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晃晃的明教標誌擺在這裡,陸影紗就不信面前這個油嘴滑舌的女人會猜不到她的來歷,很明顯是在用言語輕薄她。但若是計較了,就顯得她小心眼了,轉念又一想,她從來就不否認自己小心眼。陸影紗倚在軟榻上,美目半闔,冷清中帶有三分慵懶的聲音傳來,“把小妖留下。”她很介意麪前這個女人言語調戲她,可此刻也不是和人置氣的時候。她重傷未逾,別說與人動手,連動幾下身子骨都怕觸動到還沒長合的骨頭,此刻天策府四處搜尋她和花燭淚的下落,她原本是不該出來走動,理應潛伏休養。可前不久她收到消息,說小妖從萬花谷裡出來尋花燭淚救她師傅。跟着沒多久,花燭淚又收到一封書,匆忙安排肖藥兒把曹雪陽送去惡人谷就連夜起身上路。花燭淚與小妖之間的恩怨過節她是最清楚的,花燭淚本來就性格張揚,若是在強敵當頭關係生命安危的時候,還知道裝裝低調、掩飾行蹤避人耳目,可她要是和小妖鑽一起,乖張、任性、狂妄的一面就能全部被激發出來。這種情況陸影紗也能理解,她本不是一個愛說話的人,性格悶得很,可一遇到花燭淚,立馬變成話嘮,不讓她說話調戲、打擊花燭淚,那簡直比不讓她碰毒還難受。可關鍵是現在什麼時候?花燭淚剛把浩氣盟的大匾送去惡人谷掛茅房的門楣上,一回頭又把曹雪陽弄去了惡人谷,她乾的這兩件事情自然是極漲惡人威風,儼然已晉升爲惡人谷的新貴人物,一呼百喏,唯她馬首是瞻者不計其數,連谷主王遺風都對她另眼相待,不僅送來大量療傷聖藥,還把肖藥兒派來替她治傷。在惡人谷裡有這種待遇的能有幾人? 反之,花燭淚此刻在惡人谷的聲威有多高,在正道勢力面前就有多該死。若是排一張追殺惡人谷諸人的榜單,花燭淚鐵定與王遺風齊名排頭,成爲首當其衝被捉拿的人物?這時候的花燭淚能露面麼?一露面,只怕惡人谷的追隨者沒到,浩氣盟與各大門派的人倒先趕來了。
原本,花燭淚的死活與她陸影紗沒絲毫相關,在棄谷的時候順手救她一命,那是看在長輩的交情上。棄谷中相處的那段時間,她之所以任花燭淚用她的藥治小妖,容忍花燭淚的性子,一是覺得花燭淚的脾氣、稟性都對她的胃口,二則是想看看花燭淚到底能不能解了烏啼霜的毒救活小妖,好奇心作祟。
可偏偏長安城外,那一夜小樓風雨,讓一切都變了。
腦子裡不時浮現的是那一夜花燭淚展現的那妖嬈的舞姿,那銷魂噬骨的風情,那比狐眼還勾人的嫵媚醉眸!花燭淚倒在她的懷裡,雙臂勾在她的脖子上,溫軟嬌軀狀若無骨般落到她的懷裡,不停地在她的身上摩擦,肌膚相觸的細膩觸感,連人帶骨都酥了。醉酒的花燭淚,舞動時風情萬種天地變色,猶似從妖魔世界裡跑出來作孽的妖孽,用她那傾世的風情勾魂奪魄。而當花燭淚倒在她懷裡撒嬌呢喃時,縱然是塊千年寒鐵也得在那似水柔情裡化作繞指柔。可嘆的是,花燭淚爲的不是她!而是此刻面前正被一個光頭和尚抱着的小丫頭——天策小妖!
