馨不願多理會她,但念在她是個長者,又不忍心橫眉冷對,只好禮貌地回了一句。
“我不是說他,我是說他。”
莫名其妙。
葉馨知道汪闌珊即使是在沒有人格分裂的時候,也很夾纏不清,便點了點頭,向自己的病牀走去。但腳步聲一直響在腦後,聲音也跟了過來:“莫名其妙。”
“你說什麼?”葉馨又轉過身,看着汪闌珊。她怎麼知道我心裡在想什麼?她到底是個什麼樣的病人?
“我是個什麼樣的病人?難道他們沒有告訴過你?我是多重人格,最讓人取笑的一種精神病。”汪闌珊似乎再次讀出了葉馨的心思。
“你能猜出我心裡的想法?”雖是大白天,葉馨竟又有些懼意。
“所以我剛纔說的是他,而不是他。”
“誰在我心裡佔了很大一片?你能說出是誰?”如果汪闌珊能說出謝遜的名字,是不是說明她真是一個“異人”?
“你還是不要知道的好。”
“太可笑了,我當然知道思念的人是誰。”葉馨開始覺得汪闌珊只不過是在故弄玄虛,像個走江湖的算命先生,索性惡作劇地用了瓊瑤式語言,或許讓這老太太覺得肉麻一下,以示懲戒。
“思念一個人,是件危險的事,一步邁出,就難收回。”
葉馨如被針刺了一下,怔怔望着汪闌珊,緩緩地問:“我聽不懂,你給我個例子,什麼樣的事,一步邁出,就難收回?”
“不說也罷,說了怕你受不了。”爲什麼,爲什麼這個回答這麼熟悉?
“你說吧,我做好思想準備。”一種隱隱的絕望感又升了上來。
“比如跳樓自殺的人,一步邁出去,又怎麼收得回來?”
這正是那次在火車上,謝遜和葉馨的對話。
“你到底想要什麼?爲什麼不放過我!”葉馨幾乎是歇斯底里的大叫起來,也不等汪闌珊回答,快步跑回自己的病牀,一頭撲倒,身軀微微顫抖,想痛哭一場,卻發現已沒了眼淚。
謝遜,謝遜,你快來,帶我離開這個地方。
“可惜我不是超人,否則,我會帶你離開,離開得遠遠的,離開那個學校,離開這個城市。”謝遜聽完葉馨的訴說,兩道濃眉擰着,有些惡狠狠地說。
“那不是真的變成私奔了?我媽媽會氣得再不理我了。其實,我只想早些回到學校,過正常的學習生活。”又是個春陽明媚的午後,花園的石子路兩邊,幾乎所有的花兒都在盛開,更有彩蝶雙fei,葉馨偎在謝遜臂間,心旌微動。有謝遜在身邊,葉馨覺得生活已經如往日一樣平靜如常了。可惜他不能從早到晚地守在自己身邊。
“說了你不要覺得奇怪,我倒是認爲,這個敏感的時候,住在這裡未嘗不是個安全的保證。”
“怎麼會有這種想法?”葉馨確實覺得謝遜又在發奇談怪論,但也不是沒有道理。“你聽上去像是那個負責我的醫生,他也有這個意思。不過,只是這麼消極地迴避,不是真正解決問題的辦法。當年的蔣育虹,雖是住在精神病院裡,躲過了第一年的死亡,但還是沒能逃脫第二年的厄運。”
“所以你還是想查出真相?可是時間和你作對,我想你一定度日如年。”
“但你一來,我度日如秒。有時候,真怕自己陷得太深,到時候難以自拔。”說着,她猛地打了個寒顫,又想起昨天和汪闌珊的對話。
她知道,汪闌珊不會放過她。
她甚至已經感覺到,汪闌珊的雙眼,正直直地盯着她,盯得她的後脊陣陣冒着冷氣,竟不由自主地四下尋找,連謝遜的告別都沒聽見。
一棵無花果樹下,汪闌珊靠在一張藤椅上,左手託着一塊畫板,右手拿着一根鉛筆,見葉馨回望了過來,嘴角稍稍牽動了一下,即像是憐憫而生的悲慼,又像是怨毒而起的冷笑。
“你真的在作畫嗎?作畫好像是應該很專心的,但你爲什麼盯着我。”葉馨走到樹下,又警惕地踟躕不前。
“你是個美麗的姑娘,美麗的少女穿着純白的病號服,本身就是一幅絕妙的畫,哪裡還需要我畫蛇添足?”
