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67年2月16日,多雲
上午在內科病房,藉着取X光片的機會去了一次放射科。雖然江宓曾反覆叮囑過我不要特意問起他,我還是找了個藉口:“內3病房54號牀病人的片子讀好了嗎?李醫生說要江宓親自寫結果。”
放射科的一位年輕醫生冷笑一聲說:“你們李醫生到底在哪家醫院救死扶傷?像是剛從蘇聯回來似的。江宓被抓起來好多天了,前幾天聽說他在法院裡忽然發了瘋,帶着手銬跳了樓。現在估計屍體都已經在你們學校的解剖實驗室裡了──他早就寫過遺囑,死後屍體要捐獻給學校做教學用的。”
雖然有了預感,但親耳聽說,我還是心神不寧了許久。
中午我又開小差去了藥學系的辦公樓,稍一打聽就知道,劉存熾已在數日前跳樓身亡。
下班回到宿舍後,我一頭躺倒在牀上,盯着發黃的天花板發呆,一動不動,不知過了多久,連晚飯也沒有吃。想着過去這些天裡發生的一切,原以爲自己找到了一小片桃源樂土,誰知同行者竟非吾類。
我的世界觀也在動搖:難道這世上真有鬼魅出沒?
午夜後,我不知不覺地又來到了解剖樓。
推開樓門,一片無盡的黑暗和悽清,無法讓人相信就在前夜,這裡曾是歡聲笑語,歌舞達旦。我曾和一羣鬼魂狂歡,一想到此,我就毛骨悚然。
“你既然已知道了一切,爲什麼還回來?”一個聲音忽然響起,似是來自很遠處,又像近在耳邊。
我又驚又怖,竟說不出話來。走廊裡的燈忽然亮了,但光線暗淡,兩個人影似是從地面“浮”了出來,一瘸一拐地向我緩緩走來,我逐漸看清,正是江宓和劉存熾。
“你們初次向我介紹‘月光社’的時候,還在人間,但爲什麼……”
“不錯,我們當時還活着,雖然活着已經不算很有味道,但還活着。當時看到你,其實我們看到的是希望。但後來被捕,經過幾次審問,尤其是兩次市裡的公審後,希望就逐漸從眼前消失了。”劉存熾哀聲說。
我想象着公審時兩人所受的折磨和羞辱,淚水又流了下來:“可是,不是說自殺是懦夫的行爲嗎?苟延殘喘不是東山再起的前奏嗎?”
“我們這些人都太清高,把尊嚴看得比性命重,讓古典音樂鞏固了一身傲骨,其實是讓藝術的浪漫織成了完美的虛幻,結果是一種無可救藥的脆弱,和現實不容,便棄現實而去,希望你接受我們的教訓,不要再做傻事。”
“我當然不會學你們,我還要生活,我有戀人,有好朋友,還有‘月光社’那些沒有走上絕路的同志,我還會有美好的生活,他們還會有美好的生活,美滿的婚姻,幸福的家庭。”我感覺自己說話時有些變調,是心虛還是恐懼?
