笑過之後,花燭淚將小妖抱起來,輕飄飄的小妖落在懷裡,卻讓她突然生出一種安心的感覺。花燭淚微怔了下,有點不明白爲何自己會如此。她何曾感覺到不安心過?但如今面對小妖卻讓她隱隱有一種不想失去、想要抓緊的感覺。握緊了,就安心,那沒握緊呢?不安麼?她不知道。
大和尚見到花燭淚把小妖抱起來,他才從邊上的樹上跳下來,說,“看吧,我沒騙你吧。你這人怎麼這麼……怎麼能把人想那麼壞呢?我大和尚是那種人嗎?”天地良心,他從來沒那啥非份之想。就連在絕色天下這美女如雲的幫會裡,跟衆多美女們也是姐妹手帕交,從來沒動過別的歪心思,今天讓花燭淚這麼一誤會,真是冤死他了。
花燭淚望向大和尚,雖說自己誤會了這大和尚,可想讓她道歉說軟話什麼的那是休想!誰叫這和尚沒事來什麼人有三急,還不整好衣服就急急忙忙躥出來惹人誤會!活該!“和尚,你的同伴還在山上等你。”說話間卻是皺着眉頭看向懷裡的小妖,此刻熟睡的小妖的雙手仍將她的長槍攥得緊緊的,小妖這樣抓也不怕醒來後手酸發麻?她試着去掰開小妖的握槍的手,但小妖握得太緊,花燭淚一惱,咬牙,使上內力,強行同時將小妖的手從槍上掰開。頓時,原本熟睡的小妖立即惶惶不安地在她的懷裡扭動,神情慌亂,彷彿此刻正在夢中面對極大的恐懼。花燭淚試着把槍塞回小妖的懷裡,小妖的雙手摸到長槍,立即將槍握得緊緊的,貼在胸前,又安安穩穩地繼續睡。
花燭淚暗暗好笑,又有點心酸,小妖竟也開始有了江湖人士的警覺和習性,即使睡着也是刀兵不離身。她擰了下小妖的鼻子,將小妖抱在懷裡,穿過亭子邊的隱秘小道,沿着下山的大道走去。
酷暑炎夏,夕陽的光芒被罩在荻花宮裡的瘴氣所遮掩,森寒的山風吹來,夾雜着淡淡的屍臭味,聞起來很不好受。花燭淚把小妖抱得更緊,而小妖很難得地在花燭淚的懷裡動了下,將頭埋在花燭淚的左胸前,額頭抵在花燭淚的香肩上,手裡的長槍也隨着小妖的動作緊貼到花燭淚的身上,從左肩側過右腰,以四十五度角傾斜橫於兩人之間。
熟睡的小妖,很乖,乖得讓人生憐,像只小蝦米一樣乖巧地窩在她的懷裡。或許是睡得太過舒服,也或許是握槍的手痠了,小妖索性鬆開槍,將兩隻胳膊搭在花燭淚的肩上掛着。完了還不滿意,又把頭挪到花燭淚的頸窩裡枕着,才舒舒服服地不再動了。可那柄夾在兩人之間的長槍失了小妖的掌握,伴隨着花燭淚的步子開始朝地上滑去。花燭淚不得不停下來,將槍抽出來掛在身後,然後繼續抱着小妖上路。
出了荻花宮山門,拾階而下,到了被血染紅、冒着濃濃屍臭味的池子邊。花燭淚擡起頭,視線穿過半開的樓牌大門,隱隱可見一隊人站在外面,在那隊人的身後,還有一頂很誇張的大轎。說是大轎,花燭淚倒覺得更像一幢可移動的小亭閣,除了那方方正正的轎身以及由人擡駕外,花燭淚真看不出和普通的轎子有什麼相同之處?若真要找出與之相同物什來,好吧,那就是京城皇宮裡皇帝老兒的鑾駕馬車和這個有點像,可人家那是六匹馬拉的,面前這個卻是由三十二人擡的,難不成是想和皇帝老兒比排場?