“那你拿着畫板鉛筆,裝模作樣地畫什麼?”
汪闌珊嘆了一聲:“即景,隨便畫畫,糟蹋兩張紙。”
“但如果你畫得好,就不會是糟蹋。”葉馨覺得汪闌珊的話裡滿是玄機。
“那你看看,畫得怎麼樣?”汪闌珊將畫板遞了過去。
葉馨猶豫了一下,還是接了過來,只看一眼,就啞然失笑:“這是什麼即景?現在分明豔陽高照,百花爭豔,你卻畫了一片苦雨悽風,花瓣兒四下飄零,畫上這個人……好吧,我必須承認,畫得是很像我,我不是蛇,你也沒有添足,只是畫上這個女孩兒渾身透溼,怎麼也不是眼前的即景啊?”
汪闌珊欠身一把奪回了畫板,喃喃說:“知音少,絃斷有誰聽。”
葉馨正想說:你這麼叫人無法理解,怎麼能指望知音,誰知她話未出口,忽然暗叫不好,原來自己因爲站在樹下,並未留意,不知什麼時候,天上已是烏雲四合,接着是隆隆一陣春雷,喘息之間,一場大雨瓢潑而下。
葉馨站在原地,內心對汪闌珊的恐懼感更深更重:她竟是能感知未來的!
狂風攜着暴雨,花園裡衆多盛開的花朵立刻被打下大半的花瓣,頓時一片狼藉。那無花果樹雖然枝繁葉茂,但擋不住傾盆大雨,葉馨自然渾身透溼。畫板上夾着的畫紙,當然也早已被“糟蹋”了。
“告訴我,你盯着我看了那麼久,看見了什麼?”葉馨用了幾乎是求懇的語氣。
“我知道,你心裡很矛盾,你怕自己陷得太深,一向自以爲堅強獨立的,現在要和一個人牽牽絆絆,難免左思右想。”她聽上去像個心理分析專家,但讓葉馨心驚的是,她聽上去像個高明的心理分析專家。
“你還沒有回答我,你說我心裡的那個人到底是誰?他叫什麼名字?”
“名字只是一個符號。”
“原來你並不知道。”
汪闌珊長嘆了一聲:“比如我說出‘謝遜’這個名字,能證明什麼?這只是個名字。”
“在我心裡的就是這個名字,能證明他對我的重要。”葉馨開始覺得汪闌珊的神秘之處絕不僅僅是她多變的人格,竟向她開放了心聲。
“佔據你的心的不是個名字,而是個悲劇。”
葉馨心頭微顫:“你又在危言聳聽,你到底是怎麼知道的,莫非你真能透視人心?難道你真能預測未來?”
“知道我爲什麼進進出出這家醫院四五十年了吧?”
葉馨停止了追問,陷入了深思。汪闌珊的這幾句話劇烈地震動着葉馨:如果這個老婦人說的準確(她說出了謝遜的名字,她猜透了我的心理,她扮演的蔣育虹和沈衛青惟妙惟肖,更可怕的是,她似乎還沒有說錯過一句話),這悲劇是什麼?難道我還是逃不脫“405謀殺案”的結局?還是她在繼續爲我設下圈套,讓我去扮演“受害者”的角色,和她一樣扮演得惟妙惟肖。
她爲什麼要這麼做?
