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葉湖終於又歸爲平靜,暴風雨洗劫過後的平靜。
花燭淚緊緊地抱着小妖,筋疲力盡,像剛剛歷經完一場劫難,或者說是陪着懷裡昏睡過去的人經歷了一場惡夢生死浩劫。瘋狂掙扎的小妖嘶聲力竭只重複地喊着兩句話:“痛!”“我求你殺了我!”
花燭淚抱着小妖,一步一步地朝岸上走去,取下馱在踏影寶馬背上的包袱,爲小妖換上衣服,再將小妖平放在柔軟的草地上。小妖散落在水裡的衣裳也被她撈起來,用樹枝架了個簡易的晾衣竿掛着。她坐到小妖的身邊,凝望着熟睡的小妖,指尖在小妖的臉龐上輕輕勾描,深邃的眼眸中只剩下疼惜。她從來只想要小妖活,恨惱小妖不順從她的意願一心求死,卻從沒去想過小妖爲什麼如此決絕?她無法理解那些所謂的人生正道?卻無比確信弱肉強食的生存法則。她也沒有立場去洞徹小妖口中的那個正義世界?不然自己又當如何自處?誰人不想活着,好端端的爲什麼要尋死?尋死定然有尋死的理由,不管這個理由在別人的眼裡是否可笑或無聊。小妖想死的理由,她一點也不覺得可笑,或許該可笑吧,可笑的不是小妖是她。她一心想要小妖好好地活着,卻親手把小妖推到了生死的邊緣。
耳際突然傳來隱隱的馬蹄聲,花燭淚機警地坐起身,側耳傾聽。馬蹄聲是身後左側的山丘上傳來的,一路朝紅葉湖方向奔來,馬速不快,但也絕不慢。聽這有力的蹄聲,這兩匹馬就算不是千里良駒也是難見一見的好馬。騎好馬的有兩種人,一種是權富之家,另一種則是有點家底的江湖中人。權富之家出門,鮮少到這偏僻之地,就算是出來遊玩,也定然有不少隨從,那麼來的這兩人就只能是江湖中人。
花燭淚迅速起身,先把踏影牽到草叢中,繫到樹杆上,藏好。再把小妖的衣服收了,把小妖也挪至小山丘後的一棵楓樹後。她鋪開披風,將小妖平放於披風上,擺了一個睡起來舒服的姿勢,然後縱身跳到邊上一棵高大的楓樹上,藉着茂盛的樹冠枝葉掩藏行跡。
馬蹄聲漸近,花燭淚見到一匹黑馬和一匹棗紅色駿馬穿過樹叢繞過山坳朝她們所在的方向駛來。從身形看,坐在馬上的該是兩個女子。馬繞過山坳,又打了道彎,直奔前方紅葉湖而去,在水邊停下。
是兩個年輕的女子,一人手握玉筆,筆桿長約一尺半,像用東海寒玉所制。以筆爲武器,該是萬花谷弟子,只是萬花谷的門派服飾爲黑色,這女子偏穿了一身白色。莫非和小妖一樣對白色有偏好?另一人則是身背兩劍,身穿舞裙,分明是揚州七秀坊的人。這二人來這裡做什麼?
花燭淚見到兩人下了馬,身穿七秀坊服飾的女子從馬背上取下水袋遞給握筆的女子,“安偌,喝水。”水袋遞過去,又摸出手帕替人家擦汗,看那仔細的貼心狀,分明像對小情人。花燭淚心想,即使你們當作這裡沒人,也不用如此親密吧?她卻不想,方纔她在水裡和小妖的所爲比眼前的二位過分多少。
被喚作安偌的萬花谷女子拔了水袋的塞子,淺淺地小飲一口,便將水袋送到那名七秀女子的嘴邊,問道,“謀謀,要不要通知老大和幫主?”