花燭淚踏過血池,邁步跨出獲花宮牌樓的大門,在那隊人馬前站定,不冷不熱地說,“喲,暴發富來啦?”看到那頂大轎,她就只覺得陸影紗像個擺闊的暴發富。你派阿琉去挖出你老子藏在光明頂的那些財寶,也不用如此顯擺吧?輕紗帳的掩映下,隱隱可見一嬌柔紫影側臥於軟榻上,淡淡的檀香味傳來,倒比荻花宮裡的臭味好聞許多。若是她與陸影紗沒那場過節,或者是不知道面前這人是陸影紗,倒有心情去欣賞轎裡的這份若隱若現的風情,幻想一下轎中是何樣的尤物,又該有怎樣的絕代風華。可偏偏面前這人是陸影紗,她連多看一眼的興致也沒有,寧肯回去對着那堆發臭的屍體多看兩眼,說不定還能從屍體上看出哪一門哪一派的獨門招式,收穫一二。一看到陸影紗,花燭淚就覺得自己的氣特不順,心裡哽了根刺似的難受,確切地說是每次面對陸影紗,她都有一種被人摑耳光的感覺。事實上陸影紗從來沒有摑過她的耳光,可那份受辱的感覺比挨耳光還要嚴重。花燭淚每次見到陸影紗,腦子裡的第一想法就是:殺人滅口!
她喝醉了,陸影紗對她親過、抱過、非禮過,不該看的陸影紗全看了,她能容得陸影紗在這世界上麼?那讓她的顏面往哪裡擱?若是傳出去,以後還讓她怎麼混?
轎子裡一片靜默,面前這隊一字排開的明教弟子也是個個面無表情狀如木偶,倒是那輕紗帳不時地在晚風中輕拂幾下,邊上還有一匹燥動不安的白馬在那裡踏蹄揚頭,一邊和被人牽在手裡的馬繮較勁,一邊憤怒地從鼻腔裡噴出它的熊熊怒火!——是踏影!
花燭淚一見到那馬,便能猜到陸影紗是怎麼找來的了!她在考慮要不要幫小妖把這馬弄回來。小妖心裡沒別的,就三樣最重要,一是師傅,二是這馬,三是手裡的槍。想當初在棄谷的時候,那麼危險的情況下爲了這馬,舍了安全的地道不走,非得和馬一起共生死,正面從屍人堆裡面衝出去。
“小淚!”陸影紗的低喚聲從轎子裡傳出,惹得花燭淚起了一身的雞皮疙瘩。
花燭淚絕美的俏臉頓時罩上一層寒霜,恨聲叫道,“紫眼怪,你找死!”要不是懷裡抱了個人,雙手不空,她絕對會抽刀殺過去。看陸影紗癱那裡的懶樣兒就知道傷沒好,她要是衝殺過去,哼哼,殺掉姓陸的不難。可要殺陸影紗,這會兒小妖丟哪呢?花燭淚後悔把小妖抱下來,好歹也讓絕色天下的人看護下小妖,等她先把陸影紗宰了先。可在下山前,她只存有帶走小妖的心,沒存殺陸影紗的意。殺陸影紗,那是見到人才想的。要是早知道陸影紗會趕來,她就事先安排好惡人谷的人埋伏到這附近,把這夥明教餘孽一鍋燴了。怪只怪,千金難買早知道啊!
“呵呵,誰找死還不知道呢!”陸影紗的低笑聲從轎子裡傳出,“你可知道現在有多少人趕到楓華谷來殺你?”
花燭淚輕哧一聲,滿不在乎地說,“要是他們知道你也在,你看是先殺我還是先殺你?”論起仇家來,陸影紗的仇家不比她少。她不過是摘了浩氣盟的大匾,背了那領人設伏五大門派、並擄了曹雪陽的惡名,順便幹了幾件打家劫舍的勾當。這陸影紗呢?招攬明教餘孽,意圖將明教東山再起,消除異己,動輒滅人滿門,惡事幹得少麼?
大轎裡又是一陣靜默。陸影紗倚在軟榻上,眸光透過輕紗帳落在花燭淚的身上,自然也將被花燭淚一直抱在懷裡的小妖一併看在眼裡。花燭淚缺心眼兒,她不缺,自然不會去幹那些盡招人恨的蠢事兒。花燭淚是喜歡的人在乎什麼,她就去毀什麼,生生地把自己喜歡的人逼成仇人。
花燭淚自是沒有耐性傻站在這裡和陸影紗乾耗,沒見到陸影紗的動靜,花燭淚擡腿就走。當然,她也知道陸影紗此次冒險出來,絕對不是在荻花宮門口來擺排場給她看,而是針對她或者是小妖。不管這是兩者中的哪一樣,花燭淚都很火大。陸影紗救過她一命,在惡人谷營地裡她供陸影紗養傷,算作報答陸影紗的救命之恩,沒有對陸影紗下殺手,如今陸影紗離開惡人谷的地盤,她和陸影紗之間恩情兩清,舊帳待算。現在她孤家寡人,還帶個睡得昏天暗地的病號,也別想打贏人多勢衆的陸影紗。如今自己勢弱,自然得低調點。只要陸影紗不動手,她也不願意先下手,劣勢關頭,先閃人留得青山在,來日方纔長,有帳慢慢算。
花燭淚剛動,陸影紗便開口了,聲音不徐不緊,不輕不重,抑揚頓挫中又自含三分清冷,“藥王開出的藥方我看過,要以九葉鼠尾草做藥,可照那方子熬藥,需得掌握好時辰火候;若是熬製得當,那是續命的良藥,稍有差池,那便是要命的毒藥。縱然她身含百毒,也難抵毒性,不肖片刻定然命赴黃泉,神仙難救。”
花燭淚聞言當即停下步子,問,“你在哪裡得到的藥方?”