“莊靄雯是誰?”葉馨覺得,也許一切難解之處,都和汪闌珊的那個神秘人格有關,白衣、長髮、優美的歌聲,還有,碎臉。
汪闌珊的老眼裡忽然閃過一絲青春激越的光芒,雖然轉瞬即逝,卻落入了葉馨探究的眼中。
“雨越來越大了,我也累了。這些護士真不盡責,也不來招呼我們進樓。滕醫生說我最近在發病危險期,不應該有太多的打擾。我該休息了。”
這回輪到我不放過你了。
“告訴我她是誰,如果你不說,我就要亂猜了。我想她是你生命中很重要的一個人。也許是你很喜愛的一個人。你喜歡電影,年輕的時候大概還想過做電影明星吧,所以你模仿,模仿你接觸過的、給你留下深刻印象的人。莊靄雯就是在你年輕的時候,讓你心儀的人,她一定很美麗,氣質高雅,有天使般的聲音,是你心目中最完美的女子。可是,她爲什麼要戴着一張碎臉的面具?還是她真的就是碎臉?”葉馨說到最後,又迷惑了。
汪闌珊忽然又欠起身,欺近了葉馨,猛地甩掉了畫板,雙手緊緊抓着葉馨的雙臂,抓到她生疼:“真要我告訴你嗎?我看見……”汪闌珊忽然渾身劇烈地顫抖起來,臉上鬆弛的皮肉扭曲着。
“你看見什麼?”
“我看見……她……就在你……身上!”汪闌珊說完,竟如釋重負,歇斯底里地笑了起來。
喬盈忙完了前一陣的時裝發佈會,在下一個衝刺的間歇,想抽空在江京住上一週。這些天,內疚感狠狠齧着她的心:女兒最需要關心的時候,她卻不得不爲了她所謂的“事業”奔忙。好在她看到葉馨的氣色較以前好了許多,女兒似乎也沒有怨怪她的意思,反而拉着她有說不完的話,話裡卻再沒有那些虛幻的成分。她認爲自己當初做了正確的決定,同意學校和精神病總院的住院建議,這纔有了現在這樣的起色,於是內疚感也稍稍有了緩解。
葉馨對母親的到來欣喜異常,尤其聽說母親抽出整整一週的時間陪自己,更是興奮。
和母親談家常的時候,葉馨反覆想:“要不要向媽媽介紹謝遜?”
母親不可能沒聽說過謝遜這個名字,這個名字連同自己的,在學校裡說不定已經是“臭名昭著”。
葉馨反覆思考的結果,還是等時機再成熟些,介紹謝遜這個“紅字戀人”給母親。
每天,都在對謝遜的等待中度過。謝遜的到來,是一天最明亮的時刻。他一定逃了不少課,有時一天會來幾次。葉馨生怕他誤了功課,謝遜笑着說:“正好啊,等你出了院,我們一起補課。”
“我媽今天告訴我,她去找了徐醫生談我的病情。徐醫生明天會對我進行一次評估,希望他會讓我出院。我有感覺,他似乎更相信我。”
“如果那樣就好,我們就能時時刻刻在一起了。但只怕到時候,你又膩煩我了。”
葉馨知道他在說笑,或者說,在欲擒故縱,便微笑着看他,不發一言,心裡說:“傻瓜,知道這些天我對你的等待和你給我的陪伴,加起來,已夠讓我牽掛你一輩子了。”忽然又想起那首歌來,問道:“你這個吞吞吐吐的傢伙,還沒告訴我那《等、等》的背後,到底是個什麼樣的故事?”
