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妖擡起頭仰視花燭淚,認識花燭淚這麼久,她從來沒見過花燭淚生氣,或許說是如此生氣。花燭淚整個人都罩在一種暴唳之氣裡,殺氣從她的身上溢散開,真氣在全身上下游串掀起勁風,撩動她的頭髮和衣裳。那雙眼眸裡除了殺氣還是殺氣,好像恨不得把她面前的人撕成千萬塊。小妖歪着頭靜靜地看着花燭淚,她覺得奇怪,爲什麼花燭淚在這個時候都還這麼漂亮?花燭淚什麼時候不漂亮呢?她有沒有不漂亮的時候?小妖疑惑地撓撓頭,似乎認識花燭淚這麼久就沒有見她有不漂亮的時候吧?眼角的餘光突然掃到自己雪白完整的手臂,“咦?”小妖定睛一看,沒被削掉肉?再低頭一看,全身上下連點皮都沒有破,到是裹在身上的棉被被削成碎片,棉絮化成朵朵大小不一的飛絮,像一片雪花一樣鋪在她的身邊。“呃!”小妖瞪大眼,傻不隆咚地擡起頭,隨即突然朝花燭淚綻開一朵嬌豔的笑容,用無比真誠的語調讚道,“花姐姐好刀法,好刀法!”身子縮成一團,蜷起腿,把能遮的地方全遮了。
“哼哼!”花燭淚冷笑着蹲下身子,握住小妖的下巴,擡高小妖的頭,冷厲的眸子直勾勾地盯着小妖的眼睛。
小妖也看着花燭淚的眼睛,在那雙眼睛裡,她不僅看到了殺氣,還有一種比殺氣更深卻讓她不懂的東西,有點複雜。她的下巴被花燭淚捏得很疼,花燭淚像要把她的下巴捏碎了。突然,小妖想到一個字——恨!花燭淚的眼睛裡不僅有殺氣,還有恨。花燭淚恨她?“爲什麼?”想到了,也就問了出來,同時下巴的痛讓她擰緊了眉頭。
花燭淚一直盯着小妖,手從小妖的下巴上滑到小妖的頸項上,掐住。細嫩的脖子,不堪一握。用力掐下去,能聽到骨格收緊的聲音。
小妖仰起頭,微微張開嘴,咽喉的骨結傳來錯位的刺痛,同時窒息感涌上來。她睜大眼睛,望着天花板,脖子上的□□讓她無法呼吸,頭部的血液似乎也開始凝固。她費力的吞嚥,可卡在脖子上的手像一道鐵箍,將她鉗制得死死的,僅有舌頭能在嘴裡顫動,溢出舌頭在口腔裡掙扎的聲音。似乎她又靠近了死亡,或許是接近死亡太多次了,小妖都找不到那種瀕死的感覺,無悲無喜,心裡一片平靜。她看着天花板,視線越來越朦,紅彤彤的一片,像站在天策府凌煙閣頂上看到的夕陽,血染半邊天際,日暮蒼涼。
花燭淚看着小妖的臉逐漸脹得通紅,看着她喘不過氣來,看到她的眼珠開始充血,看到……那雙空洞的像是沒有靈魂的眼睛,心好像也跟着空了,生生地撕扯着痛,手上也漸漸失了力道。她緩緩地垂下手,默然地低下頭,緩緩起身,一步步朝浴池走去,走進浴池裡,沉入池底,池水瞬間淹沒她的頭頂。一個十七歲的孩子,怎麼能在死亡面前如此平靜?她殺過很多很多人,見過很多人臨死前的掙扎,見過很多人臨時的眼神,有恐懼、有渴望、有祈求、有仇恨、有懊悔、有解脫,也有絕望、淡漠,卻沒一個是這樣的。
“咳咳咳咳!”小妖一邊喘氣一邊用力咳嗽,嗓子刺疼,每一聲咳嗽都很咳出血來。她蜷在牆角,咳了半天才緩過勁來,朝浴池方向看去,說,“你……咳咳咳咳……”一說話,頸椎和咽喉都在痛,聲音沙啞得像破了嗓子。
“譁”地一聲,花燭淚從水裡裡鑽出來,一把抹去臉上的水,擡眼朝小妖看去。幾縷溼透的髮絲貼在臉頰上,髮尾的水串成水珠子滑下,襯上她那漠然的神情,活像一個剛從水底鑽出來的女鬼。花燭淚吸了口氣,將額前的頭髮盡數壓向腦後,她喚一聲,“小妖!”