一絲陰陰的冷笑忽然在耳後傳來。
我的心一抽,忙轉過頭,“啊”地叫出聲來:只見一對身材高挑的男女並肩站着,男的一身藏青西裝,女的一襲絲絨旗袍,看裝束正是昨晚成婚的凌蘅素和駱永楓,但他們的臉,天哪,他們的臉是破碎的,全然辨不出原先的模樣,毫無規則的碎裂肌膚外,掛着暗紅的血痕,森森白骨已隱約可見。
“原來你們早已……”
江宓嘆了口氣說:“小蕭,不瞞你說,介紹你入‘月光社’的時候,劉老和我是本社僅存的活人。凌博士和駱大夫是最先被那個柳星指認出的,受了許多荼毒,但咬緊牙關,並沒有把我們兩個供出來。還是那柳星繼續在‘月光社’臥底,終於把我們也認出來了。那幾天我們逍遙於此,和你結識,不過是審查和逮捕的一個間歇。那晚搶你唱機的,也是社裡的同仁,恨那柳星,以爲你和他是同路人,才捉弄於你。誰知如今,你成了我社唯一尚在人世的成員。”
我看看江宓,又看看凌、駱兩人:“可是,兩位昨晚剛結成了同心。”
凌、駱兩人互視不語,劉存熾又長嘆一聲說:“兩位多年在社裡,早有默契,已於去年訂婚,婚期在今年春節,不料出此橫禍,都被定性爲特務,不是判死刑,就是要無期徒刑,總之不可能在一起。兩人都是心高氣傲的,彼此又情重,不願經此生離死別,既然在天不能爲比翼之鳥,便做地下的連理之枝。於是,選擇了……我們生前都向學校申請過,死後捐獻遺體給解剖實驗室,也正是如此,絕大多數社裡同仁能重聚在這裡。對他們兩人而言,有情人終成眷屬,也算不幸中之一幸。”
如此奇談,卻打動了我,淚水流了滿面。
江宓又說:“小蕭,現在看來,你的性格里也有相當脆弱的部分,要記住,千萬不要走上我們的舊路,艱險都是暫時的,光明會是永遠的。在心中永遠保持一份光明,纔有勇氣克服艱難處境。”
我點點頭。我當然不會輕生,即便是爲了依依,爲了勁鬆,我也會堅強地活下去。
忽然間,我又覺得自己成了一個無依無靠的人,本以爲“月光社”是上帝的恩賜,讓我的心靈找到了一個避風港,還有什麼比和一羣情趣高雅的長者相處更愉快的事呢?但現在知道了真相,難道今後一直要和一羣鬼魂廝混在一起?
1967年3月8日,晴
今天是個快樂的日子。三八婦女節,依依有半天假,專門坐了兩個小時的汽車來和我見面。前一段日子裡,我去她所在的前衛線醫院看過她兩次,她果然被“鐵托”安排在同一個實習組裡,她爲了打消我的妒意,調皮地說她身邊總藏着一把剪刀,隨時準備和“鐵托”的不軌行爲拼命。不過“鐵托”至今都不敢邀她吃一頓飯,還處於“遠觀”的階段。
我們兩個卿卿我我了一下午,如膠似漆地,難捨難離。剛吃過晚飯,卻在食堂門口遇見了“鐵托”和他手下那幫造反派的小嘍羅。“鐵托”見到我和依依纏mian地形狀,臉色鐵青,惡狠狠地說:“你們兩個像紅衛兵的樣子嗎?這樣萎靡不振,能將無產階級*的勝仗打贏嗎?”
我嘀咕了一句:“瞧你那雞毛當令箭的德行。”
“鐵托”唯恐找不到茬兒,立刻大吼道:“對革命同志的意見可以正大光明地說出來!不要扭扭捏捏,吞吞吐吐!”
依依也動了氣,但顯然不希望我們這樣吵下去,說道:“‘鐵托’同志,你們怎麼也跑回學校來了?不是說好,我們這個實習組的女生放假,你們男生頂班嗎?”
“鐵托”一雙白眼球多、黑眼珠少的大環眼轉了轉,溫聲說:“依依,是這樣的,我來,是接你回去,要知道你們女生的確是有半天假,但嚴格意義上說,這半天假到午夜就結束了,而你正好排在明天零點起的急診實習,深更半夜,那麼遠的路回去,我怎麼會放心?”
依依被“鐵托”的無恥驚呆了:“可是,你們說好的,爲我們頂班……”
“鐵托”冷笑說:“我是不是說得還不夠明白?頂班頂的是今天的班,明天的班要照上,依依同學,跟我回去吧。”
我終於忍無可忍:“‘鐵托’,依依這個名字,可是你叫得的?你小子打什麼壞心眼兒,路人皆知,求求你了,你裝得蒜氣沖天,都快把路人臭暈過去了。”
這幾個月來,“鐵托”逐漸成爲本校造反派的領軍人物之一,大概從沒有人和他叫過板,這時臉變得鐵青,大步走上前,向我當胸一拳。我料到他會老羞成怒,早有防備,身子稍稍一側,“鐵托”這一拳就走空了,但忽然覺得後心被重重一擊,痛徹心肺,知道是“鐵托”的小兄弟在偷施暗算。耳中聽到依依“啊呀”叫了一聲,爲我擔着心。我轉過身,只見兩個“鐵托”的部下一左一右向我撲來,出手很快,同時感覺身後“鐵托”也沒閒着,暗下黑手。我心裡一沉:這下虧吃大了。
忽聽兩聲“媽的”咒罵,那兩個“鐵托”部下已癱倒在地,我就勢向前一矮身,“鐵托”的再次出拳又沒了着落,我伸右腿一掃,他登時趴倒在地。
原來有人及時出手援救。我擡眼一看,正是勁鬆!