“還是等你出院以後再說吧。生離死別的故事,現在說了,怕影響你的心情。在這裡,你已經很難休息得安穩,不要波動了情緒,反影響了你的評估。”
“那你說話算數,出院後一定要告訴我。”
“就像我每天來看你一樣,一定會算數。”
“小葉,先要向你解釋清楚,我這次單獨給你評估,雖然完全是在我的業務範圍之內,但還是有點越俎代庖的意思:你畢竟是滕醫生的病人,所以評估後做出的結論,還是要和他商量。他是個業務頂尖的好醫生,我們一起會做出合理的定論。”徐海亭爲葉馨倒了杯礦泉水,緩緩地說。他的聲音和那杯水一樣,平淡無味,不像滕良駿說話那樣具有感染力。
“你現在是不是還經常琢磨‘405謀殺案’的事?”
“說實話,一點不想是不可能的,但我越來越覺得,以前對這件事的魂牽夢縈,完全是歷史和神秘傳說的一種心理暗示作用。我多少受了影響,至少影響了正常的學習,但我還是不認爲到了精神分裂的地步。”
“如果讓你不久後就出院,你難道不怕成爲第十三個受害者?”徐海亭忽然覺得不知道是不是該相信葉馨的話,這些天,她似乎經歷過什麼。
“怕當然怕,那種心理暗示作用不會輕易就走開的,但我相信學校會保護好我們這個寢室,會有周到的安排。”
“據說過去學校也有安全措施,但還是沒能阻擋住,讓人有註定難逃的感覺。”
“我真的不相信任何宿命論,我只相信我有大好的青春,需要珍惜。”
“在這裡的生活還算適應嗎?”
“一開始不是很適應,晚上總是被吵得睡不好,這些天好點了。學校的老師、同學也常來看我,讓我覺得集體的溫暖。”
“你曾提起過的……不知道這麼說恰當不恰當……男朋友,叫謝遜的一個男同學,他有沒有來看過你?”
原本回答得流利自如的葉馨忽然噎住了,要不要說實話呢?剛纔那些話,大致都是她心裡的想法,不過稍稍美化了一下。既然學校裡傳起流言,看來這些醫生們也都知道了,我何必再推波助瀾?說不定學校還認爲謝遜就是導致我“精神問題”的重要因素呢。這時候,如果說他一天要來好幾次,只怕對他對我都有害無益,倒使情況更復雜了。反正他每次來都是當作見習生或實習生溜進來的,沒有人知道他的身份。
於是她又頓了頓,說:“說他是我男朋友,是不大恰當,我住院後,他從來沒來看過我。我想以前對他,有種若有若無的感覺,那一陣子壓力大,大概就把他的存在誇張了。其實他只是一個外班的同學,我們沒有什麼深交。”
徐海亭見葉馨原本飽滿的情緒忽顯低落,話卻說得有板有眼,知道少女在感情上的波折難免,尤其在那一段比較特殊的日子。能走出也殊爲不易,顯然她在努力。
“她的回答,自始至終,沒有迴避含糊的地方,也沒有提到任何與事實不符合的地方,換言之,沒有任何類似幻覺的症狀。她是個認真、善於思考的姑娘,她甚至在分析自己爲什麼會有那麼多不爲人理解的行爲。”
“徐醫生的意思,她可以出院了?”滕良駿盯着面前葉馨的病歷夾,卻什麼都沒看進去,他還是不理解徐海亭爲什麼要在葉馨這一病例上和自己唱反調。
“我還是認爲,當初住院,就不是很有必要。她的確有些幻覺,自己也解釋不清,但接受心理諮詢應該已足夠了。滕醫生,你是此道專家,但似乎還沒有開始對她進行這方面的治療,只是用了藥,但看上去她已經沒有太多需要治療的必要。”
他又在開始指摘我治療的失誤嗎?滕良駿的怒氣開始升騰,但還在竭力剋制着:“她只不過住進來了半個月,用藥效果也良好。而我的日程排得滿滿的,比她更需要精神治療的大有人在,光那個汪闌珊就用去了我不少時間。”
“關於葉馨,到底是什麼決定?”