“絕色天下的人從楓華谷一路散發到長安城,沿途行來,人手一張。你要不要看看?”陸影紗說罷,便有一婢女掀開輕紗帳探身朝花燭淚遞去一張寫在生紙上的藥單。
花燭淚兩手沒空,也不願意領陸影紗這份人情,淡淡地掃一眼藥方,便別過頭去,傲傲地挑起下巴,淡漠地吐出兩個字,“不必。”既然是人手一張,回頭她去隨便弄一張不就好了?
“你身上沒有九葉鼠尾草的味道,想必沒尋到藥吧?”陸影紗輕慢中又透出幾分體貼的聲音傳出,“不看也罷,沒九葉鼠尾草,這藥方便等同是一張空紙。”
花燭淚冷下臉,雙臂緊箍,恨不得將懷裡的人勒死算了!若不是小妖把沙里亞殺了,她又何至於空手而歸。
“九葉鼠尾草的原產地不是荻花宮,而是波斯境內的一座人煙絕跡的絕谷內。因荻花宮的種植環境和那裡相似,纔有人將它移植此處。九葉鼠尾草還有一個名字叫毒尾靈芝,它的果實像靈芝,有很強的生肌造血之效,專補精血不足、氣虧體虛,誇張點說,能有起死回生也行。但它的根莖卻含有劇毒,果實也帶有三分烈毒,需得以寒性藥物融其熱毒藥性。那些藥,萬花谷裡的藥王有,所以他敢開出這方子,可你花燭淚想要弄齊這些藥,三五年都難!萬花谷那種絕地,一夫當關,萬夫莫開,你就算想強搶,帶齊惡人谷所有雪魔堂的人攻過去,都不可能拿到!”說話間,她已是有些疲累地閉上眼,慵慵懶懶的聲音聽起來很是漫不經心。重傷的她本就身體虛弱,再讓人擡着一路奔波,又頂着炎炎烈日蹲在這荻花宮門口一守三四個時辰,身體自是有些吃不消。她此刻倒是有點羨慕小妖,能窩在那人的懷裡,肆無忌憚地睡個日月無光。
花燭淚對此卻不以爲然,她若拿到九葉鼠尾草,直接將藥和人一起丟到萬花谷去,她就不信藥王能見死不救?可現在沒藥,一切都是空談。但陸影紗對九葉鼠尾草的來龍去脈瞭解得一清二楚,甚至隔這麼遠就敢說她身上沒那藥的味道,想必是接觸過此藥,才能說得如此篤定。花燭淚甚至懷疑陸影紗的手裡就有此藥,就算沒有,也定然知道如何去覓得此藥。不過,陸影紗這麼勞師如衆地跑來,定然有所要求。她沒小妖那麼傻,人家還沒開口就自己刨個坑跳進去任人獅子開大口、漫天要價。隨即花燭淚又覺得奇怪,問道,“既然移植到荻花宮,爲什麼在荻花宮裡找不到一根九葉鼠尾草?”
“因爲荻花宮裡會種這種藥的人,早在十幾年前就死了。現在荻花宮裡的毒尾靈芝都是十年前攢下的存藥,這藥極難種植,存量不多也就更顯珍貴,自然藏得十分隱蔽,除了沙里亞和那神秘的荻花宮主人外,恐怕沒人能找到。”
花燭淚驚疑地望向大轎中的陸影紗,“你怎麼知道這麼多?”
陸影紗沒回答花燭淚的問題,只說,“你只需知道我手有毒尾靈芝且能熬製出藥小妖的續命藥就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