“幹嘛?”小妖嘶啞着沒好氣地回答,還在心裡埋怨花燭淚,要殺人就痛快點,不殺人就別動手。這樣子弄得她要死不活的瞎難受!以後誰再跟她說死很可怕她跟誰急,要死不活才難受!
花燭淚立在浴池中央望着小妖,呆呆地看着她**身子蜷在那裡,似乎一點也不在意自己會不會殺了她。她嘆了口氣,說,“剛纔我是真的成心要殺你。”她不是開玩笑,她沒有鬧着玩,如果不是小妖太過平靜,如果不是那反應太過異常,如果小妖稍微掙扎一下下,她也許就直接扼斷了小妖的咽喉。
“那你怎麼又不殺了?”小妖揉着嗓子問,左顧右看,開始找能蔽體的東西。她看到邊上有一個衣櫥,便爬起來,搖搖晃晃地朝衣櫥走去。虛弱的身體連走路都很吃力,走到衣櫥邊的時候已是累得氣喘吁吁。她打開衣櫥,見到裡面花花綠綠紅紅藍藍堆滿女人的衣服,裙裝、袍裝、冬裝、秋裝應有盡有,就是唯獨沒有白色的衣服。小妖撇撇嘴,不是白衣服她不穿。一眼掃見衣櫥有一件白色的東西,她扯出來抖開一看,是一件白色的披風。總好過沒有!小妖將就着把披風披上再裹住身子,然後轉過身看向花燭淚,她的背倚在衣櫥上將身體的重量從腿上移到衣櫥上,省點力氣。
爲什麼不殺?花燭淚的腦子裡又浮現小妖臨死時的眼神,心裡悶得難受,她乾脆又閉上眼睛一頭扎進水裡。
小妖偏頭望着汩汩冒着泡的水面,疑惑地眨了眨眼睛,嘟起嘴。怪了,這花燭淚今天好奇怪!她笑了笑,說,“算了,一人一次,扯平。”即使背後有依靠站着也累,於是像只垂死蝸牛一樣爬到大牀上趴着。嗯,還是趴着舒服,不費力。
花燭淚在水下一直憋到耗盡肺裡的氧氣才又浮出來,她鑽出水面,用力地甩甩頭髮,再抹去臉上的水珠子,爬上岸,脫了洗透的衣裳,赤腳走到牀邊,沒去穿衣服,就那麼光着身子站在牀邊。
小妖趴在牀上都快睡着了,覺察到動靜,就又睜開眼扭頭看去,待她看清牀邊的景象,頓時瞪大眼睛,然後臉“刷”地一下子紅了。“你——”她紅着臉別過頭,很不好意思。但又想到,花燭淚之前剝了她的衣服,早就把她看光光了,於是又扭過頭去看花燭淚,她要看回來。不過,看了兩眼,實在看不下去,又把頭轉過去。不是花燭淚的身材難看,而是一看到花燭淚的身體她就自卑。花燭淚的身材很豐滿,胸比她的胸大了一圈,飽滿挺俏,像一個發足酵的大包子,還有那腰,光看上去就是彈性十足,還有那小腹……呃……小妖不敢再往下想,越想越臉紅,跟火燒似的。“不穿衣服,不害臊!”她悶聲嘀咕,懷疑花燭淚存心脫光了站到她面前來打擊她。要豐腴纔是美,哪像她啊,全身上下盡是皮包骨,以前還有那麼二兩肉,這些日子讓那堆亂七八糟的毒折騰下來,估計扒了皮就只剩下骨頭連着筋了。要真是哪天把她拖出去凌遲,估計劊子手都得愁,她這麼瘦,怎夠削足三千六百刀?