“她學校的幾位負責學生工作的領導和我談起,說的都是‘慎重’二字。學校那邊也有壓力,畢竟6月16快到了。”
“但她更應該屬於外面的世界。”
“徐醫生,她還是我的病人,你的這次評估,本來就不是例行的手續。我看,慎重起見,我還要留她觀察一段時間。如果有必要,6月16日以後再讓她出院。”
“不客氣地說,看來學校方面和滕醫生你也相信六6月16會有什麼不好的事情發生,那麼葉馨當初要查明真相,又有什麼太多值得可疑之處?”
滕良駿頓時愣住了,無言以對,他還很少有無言以對的時候,臉漲得通紅,喘息了好久,才冷冷說:“徐醫生,別忘了,那幾個你治療過的大學生,她們最後怎樣了?你這些年,睡得安穩嗎?”
滕良駿這話出口,方覺太重。果然,徐海亭只覺一陣刺痛發自胸前,散向肩背,他捂着胸口,蹲了下去,另一隻手慌亂地在口袋裡摸索。滕良駿立刻意識到,徐海亭突發了心肌梗塞。
“沒有你,我真不知道會怎麼樣。”聽完謝遜的開導安慰,葉馨的心情平復了許多。原來滕良駿告訴她,科裡最終還是決定讓她在醫院多住一段時間。她先是有了被愚弄的感覺,還是謝遜百般撫慰,她才決定聽話,保持與醫生的合作。
謝遜走後,葉馨又禁不住爲不能出院的事着惱,想躺在牀上睡一下,也許是因爲前思後想得太多了,頭又隱隱痛起來。
住院醫生過來爲她開了止痛藥,可是吃下去後,頭痛得反而更厲害了。葉馨只覺腦中似乎有股不馴之氣,衝突激盪不止,又似乎被遠處的某個磁場吸引,隨時要破腦而去。
葉馨在牀上實在躺不住了,便起身在病房裡走動。腳步開始還聽使喚,不料走了沒多久,竟似失去了知覺,又不知何時,已走到了病房門口。
一名護士怕她到處亂闖,忙跑了過來,見她臉上滿布痛苦神色,便問她要去哪裡。葉馨痛得連話都說不出來,艱難地搖着頭,雙腳只顧往外走。那護士知道她現在頭痛難忍,便決定陪她出去轉轉,也許走動走動、呼吸一下新鮮空氣會減輕頭疼的症狀。
葉馨出了病房,腳步並沒有在花園的門口停下,而是沿着走廊一直往前行。護士又問:“小葉,你這是去哪裡?”
葉馨滿面冷汗,雙手緊緊護着頭,艱難地說:“我要去……那裡。”
“哪裡?”
“我……也不知道。”
護士心想:還是滕醫生謹慎得有道理,這女孩子分明還沒有痊癒,怎麼能這麼早放出醫院。但她同時覺得詫異:葉馨住院後,一直很聽話,還從來沒有這麼異樣過。她決定不做強行阻攔,倒是要看看葉馨究竟有什麼出格的行爲,說不定可以爲滕醫生以後的治療提供更多的線索。
兩人穿過大半條走廊,通過了由保安把守的住院部入口。過了那個關口,就屬於門診和行政大樓。那樓有七層高,底樓和二、三樓都是門診,四、五樓是治療室和康復室,再往上是一些行政部門和高年資醫生的辦公室。
葉馨站在門診部的大廳裡,彷彿全未在意身邊的人流穿梭,擡頭仰望,雙眼目光渙散,嘴脣微啓微合,似乎在喃喃自語。那護士有些害怕了,覺得自己做了錯誤的決定,忙問道:“小葉,如果你說不準要去哪裡,咱們還是回去吧。”
“我知道……要去哪裡,我能感覺,在……在樓上?”
“在幾樓?”
“我……不知道,一層層……去找。”葉馨艱難地呼吸着。
護士想了想,還是點頭說:“好,我們不乘電梯,一層層上樓,你感覺到了,就告訴我。”
二樓、三樓、四樓,葉馨的呼吸越來越沉重,腳步越邁越艱辛,倒地崩潰似乎遲早要發生。到了五樓時,葉馨的雙眼忽然瞪大,邊喘息邊說:“在這層,但我們要……快,我有……不好的……感覺。”
“往哪裡走?”