“大和尚,跑!”突然一聲驚喝打斷陸影紗的思緒,同時也將陸影紗驚醒,陸影紗一擡頭,便見面前這二人像只兔子似的又鑽回荻花宮裡去了。“跑得了麼?”陸影紗閉上眼睛,朱脣微張,婢女便將剝好皮、去掉籽的葡萄送入她的嘴裡。悠然中自有一分主張在心裡盤衡。
翻遍荻花宮,金銀財寶一箱箱地從地下金庫裡擡出來,在廣場堆成一座小山丘,楚秀摸着拍着面前的一口裝滿珠寶的大箱子,笑咪咪地問:“你們說這裡有多少個五千兩?”她問這話的時候,視線卻是落在花燭淚的身上。
花燭淚坐在一堆金燦燦的金磚上,臉上的表情卻像是誰欠了她好幾萬兩銀子沒還似的:柳葉眉緊緊地蹙成一個結,眉宇間盡是愁雲,臉上一片陰沉,一片山雨欲來之勢。
荻花宮裡的藥全部翻出來擺在上面平臺上,包括藥蠱的解藥也找到了,可唯獨沒有那續命草的蹤影。續命草,又名九葉芝草,葉如鼠尾共九葉,果實如靈芝,故又名九葉鼠尾草。可這裡別說九葉鼠尾草,連鼠尾草都沒一根。
惱恨心起,花燭淚就想一把火將這荻花宮燒了。她從金磚上跳下來,還沒來得及去點火把澆油燒荻花宮,就見到一個人影翻過柵欄躍到平臺上。策策?花燭淚一直沒舒展過的眉頭擰得更緊,她不是與和尚送小妖下山去了麼?怎麼又回來了?而且只有她一人回來!
楚秀一見到策策,就又蹦又跳,歡快地奔過去,“相公相公,你看,好多錢錢呀!”跟着又追問句,“小妖安頓好了?”
策策巴掌大的臉皺成一團,“安頓個毛,遇到攔路的了。”視線落在這些財寶上,又忙說,“山豬,趕快把這些財寶藏起來,陸影紗帶人來堵在山門口,指名點姓要小妖,也不知道她還想要幹些什麼?”隨即又問句,“有沒有其它路出去?”明教的人來者不善,最好是從別路走,避開她們。
“有,後山懸崖,跳下去,摔不死就能活。”楚秀很乾脆地回答。
策策繃起臉吼,“你當我是大俠啊,跳崖不死還有奇遇!”
楚秀奇怪地瞅着策策,說,“那天我們跟人打架,你被人一腳踹到山崖下去,不就掛在一棵大樹上沒死成麼?你當時還很歡快地一直嚷:大爺果然是大俠啊,傳說果然是真的呀,真有跳崖被大樹攔住不會死的啊!”
策策的嘴巴歪嘰幾下,不作聲,只在心裡反駁,你當每回都有這麼好運氣?你當大爺天天穿紅內褲走好運?隨即又想到這裡剛有一個穿紅內褲的被人戳斷脖子掛掉,覺得紅內褲也未必有好運!紅哇,血光也是紅的!
楚秀倒是回過頭去看花燭淚,臉上帶着三分賊意七分看好戲的笑容,她問,“你不着急啊?”
花燭淚又坐回金磚上,很是隨意地拂了拂裙子,擡起眼皮子掃一眼楚秀,問,“我着急什麼?該急的是你們吧?”她拍拍手下的金磚,這麼多的金銀珠寶,任誰看到都心動。
“我急什麼?反正這些東西不是我們的,拿了有賺,丟了不賠。”楚秀的手一攤,又故意扭頭去問策策,“你剛纔說什麼來着?陸影紗指名點姓要小妖?那把你交出去唄,把陸影紗打發走好了事,錢多賺到不燙手的。”
“小妖現在哪裡?”花燭淚問策策。她又不是第一天認識這幫人,這些人有多賊多無恥,早已見慣不怪!楚秀的用意她也明白,就是想用小妖引她去對付陸影紗,他們這幫人好避開暗渡陳倉把這些財寶和他們人一起安全轉移出去。陸影紗多半是衝她來的,要是讓陸影紗撞到小妖,陸影紗不會介意隨便撈一個“附屬品”。
“半山腰的亭子那裡,就是那對荻花宮女侍衛談戀愛那地方。”策策笑眯眯地答,揭開一口箱子,一看到滿箱子的珍珠,頓時一下子張圓嘴巴,驚歎道,“哇哦,我還以爲是銀子呢,沒想到是珍珠啊。娘子們、相公們,我們可以把這些珍珠磨成粉塗臉上護理皮膚,最起碼能用三十年。”
荻花宮女侍衛談戀愛的地方?放眼荻花宮除了他們這幫人就下面那肖藥兒的孫女還是活人,荻花宮的人早死光了還怎麼談戀愛?花燭淚卻不知,楚秀他們攻上去的時候,剛好聽到兩個女侍衛在那裡談論“我們這樣的感情是要不得的,你看銀絲和飛雪,她們的下場也許就是我們的明天……”
花燭淚對這些財寶不感興趣,要弄銀子她有的是法子,平常惡人谷的各處分堂孝敬來的就不少,她犯不着跟這幫絕色天下的人爲了這點錢財挑起樑子。當下站起來,理理衣裙,慢慢悠悠地朝山下走去。
半山腰上確實有一座小亭子座落在一株巨大的楓樹下,從高處望去可以望見亭子的八個飛檐翹角和琉璃瓦,但是也只能看到亭子的頂部,頂部以下的地方都被遮掩在樹叢草木中。花燭淚抄捷徑,直接從雲梯上跳下去,再繞過屋宇,轉到亭子邊。亭子裡空蕩蕩的別說人,連具屍體都看不到。“小妖,和尚!”她喚道,同時側耳傾聽周圍的動靜。難道不是這個亭子?可她剛纔從山上眺眼望去,也僅見到這一座亭子而已呀。
“這裡!”一個聲音響起,跟着就見到大和尚急急忙忙且慌慌張張地從一角的草叢子裡鑽出來,一手提禪杖,一手提褲子勒褲腰帶。
一個很邪惡也很讓人憤怒的念頭從花燭淚的腦子裡一閃而過,她眯起眼問,“你在那邊做什麼?小妖呢?”