勁鬆從小在大院裡和人打羣架,隨體院的一個老師很執著地練過一陣拳腳。“鐵托”得勢後,一直想拉攏他,他一直敷衍着,多半是因爲我的緣故,今天出手,算是從此成了“鐵托”的眼中釘。
另幾個“鐵托”部下吆喝一聲,向我們衝了上來。勁鬆一拽我:“好漢不吃眼前虧,咱們撤吧。”我知道他說得有理,拉着依依,三個人飛跑起來。
依依跑不快,那些人不久就能追上,我情急智生,一指前面的一幢小洋樓:“咱們躲那裡去。”那正是解剖樓。
勁鬆略一遲疑,又說了聲好,三人奔進解剖樓,鎖上樓門,又立刻從教室裡拖出一張陳列解剖標本用的鐵臺,將樓門堵上。
我問勁鬆怎麼來得那麼巧,不是去西南串聯了嗎?勁鬆說他已走了不少地方,播了不少革命的火種,該回根據地了。他回校後就四處找我,聽說我和依依在一起,就尋到食堂來。
依依忽然冷笑一聲說:“你是不是在跟蹤我們?”
勁鬆也冷笑一聲說:“我不和你們小姑娘一般見識,算你白問了。”
我知道依依和勁鬆的關係一直莫名其妙地緊張,正想說幾句調解的話,一陣“砰砰”之聲大作,“鐵托”等人蠻勁十足,幾下就將門鎖撞壞了,那鐵臺也被撞開了不少。
勁鬆和我努力抵着鐵臺,不讓“鐵托”他們進門,但外面人多勢大,我們漸漸支撐不住。終於,鐵臺猛地被推到一邊,勁鬆和我摔倒在地,眼睜睜地看着樓門洞開。
“鐵托”得意地獰笑一聲,幾乎是橫着走了進來。我們爬起身,一起往走廊的盡頭跑。一個小嘍羅在身後叫道:“你們三位腦子是不是不管用,緊往裡跑,又能跑到哪裡去?”又有個嘍羅索性說:“‘鐵托’大帥,這裡四下無人,倒安靜,把這兩個小子當反革命鎮壓一下也沒人知道,乾脆來個快刀斬亂麻。我聽說工學院和機電學院那幫人都這樣做,除掉不少反革命分子呢。”
我心頭一凜,勁鬆也停下腳步,和我同聲說:“你們敢?”“鐵托”沉吟了一下,看了眼依依說:“倒不必把事情做絕了,本來嗎,今天只是接依依回去上班,只要依依隨我們走,這兩個小子嗎,給點教訓上點記號就行了。”
“鐵托”手下應了一聲,六個人一步步逼了過來,我們三個只能一步步向後退,我心裡有點絕望。
忽然,“鐵托”怪叫了一聲,只見六個人雖然還在往前走,卻像是走在一個向下的樓梯,又像是踏入了一個吞噬一切的沼澤,越走越往下,轉眼間膝蓋已沒入了地下,原先平坦硬滑的走廊地面則像是變成了一灘爛泥,扭曲無形。他們臉上露出驚恐之色,大聲詛咒着,污言穢語不絕,依依不由得捂住了耳朵。
我們也驚詫無比,但看自己腳下,分明還是堅硬的水泥地面。我稍稍一想,便大致知道一定是“月光社”的社友在助我。這時心裡又有點愧疚:自從知道了他們的真相後,這些天我內心彷徨,一直沒有來這裡,不時冒出和這“月光社”絕交的念頭。
不一刻,“鐵托”等人已下陷到只露出了半身,他們努力用雙手去扒身邊的地面,但身邊的地面也是柔軟無形,他們越是掙扎,反而陷得越深。終於,“鐵托”向我們絕望地伸出了手。
我和勁鬆互相對望了一眼,這幾個人雖然有過極險惡的想法,畢竟還是本系同學,隨波逐流後迷失了方向而已,罪不當誅,但他們會不會做中山之狼?
