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公子低頭看了下沾在袖子上的毒血,面色倏地轉爲陰沉,擡起頭望向樹上的二人,沉聲道,“小妖與惡人谷妖女花燭淚貪圖回鄉祭母的‘李公公’的財物,劫殺了李公公,拿下她們替李公公報仇。”跟着又補充句:“花燭淚死活勿論,小妖要活的!”
小妖聞言冷笑,“你還真是欲加之罪何患無辭啊!青天白日衆目睽睽之下也敢栽髒陷害!”眼角餘光突然瞟見遠方有動靜,她擡頭一看,便見一羣人正飛速地朝這裡奔馳而來。茂密的楓樹枝葉遮掩了視線,但從樹葉縫隙看到的情況來判斷,人數不下百人。這些人的衣服飾物也不統一,倒像是一羣草莽烏合之衆,可他們的速度極快,身手敏捷,一看便知是身懷功夫的習武之人。待那羣人近了,小妖又發現來的不止這一路,四面八方都有人趕來,或三五成羣,或幾十人成堆,待他們奔近,各路小股人馬混合,居然有五六百人之衆。
神策軍衆將士正欲動手,可還沒來得及動手,便發現自己反倒被人重重包圍住了。
李公子發現情況有變,當場變了臉色,沉聲怒喝,“你們是什麼人?膽敢與朝廷作對,與神策軍作對?”
一個漫妙又略帶冷意的女聲從另一端的樹梢上飄來:“神策軍?天策府我都不放在眼裡,還怕了你們神策軍麼?”清冷的聲音猶似三月細水,爲這酷暑季節帶來幾絲涼意。
“你是何人?”李公子問,循聲望去,卻只見枝葉重重,哪見佳人影蹤半分。
縹紗的聲音在林中纏繞,答道:“鳳凰泣血刀有淚,烏啼悲霜毒無影。有花燭淚在的地方,怎麼能少了我?”
“紫瞳毒聖陸影紗!”李公子驚喊出聲,隨即便聞得樹葉沙沙聲響,枝葉抖動間一羣白衣黑袍的明教弟子如同大鳥般從楓樹叢中露出行蹤,七零八落地散立於這些高達數丈的楓樹上。看似零散的他們,卻剛好將這羣神策軍團團圍住,再配上地上趕來的惡人谷弟子,剛好鋪成一張天羅地網。
“喲,沒想到居然把陸大聖女也招來了!”花燭淚打趣道,視線四處掃蕩搜尋陸影紗的蹤影。明教弟子露了面,陸影紗卻還不見影蹤。
陸影紗語帶調戲的聲音又從林中傳來:“你都放出惡人谷的求救訊號了,我能不趕來救你的命麼?你要是死了,我找誰哭去?誰又能把你這麼一個如花似玉的大美人兒賠給我?”
一提到“如花似玉”幾個字,花燭淚就想起死太監的那句“可憐本宮如花似玉的美貌啊”,頓時覺得她的臉也快成綠色的了,怒聲斥道,“死遠點,再讓我聽到‘如花似玉’幾個字,我活剝了你。”
“剝皮還是剝衣服呀?剝皮我怕疼,你還是剝衣服吧,我等着你。”令人面紅耳赤堪稱恬不知恥的話卻從陸影紗嘴裡吐出來倒讓人覺得落落大方,很有調侃的味道。
“免了,我對你的姿色沒興趣,嫌棄!”花燭淚嫌棄地別過臉,朝樹下的李公子望去,問,“李公子,你現在還要死活勿論嗎?”
李公子“哈哈”一聲大笑,陰鷙的神情頓消,換上一副和藹的神情,“燭淚姑娘說笑了。我與惡人谷和明教素無過節,又豈敢得罪?剛纔玩笑之言還望姑娘見笑。”
“我也喜歡開玩笑,最喜歡把別人的頭割下來開玩笑,李公子不介意吧?”花燭淚笑意吟吟地問,看那李公子就像看一具死屍似的。
“哈哈哈哈!”李公子再次放聲大笑,他笑着說道,“我乃堂堂相國府公子,朝廷官員,今日我若死在姑娘等人手裡,我怕姑娘將來無處容身。”
“這就不勞你費心了。”花燭淚的神情倏地一沉,冷聲令道,“惡人谷兒郎聽令!”
