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她的意識中,只要有她的地方,就一定會有玉清君。
然而,此時他突然對自己說,他要走了。
走之前,他如同第一夜見她的那般出現在她的面前,她望着他面前的面紗,他神情波瀾不驚,像從來不認識她一般。“玉少爺,我能問你要去哪裡嗎?”淮清洛笑了笑。
一抹清風送出,撩起了玉少爺面前的淺墨色面紗,有那一瞬,她似乎看到了面前男子的輪廓,但是很快,玉清君側了側身,走到她的面前,挽起她的袖子,突然慢慢吞吞地道:“清。”
他還是什麼都沒有說,只是慢慢地重複着她的名字。
淮清洛心中有些犯堵,在她的心中,玉少爺是這個世上她最願意毫不懷疑猜忌的人,但現在,他要走了,要離她而去。不願意太過於感傷,但心裡確實很難受。
“清。”他第三次喚她。
淮清洛突然擡起了頭,“我也不問那麼多,什麼時候走。”
他不回答,拉着她的手飄到了屋頂。
頭頂上是漆黑的天空,今夜似乎月光很淡,淮清洛側頭看了玉清君一眼,目光中帶着一絲少見的柔和:“在認識我之前,你都跟誰在一起?”這是她,第一次問起他的事情。
玉清君想了想,擡頭望着天空:“伯伯。”
伯伯?他有伯伯?
“那你現在回去的話是回到你伯伯的身邊嗎?”淮清洛側過頭,沒讓自己盯着他的眼睛,而是順着他的方向望着天空。
玉清君動了動,移她近了幾分。“清。”
第四次呼喚,但淮清洛卻一點兒都沒有覺得煩,而是默默應着。
“這裡,好痛。”他的手指了指心口處。
淮清洛眼眶微微有些紅,其實君君,我這裡也很痛,淮清洛揉了揉胸口,手指了指他的心,又指了指自己的心:“人的心都會痛,但我們生來原本就是爲了嚐盡世間的悲歡離合,若然只將自己一個鎖在自己狹小的空間裡,又有什麼意思?”
玉清君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她,似乎懂了,又似乎沒懂。
淮清洛笑着轉身,用匕首在屋頂的瓦上刻了一個人字,那是一個清字,他有,她也有。
玉少爺,我只希望你能夠在未來的歲月裡找到一個真心待你的人,能夠懂得你的歡喜能夠感受到你的悲傷,能夠覺察到你面紗後面的感情起伏,我只希望你能夠記得,你曾經有一個很好的親人,他的名字叫——明清軒。
玉少爺看着瓦片上面的字,呵呵笑了兩聲。
這是認識他以來第一次發出的笑聲。
他向來是寡淡的,平靜的,沒有起伏的聲調,但此時此刻,他笑了,笑得那般乾淨清澈。
玉清君接過她手上的匕首,半蹲下身彎腰在瓦片上寫了什麼,他用的力很大,寫的時間也很長,但他卻刻得專心致志,雖然是低着頭,雖然是隔着面紗,但她依舊能夠看得出來他此時的認真。
好久,他站起了身,淮清洛這纔看清楚這瓦片上面的字,許多的字,不同於他平日裡的寡言少語,“清,清,清——”六十四個清字後,“斷袖,我的。我的,我的。”
淮清洛握着了胸口的衣裳,目光再難落在那刻滿了自己名字的瓦片上,玉少爺,你的世界裡是不是隻有我,你的世界裡是不是隻有那個叫清的人兒。
淮清洛笑着將眼眶中的淚擠回去,接過他的匕首,再在後面補了幾個字:“永不離棄。”
淮清洛不知道自己怎麼就在屋頂睡熟了,她慢慢地睜開眼,看着身邊空蕩蕩的一片,眼中微微有些溼潤,而昨夜玉少爺刻出來的字還在那裡。
她的目光一掃而過,發現,自己最末刻出來的字不見了。
永不離棄。玉兄,即使某一日你我爲敵,我也絕不會忘記,你是我的親人。
“明大人,你這是怎麼了,眼睛又紅又腫!”一大早便有人前來明府裡跟她套近乎,淮清洛今日有些疲憊,只是靜靜地在那裡聽着,脣角上掛着一抹平靜得不能再平靜的笑。
衆人面面相覷,心想今日這淮清洛怎麼了?
平日裡她不是比鬼還能嚎還能叨的麼?怎麼今日這般安靜,就在衆人有些不知所措,在進與退之間左右爲難時,淮清洛突然敲了敲案几,仰頭望着天嘆:“哎呀,剛纔打了一個迷登,竟然不知道幾位大人來了,實在對不住啊對不住,來人,上茶!”
