尹鳳的心微微一沉,忙跪了下去,“皇上,尹鳳冒犯了,只是想着皇上今日忙碌了整日,必是沒有好好用膳,所以準備了些吃食過來。芾”
曹炟往案几上看了眼,食物精緻,湯鮮味美,又見尹鳳跪在那裡似乎是非常害怕,微微戰慄,他的神色緩和了些,“你們起來吧。”
尹彩玉上次受了傷,雖然已經養了些日子,傷勢卻並未全好,一條腿還微微有些跛。
她最近似乎明白了自己的地位,只跟隨着尹鳳的身邊,倒像是個貼身的閨蜜。
尹鳳和尹彩玉起身後,一人佈菜,一人倒酒,溫婉送到曹炟的面前。
曹炟猶豫了下,還是道了聲,“朕自己來。”
然而擔憂着尉遲靖的安危,再好的飯菜也味同嚼臘,吃了一點便也吃不下了,反而那酒被燙得溫,不由多喝了兩杯。
向姐妹二人揮揮手,“你們下去吧,朕要休息。”
尹鳳應了聲,與尹彩玉雙雙退下。
出了門,尹彩玉道:“剛纔皇上還絲毫沒有睡意,怎麼用了膳後,立刻就累了?”
不管曹炟愛不愛她,她終究還是想和曹炟走的近些樅。
尹鳳只笑不答,其實她在曹炟的酒水中放了點容易使人安眠的藥物,不過這件事她可不想讓尹彩玉這個豬腦袋知道。
曹炟的確有好些日子沒好好的睡一覺了,自從那夜黑衣人來襲之後,他從未有一晚睡過個整覺。這一睡,卻睡得甚沉,飛蛾撲到火光中,被滋地燒成一縷灰,恍惚間,竟似乎見到了尉遲靖,她從遠處向他走來,近了,才發現她滿臉是淚,身上都染着血,他大吃一驚,往她跑去,然而快到跟前的時候,她的身影卻消失了。
他的心臟仿若被打了一個洞出來,痛到不能自己,正在情緒極爲低落,不知所措之時,又彷彿聽到哪裡有鼓樂聲,曹炟不由順着這鼓樂聲而去,只見竟然來到了一個夢中來過好幾次的地方,便是那處陰森恐怖的懸崖,而崖邊正有個女子在跳舞,依舊是一聲紅衣,萬分妖嬈。
曹炟一步步走近那女子,他看不見她的容顏,但覺得她出現在這裡極不合理,而且他上次還與她——
又想,莫不是歌兒嗎?
想到這裡,腳步更快了,到了懸崖邊便將那女子摟在懷中,二人目光對視,仿若那真的就是安歌的眼睛,曹炟實在是心喜,忍不住捧住那女子的小臉,吻住了她的脣,女子很是配合,如同靈蛇般纏繞上他的身體,二人便這樣倒了下去,在夜晚的風中翻滾,仿若這一下便會天荒地老,仿若是一對生死蝶,下一刻便要化成飛煙去。
或許是太忘情了,他們的身子居然一齊往崖下摔去,好在那女子衣袖一甩,將二人掛在了崖上,人雖然沒掉下去,臉上的面紗卻終於被風吹走,曹炟也終於看清了她的模樣,水霧樣的眼眸,細眉,櫻脣,這是張熟悉的面孔,卻並不是尉遲靖,而是——尹鳳!?
曹炟的心一驚,驀然便鬆了手,尹鳳見狀,眸子裡的悲傷剎那間濃郁,伸手便去抓曹炟,卻被曹炟擋開,曹炟只覺得自己的身體不斷地往下沉,往下沉,好似這懸崖是無底的……
就在這時候,聽得誰喊了聲,“和帝!”
似乎是尉遲靖的聲音,他驀然驚醒,他還不能死,還不知道尉遲靖到底如何了!
他的心怦怦狂跳,忽然奮力而起,一下子坐了起來。
目光往四周看去,只見昏燈依舊,大殿內冷冷清清,沒有懸崖,沒有尹鳳,沒有風也沒有尉遲靖。
他抹抹額上的汗珠,又頹然倒下。
靖兒,你到底在哪裡?