大和尚用手指了下後面,說,“後面。”說着,他想起花燭淚的話,不好意思發撓了撓頭。
“說!”花燭淚見他一個和尚跟一羣女人混到一起,本就沒把他往正經人方面想,再看他提着褲子衣冠不整地跑出來,就更往歪地裡想了,當下眼神冷得要殺人,手也挪到了鳳血刀上,森冷的殺氣從她的身上逸散開來。
大和尚又抓了抓頭,很奇怪地看向花燭淚,怎麼這花燭淚一副要殺他的模樣?他沒得罪花燭淚啊!不過他向來自認脾氣很好,當下耐着性子解釋,“小妖在後面,我怕陸影紗追來,把她放到後面大樹後藏起來了。”
“放到?小妖怎麼了?你又對她做什麼了?”花燭淚步步朝和尚逼近,手指勾着刀柄,將鳳血刀從刀鞘裡緩緩抽出。
大和尚一看花燭淚這動作,再笨也知道不妙。他把禪杖橫在胸前,一邊退一邊說,“她走路走着走着就睡着了,策策讓我揹她,我不好背就只好抱着。”
“然後——你就起了色心?”花燭淚原本粉潤的俏顏此刻泛着鐵青,眼眸裡盡是森冷殺意,握刀的手控制不住地輕顫,連牙齒都在打顫。
“阿咪陀佛!”大和尚忙念一聲佛號,跟着又很粗魯地加了句絕色天下一干人常用的口頭禪,“色個毛的心啊!”隨即一醒,“哇,你該不會是認爲我把小妖怎麼着了吧?”當下禪杖一提,飛快地躥後兩三丈,叫道,“人家三急,人家不過是過去方便一下,你怎麼……花施主,花燭淚,花大姐,你的思想怎麼能這麼齷齪呢?”
“你——”花燭淚聽大和尚說她思想齷齪頓時更氣,但心念一轉,不確信地問,“你真沒把小妖怎麼樣?”卻是微微鬆了口氣,緊勒在脖子上的那根繩索好像也鬆懈了點。
大和尚一個躍身躥到樹上,躲得遠遠的,說,“不信你看嘛,就在那棵樹下睡得好好的。”
花燭淚且信且疑地看一眼大和尚,朝楓樹下走去。這和尚若是騙她,她定將他和絕色天下的人一起碎屍萬斷!
繞過去,沒看到人,只看到一堆雜亂堆在一起的樹葉雜草,不過耳尖的她聽到微弱平穩的呼吸聲從樹葉下傳出,於是忙蹲下身子撥開那堆落葉雜草,便見小妖躺在樹下,衣衫整齊,眉頭微皺,嘴脣半張,睡得像只死豬一樣。她這才大大地吁了口氣,原本懸着且緊揪的心終於落回實處。沒事就好!感覺到額頭的點異樣,用手一摸才發現自己的額頭冰涼,且佈滿汗珠,才覺察到自己此刻竟全身虛冷。一場虛驚,卻讓她嚇出一身冷汗。花燭淚突地訝然失笑,笑自己驚疑多怪,一驚一乍,又笑她居然那麼在意小妖的清白、安危。很好笑,不是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