一聽她說話,衆人都鬆了一口氣,各自都找回了感覺——就是這種感覺,這纔是天下第一無恥明大人應該的口氣啊。
正在衆人想着措辭如何將春闈的利益擴展到最大時,突然聽到有人咦了一聲,“這,這是什麼東西?”一個大人拔開茶盅,看到茶盅裡醒目的一條大青蟲,那大青蟲似乎還死不暝目,正瞪着一雙大眼睛直直地瞅着他!
啪的一聲,茶盅落地。
文人嘛,難免有些膽小,不就是青蟲麼,有這麼害怕麼?淮清洛趕緊站起來賠禮道歉:“實在對不住,我府上近日裡有些潮溼,所以有些物什已經受了潮。”
“明大人何等尊貴的身份,又豈能服用這樣的茶葉?”有人馬上會意,上前笑嘻嘻地道:“明大人,我侄兒是凰城裡的茶商,那裡倒是有許多上好的茶葉,要是明大人不嫌棄的話——”
“哎呀,客氣了客氣了,那多麼不好意思呢,”淮清洛笑吟吟地拱手道謝:“也不需要太多,夠喝一兩年的便可,我可不想再像這次一樣,喝泡了青蟲的茶葉!”
“……”那廝臉上沉了沉,馬上綻開了笑意,心裡卻罵道,好一個不要臉的東西,給你半年的就不錯了,竟然還要兩年的,心裡想歸想,但畢竟不能流露出來。
這些話都是兩個人咬耳朵時所說,別人自然沒有聽到,他們看到的便是兩個人齊樂融融,關係倍兒好,心情倍兒棒。
於是,有些人不淡定了,也開始跟淮清洛擠眉弄眼。淮清洛一開始都裝不知,後來
便聽到她慢慢拒絕:“這怎麼好意思呢,實在不好意思,不過我看上了城西劉員外的那家房子,你要是真有這個心,就替我得了吧!”
“不行不行,太多了太多了,美女這種東西我看多了會流鼻血,不過我聽說凰東有一家子錦園,你要是真有這個心,要不替我將那園子弄下來吧!”
“哎呀我的媽啊,你這真是折煞我了,我哪有這個本事,推我當春闈主事就算了,還推我當丞相呢?”這末句話聲音忒大,瞬間,所有人都怔了怔。
剛纔一直在跟淮清洛談笑的人臉上也是僵了僵,他剛纔有說推他當右相麼?沒有吧沒有吧,他明明就是說就連左相劉大人都佩服他,說他後生可畏!
“……”
四下瞬間安靜了幾分,大家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表情比屎的顏色好看不到哪裡去。淮清洛卻跟壓根兒就沒長眼睛一般還在那裡笑:“井大人,你這份好意我心領了,我雖然覺得自己也是有這本事的,但你看大家都不樂意,你也不要去觸這個黴頭了!”
“……明大人。”反應快的人馬上嗅出了不對勁,某人不高興了,得馬上順順他的毛才行。“明大人這是說的哪裡話呢,歷代朝中都有左右二相,右相前不久告老歸田,現在確實應該有一個右相來與左相分憂解勞。在下覺得此位非明大人莫屬。”
衆人目光交措了一瞬,馬上會意,上前繼續拍淮清洛的馬屁,將這個人人嘴裡的佞臣貳臣說得天上有地上無,恨不能問出她的生辰八字然後誇她是天縱奇才,此貨只應天上有,人間哪得幾回瞧。
淮清洛嘴角抽了抽,想不到啊想不到,她淮清洛竟然還有這類本事,有趣有趣。
“既然大家都這麼說,那我也實在不好意思拒絕,不過這種事情還得皇上下令才行呢!對了,你們今日也累了,不如先回去吧。”衆人見淮清洛那般開心,竟然傻不拉嘰地齊齊走了出去,等走到門口時纔想起今日來是共同商討春闈之事。
這下好了,春闈事沒有商量成,自己又搭銀子又送官的。
“這個明大人,倒真是一隻狡猾的狐狸,你們剛纔被坑了多少?”最先反應過來的井大人臉色發青,拳頭捏得咯吱作響。
“哎,兩年上好的茶葉,算來估計得虧十幾萬兩。”
“你那十幾萬兩倒是好的,他看上了老劉家的那套房子,那可是劉相爺的親戚!”
“……”
“某人連子錦園都看上了呢,胃口倒是不小!”
“不怕他胃口大,就怕他胃口小,他現在吃得越多,到時候吐得就越多。就看在他是九王爺和皇上面前紅人這一身份看來,我們這點銀子還是值得的!”
淮清洛動動嘴皮子便金銀錢帛嗖嗖入帳,看着她在一旁拿着算盤拔得噼啪作響的樣子,龍之軒勾脣笑了笑,伸手想去拿她裡的算盤,無意中手指一滑,觸摸到了她手底皮膚的滑膩,心中不由一怔,“你這手倒是纖細得很,不像是一個男子!”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