那女子也不推讓,對着送到面前的水袋張嘴就喝,然後回道,“怎麼通知?老大和幫主去了惡人谷找她們師傅,策策和楚秀、大和尚他們去了荻花宮找沙里亞給小妖弄續命藥,通知老大和幫主還不如直接找小夢讓她回去告訴李承恩。”她緩了一下,又說,“不過話又說回來,朱劍秋遇刺,是他們天策府的事,跟我們絕色天下沒關係。看在老大和幫主出身天策府的份上,我們幫忙拖屍體把他們埋了也算是仁至義盡了。”
原來是絕色天下的人。花燭淚算是明白這兩人的來意,估計是衝着小妖來的。絕色天下是曹雪陽暗中派她的兩個徒弟拉了五大門派行走江湖的一些精銳弟子組成,其用意自不用言喻,幫曹雪陽護崽唄。花燭淚瞄了眼睡在樹下的小妖,心想小妖淪落江湖,她師傅還專門建了一個幫會來護她,看這師徒二人間的這份袒護,那簡直……一般的師徒能做到這份上?花燭淚越想越不是滋味。哪個師傅對徒弟能做到曹雪陽這份上?還專門託人建一個幫來做跑腿的和保鏢?又有哪一個徒弟能像小妖這樣爲了師傅什麼都肯豁出去?摸着良心講,就算是她姑姑米麗古麗遇險,她最多也就是拼光家底出手相救,要她舍了自家性命,想都別想!大不了她等她姑姑老人家死了,她給姑姑上幾柱高香,再殺光仇人全家、滅仇人滿門替姑姑報仇雪恨。
花燭淚歪着身子靠在樹上,盯着水邊的二人,那她們兩個到這裡來做什麼?去荻花宮?雖說荻花宮也在楓華谷,可不是走這條路。想到光頭花和尚那幫人,花燭淚就覺得惡寒,一幫人的功夫不算是極品,可配合起來,羣毆加上車輪戰,只怕除了謝淵、王遺風這類絕頂高手,誰都會被他們磨死。正思量間,眼角餘光突然瞟見水邊的二人此刻面貼面的站着,靜靜地凝視對方,嘴角含笑,柔和恬靜的氣息從兩人身上漫開,再襯上秀麗的湖光山色,更顯唯美,人景相融,倒成了和諧宜人的山水畫。
過了片刻,安偌伸出手去牽着“謀謀”的手,將她拉到旁邊的一顆青石上坐下。兩人褪下鞋襪,背貼背坐在石頭上,白皙的玉足擱在湖中拍打水花。安偌側頭在謀謀的耳邊悄悄地說了句什麼,那謀謀的臉突然紅了,然後回過頭,掄起粉拳輕輕地落在安偌的肩頭,然後兩人笑鬧着抱成一團,愉悅的笑聲傳來,花燭淚也不禁爲之勾起嘴角。還真是一對小情人,原來是到這裡談情說愛來了。看到她們,花燭淚突然覺得,似乎兩個女人在一起比一對男女在一起更養眼,姑姑讓她喜歡女人,好像也不是沒有道理。
“啊!”突然一聲尖叫,嬉鬧中的安偌滾下大青石,卻足尖一點,再一個躍身跳開,站到齊膝深的湖邊,“我叫你使壞!”掬起一捧水就朝謀謀潑了過去。那謀謀卻是反應敏捷,凌空一個翻身,落到水面上,跟着雲袖一拂,施展起七秀坊的獨門絕技“蜻蜓點水”踏着湖面水波退到湖中離岸邊兩丈餘處,跟着她凌波而立,雲拂展開,舞裙飛揚,以袖代劍,將七秀坊劍舞施展開來。雲袖掀起一片湖水,像春日小雨般潑向安偌。
“呀!”安偌一驚,立即施出輕功“迎風回浪”向後躍開,手中玉筆一揮,捲起一道水柱直襲謀謀而去。
謀謀不閃也不躲,繼續踏着水波揮舞雲袖,腰技扭擺間,粉影翩然,雲袖舞動間不僅悉數將安偌擊來的水柱接下,且將水柱化作小雨灑了回去……
絕美的舞姿伴着笑鬧聲,繞着那白衣如雪的女子展開,惹人心醉。
花燭淚卻是眼角一酸,幾乎落下淚來。同樣的地方,這兩人玩得如此開心,她和小妖卻……