眼看地面已在他們胸口,我走上前,向“鐵托”伸出了手。
剎那間,一切恢復如常,“沼澤”消失了,“鐵托”和那幾個“哥們兒”癱在地上,彷彿一時半會兒爬不起來了,看着我們的眼光裡,疑惑、驚懼、憤怒,應有盡有。
我彎下腰對他說:“我如果不想救你,你就會一直陷下去。所以請你領一次情,不要再對依依有什麼非分之想了,這要求不過分吧?”
“鐵托”似乎還沒有從剛纔的恐懼中走出,久不作聲,直到我們三個要跨出解剖樓的高門檻時,才聽見他在樓裡的叫聲:“你搞鬼,老子幹革命,不怕你搞鬼!”
事後勁鬆和依依都追問我在解剖樓裡怎麼會得到如此怪異的幫助,我雖然對他們倆有深深的信任,但還是忍住了什麼都沒說。
1967年4月3日,陰轉小雨
幾個開國元勳在二月份向“*”提出了質疑,試圖扭轉乾坤,結果失敗了,被指爲“二月逆流”,於是在校園內外,批判“二月逆流”的運動中,腥風血雨反而更厲害了。學校裡,教授和名醫們被打倒得差不多了,造反派們於是將矛頭正式對準了部分有“出身問題”的學生。我就是其中之一。
他們讓我交代我的“出身問題”,我只能告訴他們我是被生下來的,所以決定不了“出身問題”。他們不知怎麼查出,我父母在國外,就問我他們的下落,爲什麼單單我留在國內。他們的問題傾向性明顯極了,就差直接指我爲特務。對我父母的事兒,大伯很少向我提起,我恨他們從小棄我,也懶得問起。伯母病故後,大伯因爲曾短期供職國民黨政府,又做過買辦,被關入監獄,我的身世更是無從詢問。
革委會看中的鬥爭對象,其結果只有被打倒一條路,我認定了自己要被批鬥的結局,也就不再和他們多囉嗦。我想我只要咬定自己的清白,他們頂多當衆將我“打倒”幾次,別人一看我這個文弱書生的模樣,同情總是會有點的。
除非他們有什麼證據,證明我真的是個特務,那樣,結果將大大不妙。怎麼證明呢?參加過“月光社”就足夠讓我立刻成爲人民的對立面。
1967年5月17日,陰
依依今天來看我。
這些天來,我被調查組天天逼問,要我交代“特務罪行”。每天的逼問至少持續六個小時,我無法在醫院正常工作,更不能專心讀書,感覺繃得緊緊的神經將一拉即斷,人似乎隨時都會崩潰。
所以這時依依的出現,使我在最深的黑夜裡看見了燈光。
依依的臉消瘦了些,眼裡掛着憂鬱,可以想見她作爲我的女朋友,一定也受到了不少調查組的盤問。我覺得愧疚,見面後好久才吐出三個字:“你瘦了。”可她撫着我的臉說:“你瘦得更厲害。”淚水從她的眼裡流出來,打溼的是我的心。
這就是最真實的依依,善良溫柔的依依,卻因爲我而受委曲。
這些天遭受折磨所帶來的痛苦,如日出後的薄霧,頓時消散了。但看着她綿綿不絕的淚水,憤怒又涌上來,讓我久久難以平息。
“我對不起你,讓你爲我受牽連。”我知道這句話蒼白無力,但這是我的心聲。
依依柔聲說:“整天你呀我呀的,要分得那麼清楚嗎?忘了你過去常說:你是我的,我也是你的嗎?調查組是很討厭,但他們能拿我怎麼樣?何況我根本就不知道任何事情。他們威脅我說,我的出身也不好,只有合作,才能減輕組織對我的懷疑。我知道,這都是恐嚇,纔不會往心裡去。”
“你這樣說,我心裡好受多了。他們對我也一點辦法也沒有,現在開始搞精神折磨了。”
依依說:“是啊,每次想到你整天整天地受他們盤問,我心裡就跟針扎着似的。我還聽說,下週要對你公審,一次不行要兩次,三次,是真的嗎?”