“在!”惡人谷弟子齊聲應道,聲若雷響。
“殺無赦,一個不留!”花燭淚的話音一落,惡人谷的人用吼叫的聲音應一句,“得令!”像出閘的惡狼般撲向他們的敵人。惡人谷的本身就是一大羣走投無路的亡命之徒的託身處,他們絕大多數人都是從刀山火海里淌過來的,對敵拼殺時的那股子狠勁根本不是一般人能想象得出的。這羣人衝進驍悍的神策軍中簡直就如同野狼撲入羊羣,嚎叫着朝那些小羊羔撲去,將他們一個個撕成碎塊。
拼殺很慘烈,壓倒式的屠殺遇到爲活命的浴血反抗,馬蹄踏血,刀兵交撞,喊殺嘶吼聲響徹了整座楓林。楓葉林在長安城外不遠,而此地又正是官道旁,朝廷的支援隨時會來。所有人都知道這一點,所以神策軍拼命突圍,惡人谷的人則是奮力擊殺,意圖在最快的時間裡將他們全部誅盡。
兩百名正規軍對上六七百名江湖惡徒,這簡直比兩百人遇到一千人的正規軍還要慘。
血染紅了楓林,灑滿了官道,來往路人見此境況調頭就逃。長安城外的楓林官道成了一片慘烈至極的戰場。
等半個時辰過後,朝廷的軍隊聞訊趕來救援時,戰鬥已經結束。只見到神策軍屍橫遍地,官道上、楓林中七零八落地散落着死狀極慘的屍體,竟沒留下一個活口。
李公子死在被他殺死的太監身邊,屍首分家,屍體邊上還有人用樹枝劃下一行小字:我就是開玩笑的。當時在場的人都知道,這是花燭淚衝那句“我也喜歡開玩笑,最喜歡把別人的頭割下來開玩笑,李公子不介意吧?”留下的。在李公子的屍體旁邊,還有人刻意擺放着那柄被他用來殺死太監的槍。
花燭淚領着惡人谷的人從楓林一直撤到楓華谷。楓華谷的地勢複雜,江湖勢力遍佈,縱然有朝廷的軍隊鎮守,也難以全力監管。這裡,向來是江湖人士活動的場所,紅衣教、天一教、明教、惡人谷、浩氣盟等江湖各勢力都在這裡建有自己的勢力範圍。爲防被朝廷兵馬追擊,他們進入楓華谷後就化整爲零散去。陸影紗也遣散了明教衆弟子,僅留了兩名護法和阿琉在側。這兩名護法金絲面罩覆面,身着寬大錦袍,看不見她的容貌,也看不出身形胖瘦,甚至連是男是女都難以分辯。與神策軍的交戰,惡人谷有那能力解決,明教只是旁觀助陣,並未動手。
待把各自的人都遣散後,陸影紗問花燭淚,“你們怎麼和神策軍的人打起來了?怎麼還有太監在場?”
花燭淚擡起眼皮瞥了眼陸影紗,說,“衝着小妖腳底的東西來的。”她問花燭淚,“你早知道這東西的來歷,這麼緊要的東西,你怎麼不提……”
“正因爲緊要,才越少人知道越好。”陸影紗顰眉,她除非想和花燭淚翻臉,不然敢讓花燭淚知道她的那些打算嗎?她也知道這說法很難讓花燭淚相信,不想花燭淚再在這個問題上糾纏,於是馬上扯開話題,問:“那些人是怎麼知道小妖的身上有這個的?”
小妖坐在邊上的大樹上晃盪着雙腿正琢磨着此事,一聽到兩人談到此事頓時豎起耳朵留神細聽,然後才發現身爲當事人的自己竟是最不知情的那一個。她跳下樹,躍到兩人身邊,問:“我腳下這東西有什麼來歷?”