花燭淚突然覺得她和小妖可能在相處方式上有一些……不對。如果她和小妖也能如這二人這般開懷——死也值了!越想,花燭淚越難受,乾脆翻身躍下樹,落到地面,跪坐在小妖的身邊,耳際的笑鬧聲和麪前睡得死沉的小妖形成鮮明的成比,再想到之前小妖的模樣,花燭淚更糾心地難受!她突然發狠似的低聲說道,“無論如何,我也要讓你好起來。”憤憤的語調,勢如宣誓。隨即,又沉沉地嘆了口氣,說,“你不過是一個被曹雪陽慣壞的大小姐,我何必跟你慪氣較真。”不過是一個十七歲的孩子!花燭淚揚起頭,突然失笑,是啊,小妖只不過才十七歲而已。別以爲小妖救過她,又功夫了得、性子倔強、處處耍橫就有多了不起,說到頭,也纔是個屁大的孩子。而她,一直把一個屁大的孩子放在與自己相等位置處處計較!她比小妖大了整整五歲,十七歲時的她,也愛耍橫,還會躲起來哭鼻子。可小妖呢?小妖的十七歲呢?救過她,被陸影紗用烏啼霜試毒,在生死間徘徊,還被她傷得了無生念……
十七歲的小妖,一雙瘦削的肩上扛了多少沉痛與傷害。這骨瘦如柴的身子,承受了多少委屈和痛苦。她握着一柄三十多斤重的長槍,可那握槍的手臂比槍桿還細。
“小妖”,花燭淚俯下身子,一個細碎的吻落在小妖的脣上,“對不起。”向來不屑說的話,今天對着同一個人,說了兩遍。
花燭淚坐直身子,吸了口氣,然後把小妖抱起來,將披風裹在小妖的身上,收了晾得半乾的衣服塞進包袱中,牽來踏影,抱着小妖翻身上馬,策馬而去。“駕——”一聲喝聲劃破楓林,也驚動了在湖邊嬉鬧的二人。
“有人!”安偌的身形一翻,躍到岸邊的楓樹上,循聲望去,便見一匹全身雪白的駿馬在林間飛馳,迅若閃電!“踏影!”她驚呼出聲,忙喊,“謀謀,小妖在這裡!”隨即注意到騎馬的是一個身穿粉色衣裳的人,懷裡抱的那個纔是身穿白衣的小妖,忙又喊,“花燭淚也在。追!”說話間,已經施展開踏着楓樹朝花燭淚的方向奔去。
“安偌別追呀!”謀謀急聲喊道,“你當心花燭淚。”她也顧不得牽馬,施展開輕功追着花燭淚而去。
可終究是人足不敵馬蹄,追出沒多遠就不見了花燭淚的蹤影。謀謀追上安偌,抓住她的胳膊拉住她,“別追了,咱們只要想辦法把藥王給的藥方送到小妖的手裡就算完成任務,不一定非要追上小妖才能給呀。”
安偌怔了下,隨即一醒,“是哦。”尋得她們的行蹤,託人帶過去或者是把藥方散發出去,人手一張,她就不信落不到小妖的手裡。“有了。”安偌說,“她們從長安過來,過午陽崗,該是往洛陽方向去的,咱們只要趕在她們的前面把藥方散發出去,她們一定能收得到。”既然花燭淚肯把小妖交給幫主送到藥王那裡去救治,就說明花燭淚不想小妖死,花燭淚拿到藥方也定會想辦法湊齊藥保小妖的命。“等策策他們從荻花宮出來,我們再趕去洛陽設伏想辦法救出小妖。”
“現在明白了吧?像花燭淚這樣殺人不眨眼,就咱們兩個這樣追上去,那不是送死是什麼?”謀謀嬌嗔地白一眼安偌,似乎還在埋怨剛纔安偌的莽撞行爲。
不過,她們萬萬沒有料到花燭淚沒按照原路線行走去洛陽,卻因她二人言語,折了回去,到獲花宮去找沙里亞要她們說的“續命藥”去了。
作者有話要說:轉折的一章,寫得巨慢了,汗!比往常多出兩三倍的時間才碼完這章,我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