我點點頭:“他們是這麼威脅我的,如果我不主動交代問題,迎接我的就是批鬥會。”
依依頓了頓,似乎欲言又止,我一再堅持,她才問:“你會主動交代嗎?”
這話如雷擊,讓我震驚不已:“什麼,你是說,我真有問題需要交代?”她可是我最信賴的人!
依依嗔道:“你胡說什麼?你這個傻小子,我是世界上最後一個懷疑你的人。即便你把那個鄭勁鬆也算上。”
我聽出她兩句話說的都是英語句式,故意逗她說:“最近還在偷聽敵臺嗎?你的英語越來越好了,以後只怕連中文也要不會講了。”
依依笑了:“看你小心眼兒的,這就開始打擊報復了。說真的,調查組的人反反覆覆問我,你和一個叫什麼‘月光社’的反革命組織是不是有聯繫。我說,我根本沒聽說過‘月光社’這個名字。他們說,這個反革命組織喜歡利用欣賞古典音樂爲名,吸收新成員和策劃反革命活動。我倒是立刻想到,古典音樂正是你的嗜好。”
我頓時沉默下來。“月光社”的事情,我沒有和依依說起過,當年江宓也確實叮囑過,不能告訴任何人,現在才真正明白其中深意。
但依依冰雪聰明,我一遲疑,她立刻看了出來:“難道,他們說的是真的?原來你真的瞞着我?”
我惶惑不知如何回答,依依看在眼裡,似乎明白了一切,顫聲問:“但你一定告訴鄭勁鬆了,對不對?又是什麼兄弟如手足,女子如衣服的陳詞濫調,對不對?”依依和勁鬆,只怕永遠會是水火不相容。
我只好將去年冬天發生的一切原原本本告訴了依依,依依聽說我幾個月來竟是和一羣冤魂愉快相處,驚得不知所以,雙眼充滿了不解。我平靜地說:“他們要再問起,你就交代吧,至少可以你可以洗刷乾淨。何況,‘月光社’根本不是什麼特務組織,我問心無愧。”
依依狠狠踢了我一下:“你把我說成什麼人了?雖然‘月光社’清清白白,但早被定性爲反革命組織,如果調查組知道了你和他們的關係,一定會順理成章地加罪給你,你可千萬不要糊塗,胡亂承認這事。”
我點頭說:“我當然知道,只是怕你的壓力太大。我也沒有告訴勁鬆,聽說他最近也在被調查。”
“也是因爲你?”
我點了點頭。
依依沉默了片刻,輕嘆一聲:“想想他也挺可憐,那麼根正苗紅的一個人。也許,我以前對他太刻薄了些。”
“都是因爲我。”我忽然想:爲什麼在我身邊的人都不順心,伯父伯母,依依和勁鬆,莫非我的存在是個天大的錯誤?
1967年5月23日
今天,終於迎來了區裡的公審,本校和我一起挨批斗的還有另外兩個出身有重要問題的學生,還有附近各高校類似的學生,總共十八個人,被批鬥的羣衆戲稱爲“十八羅漢”,公審會開到一半,其中一個被批鬥的學生就往臺下跳,雖然沒死,但頭破血流,腿也摔斷了。
回來時,我的眼鏡碎了,渾身是唾沫,膝蓋因爲跪得太久,已腫了起來。
人生所能遭受的羞辱,莫過於此了吧?
……………
葉馨沉浸在日記本訴說的往事裡,渾然忘卻了自己坐在一片黑暗之中。
她爲日記本主人的命運懸着心,不時地發出一聲聲嘆息。而在她自己的嘆息中,另一個嘆息聲傳來,將葉馨的心狠狠揪了起來。
一個聲音傳來,正是在自己腦後:“你還要不要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