陸影紗瞅着小妖,反問,“你腳上的東西,你都不清楚,還有誰知道?”看到活蹦亂跳的小妖,陸影紗就覺得礙眼,活像這是一座擋在她愛情大道上的大山,她就是山裡的那位老愚翁,不把這太行山移走,她是看不到前方光明的幸福大道。小妖要死不活的時候,她還能自我安慰下,反正小妖快死了,小妖死了就不會再擋她的道了,可現在小妖活蹦亂跳的,不出什麼天災人禍,活上十年八年鐵定沒問題。等十年八年後,她人老珠黃,青春早沒了,黃花菜都涼了……
好幽怨的眼神!小妖一看到陸影紗那飽含怨氣和憋屈的眼神就很歡樂和自豪,自信心就“噌噌”地飈漲,相當有成就感。放眼天下,誰還能讓堂堂紫瞳毒聖、明教大聖女這麼怨恨着還能活下來啊?換一個人早死八百次了,可她偏偏活得好好的,還有越活越好的勢頭。“陸大美女,別這麼怨恨嘛,師傅說的,生氣的女人容易老,怨妒的女人長得再好看也會顯得很醜,又老又醜的女人倒貼都沒有人要。”
小妖這句話剛好踩到陸影紗的痛處,特別是那句“倒貼都沒有人要”,氣得陸影紗揚手就想甩十幾片焠了烏啼霜劇毒的葉形小飛鏢給小妖償償味道。可想歸想,當着花燭淚的面,她還真不好意思動手,只得恨聲說:“嘴巴太毒的人當心命太短!”
小妖當即不甘示弱的回嘴:“咒人早死的人會被天收!”
“你!”陸影紗厲眼怒瞪小妖,找死是不是?
“哼!”小妖用鼻孔哼了聲,別過頭去不理陸影紗,小氣鬼喝涼水。頭扭過去,就看到花燭淚正含笑望着她,那眼神哦,柔情似水,跟看什麼心肝寶貝兒似的一副怎麼看怎麼愛的模樣,瞧得小妖起了層雞皮疙瘩,“花燭淚,我臉上有花啊?”
“沒花,但你精神十足的模樣比臉上長花還好看。”花燭淚笑意盈盈地迎過去湊近打量小妖,眼裡盡是歡喜。
臉上長花的是什麼?泥土還是牛糞?小妖的俏臉一繃,沉下聲音擺出威儀的姿態,道:“說,朱雀令是個什麼東西?這跟我有什麼關係?”
“哧!”陸影紗不屑地輕哧一聲。小妖自己身上的那點東西都不如她們這些外人清楚,她還好意思問。
花燭淚從懷裡摸出一封信遞給小妖,說:“看看這封信你就知道了。”
小妖疑惑地看一眼花燭淚,接過信展開一看,只見落款赫然寫着風骨蒼勁瀟灑又略帶瘦削的三個字:王遺風!
ωwш ¸ttkan ¸¢ O 惡人谷谷主的親筆書信!小妖驚訝得抖了下手,忙把信迅速看完。待她把信看完,還以爲自己看錯了,又再細細地從頭到讀一字一句地重看一遍,然後把信還給花燭淚,瞪大眼睛問:“我?一派之主?北冥七星派的少掌門?”她就覺得自己跟個沒人要的孤兒似的被師傅帶到天策府養大,孃親還受盡冤屈而死,現在倒好,突然蹦出一個從來沒有聽說過的門派,聽王遺風的語氣還是一個相當強大的門派,說什麼她的身份關係重大,讓花燭淚務必保護好她,且儘快將她送往惡人谷,若有需要,可隨時調遣惡人谷各路人馬支援。要不是之前有那幫神策軍這麼一鬧,她還真懷疑是這幫人太無聊了前來拿她開涮。小妖突然想到什麼,又把信從花燭淚的手裡一把抓過來,翻開,找到那個名字,“李緋煙”,衝花燭淚翻一個白眼,又把信塞到花燭淚的懷裡,“我孃的名字不叫李緋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