花燭淚在牀沿邊坐下,手指劃過小妖的背脊,很想把小妖翻過來,摸摸小妖的心,看看那顆心是什麼樣的。有顆怎麼樣的心才能在臨死前有那樣的眼神?
小妖的身子一下子僵了,她很不自在地扭幾下,轉過身,仰起頭望向花燭淚,很沒好氣地問,“你又幹嘛?”
“我記得我第一次遇到你的時候是在虎牢關。”花燭淚低聲說。
“虎牢關?不是洛道嗎?”小妖記得很清楚,她第一次遇到花燭淚的時候是在洛道的茶肆裡,這個死妖女搶了她的踏影!
花燭淚笑笑,搖頭,“不是。當時我要過關,你們走在前面,被守城的攔住了。你坐在馬上,笑得天真無邪,可那眼睛裡盡是壞心眼的算計,笑得越燦爛,那眼裡算計的成分就越明顯。那虎牢關守將就那麼被你的笑騙了,被你暗算了一把,然後你領着那隊騎兵從那虎牢關守將的頭頂就那麼囂張地一躍而過,衝出了關卡……”
“你就是那時候掂記上我的馬的?”小妖一邊問,一邊努力地扯過披風把身子遮嚴實。可這披風太短,遮了肩膀遮不了腳,遮了腳遮不了肩膀,那她該露哪裡好呢?
花燭淚點頭,“第二次見你是在洛道的時候,坐在茶棚裡,身邊一羣護衛守護,貴氣十足,言談舉止,甚至用食上都透着講究,一看就是出自權貴之家,蠻讓人眼恨的。所以,當時想也沒想就奪了你的馬!”
小妖終於決定還是露腳丫子吧,臭腳丫子估計也沒人愛看。她遮好肩膀,回頭瞄一眼花燭淚,“你還仇視權貴啊?”一抿嘴,再一攤手,“你現在也知道了,我就一被人遺棄的草根,用不着來仇視我。”小妖忽然想起什麼,好奇地打量着花燭淚,問,“好端端的你說這個做什麼?”
“我在想我認識你的時候,你是啥模樣?和現在……”花燭淚的低語聲中途打住,她看到小妖那雙淡綠色的眼睛和紫色的薄脣、蒼白得透明的肌膚,不忍地閉上眼睛,何止不同!
小妖的眼眸黯了下去,隨即自嘲地一笑,“那時是個人,現在是個鬼。”她趴在牀上,不願意再動了。
鬼?花燭淚突然明白小妖爲什麼面對死亡會那麼平靜。她是已經把自己當成了一個死人吧?“小妖,你……恨我和陸影紗嗎?該恨吧?”如果不是她把小妖擄出浩氣盟,小妖不會遇到陸影紗。如果不是陸影紗用小妖試毒,小妖不會是如今的模樣。
小妖搖搖頭,悶聲說,“師傅沒教我恨人。”往牀頭方向鑽了鑽,將頭枕在枕頭上,閉上眼睛,就想睡覺。
“如果……我是說如果有一天你身上的毒能解,你……還是覺得人生如此無趣嗎?”
“我從來就沒覺得人生會無趣。”小妖閉着眼睛答,她說,“花燭淚,如果你還有精神,麻煩你去找一牀被子來。”冷死她了,一條單薄的披風怎麼能夠禦寒?
“小妖!”花燭淚喊她,如果她沒覺得人生無趣,爲何面對死亡時會是那模樣?
小妖翻過身去背對花燭淚,不願意再跟花燭淚多扯下去,困得緊,誰願意聽她嘮叨一些亂七八糟的。
花燭淚也看出小妖不願意再說下去,在牀邊坐了一下,低嘆口氣,起身去尋了套衣裳穿上,再到外面去讓客棧的掌櫃老魯叔拿了條新被褥,再把小妖的衣服尺寸給他,按照小妖穿衣的要求讓老魯叔去訂做幾套衣服回來。 ωωω_ тTk дn_ C 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