葉馨向東側走廊一指,護士扶定了她,兩人快步走去。此刻,葉馨的頭痛得越來越劇烈,彷彿隨時都會爆裂,而她似乎在被一種神秘的力量牽引着,呼應着,來到這層樓面。
腳步在一間治療室前停下。治療室的門緊閉着,葉馨叫道:“快進去,也許還來得及!”
“還來得及什麼?”護士看了一眼那治療室的號碼,立刻升起一個不祥的預感。她記得,滕良駿此刻應該正在這裡給汪闌珊進行精神分析治療。
護士急忙敲門,另一個護士過來開了門。治療室分裡外兩間,裡間與外間有門相隔,醫生總是在裡間爲病人進行精神分析治療,外間往往坐着輔助治療的護士。外間的護士認出葉馨的白色病號服,驚訝不已:“你們來幹什麼?是約好了的嗎?滕醫生正在治療過程中,不能打擾的。”
“快,停止……停止治療!”葉馨忽然高聲叫道。
“你們不要胡鬧,精神分析治療如果突然被打斷,會有很不良的結果。”治療室的護士厲聲喝道,又埋怨那陪葉馨來的護士:“你也真是,一點常識都沒有,怎麼能聽一個病人的支使?快回去吧!”
葉馨身邊那護士自覺理虧,拉了拉葉馨說:“這裡看來很平靜,一切正常,我們回去吧。”
葉馨猛地掙脫了身邊護士的牽拉,撲向裡間的門,但任憑葉馨用力拍打,迅速地轉動門把手,但門仍緊閉着。
兩名護士衝上前拉開了葉馨,治療室的護士向裡間叫了聲:“對不起了滕醫生,有名精神病人發作了,我們已經將她控制住了。治療繼續吧!”她叫完,將耳朵貼在門上聽了聽,臉色忽然大變,自言自語說:“怎麼回事?裡面怎麼會有另外一個男人的聲音?”
她立刻感覺到事態的嚴重,找來鑰匙去開裡間的門,但那門顯然已被反鎖,她無法打開。葉馨叫道:“不要拖了,我們三個人,一起撞!”兩名護士對視一眼,覺得似乎沒有更好的辦法,三人一起奮力撞向那扇門。
門開了,三人被眼前的景象驚呆了。
只見治療室的玻璃窗已大開,窗臺上站了一個人,正是滕良駿!而汪闌珊舒舒服服地靠在精神分析師的沙發椅上,翹着腿,面帶微笑地看着窗臺上的滕良駿。
“滕醫生!”
滕良駿似乎被這叫聲和剛纔破門的響聲驚回神,轉過身,背對着窗臺,面帶疑惑地看着闖入的三人。
汪闌珊忽然開口了,卻是個蒼老的男聲:“你是不是又捨不得這些浮名俗利了?你覺得什麼時候是個止境呢?做到科主任,做到正主任醫師,後來呢?院長嗎?然後呢?你這一路走來,已經做過多少違背自己善良本性的事?改病歷、收紅包、抄襲論文,還準備這麼走下去嗎?”
“那將是很可悲。”
“這城市的空氣很髒,但相比人的心靈,卻很乾淨。”
“我應該化在這空氣裡,至少還能爲人們多提供一份呼吸的原料。”
三個人已看清了這險峻的形勢,葉馨和病房來的護士一起上前按住了汪闌珊,葉馨甚至伸手去捂她的嘴。治療室的護士緩緩走向窗邊,輕聲招呼道:“滕醫生,你被騙了,你是真正的醫生,你有大好的前途,你下來……”
“好,我這就下去。”
那護士發出一聲長長的驚叫,葉馨猛然擡起頭,發現窗臺上已沒有了滕良駿的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