……
尹鳳忽然捂住了自己的胸口,剛纔夢裡的情形真是讓她嚇了一跳,似乎差點要無法收場了,曹炟很可能跌入夢的深淵裡,萬劫不復。
“皇上,你爲何如此固執?你知道嗎?你差點死去?”
她奮力地想要抓住他,都被他撥開。
“皇上,你當真愛那尉遲靖,愛到不能再接受任何的別人嗎?”
尹鳳說得憂傷,卻又隱隱地咬牙含恨的模樣,這樣的惑心之術,她這兩年都試過好幾次,從未失手過,這次卻被曹炟破了例。
接着她忽然想到了什麼,目光緊惕地往四周看着,剛纔夢中忽然而出的聲音,那呼喚曹炟的聲音,並不在尹鳳的計劃和安排之中,她施以惑心之術,並非普通的夢境,夢境裡怎麼會痛下別的人呢?而且聽那聲音,似乎正是尉遲靖的聲音,難道尉遲靖已經回來了?她就在這安陽皇宮中?她就在她的附近,她的周圍?
尹鳳的心越來越緊地揪了起來,這麼多年,她從未怕過什麼人,但是與尉遲靖交過手,此時又被尉遲靖侵入她的惑心之術,她開始害怕了。
一種潮水般的恐懼,漸漸地淹沒她。
她一步步緩緩在室內行去,驀然將幕簾扯開,看看後面有沒有藏着人,又猛然將門打開,深夜的院子裡,月光清冷,夜風寂寂,卻又哪有半點人影,寂寞的宮燈周圍,連只飛蛾都沒有。
“誰,到底是誰?是誰這麼鬼鬼祟祟的!”她這樣喝了聲,並無人回答,她的心反而更加忐忑了。
良久,尹鳳纔回到榻上躺上。
……
一夜無事。
……
明雲夕的屍體被置於冰室,夏炚深深地看了她一眼,便走了出來。
曹炟便等在冰室外,見夏炚走出來,他道;“經過調查,出事之前,有人看見夏君你出現在死牢。”
“和帝,你這麼說,是什麼意思?”
“還有,牢門沒有遭遇到破壞,即是說,若不是熟悉的人,車渠公主不會走到門口來,若她不到門口來,兇手就沒有辦法在她的臉上劃上一刀,那麼她可能不會死。”
“呵呵!”夏炚冷笑一聲,“你這是要推卸責任了嗎?”
“當然不是,只是希望夏君能夠配合,將事情查個水落石出。況且昨日,車渠公主出事時,夏君你明明就還在與我們喝酒。所以我敢肯定,殺死車渠公主的不是夏君你本人。”
“曹炟,你還算懂點道理,她自然不會是我殺的。”夏炚如此道。
“那我有兩個問題要問你。”
夏炚見曹炟身邊除了從巫國回來的聶玉郎,並沒有其他人,便道:“問吧。”
“車渠公主進宮之時,朕雖然沒有親自接待,但也是鄭重爲她接風洗塵,可是她指定要尉遲靖來陪她,尉遲靖應朕之名而來,卻差點被她所殺。朕無法允許這樣的事情發生,於是決意給這位刁蠻公主以教訓,將她關在大牢裡,然而,朕只知她是車渠公主,並不知道她是夏君你的夫人,關鍵是,她被關起來的消息是對外保密的,朕只派人去詢問車渠國,車渠國回信否認她的身份,而你,卻是如何得知她被關在安陽皇宮的事情?”
夏炚目光灼灼,“你當真不知,她是我的夫人?”
“朕若知道,自然會早早通知夏君來將人領回。”
“可是,我認爲你是知道的,否則,她又如何會知道?”
夏炚說着,從袖子裡取出兩封信,將信取出,抖了下,展開在曹炟的面前,“看看落款是誰。”
曹炟的目光落在落款之處,只見上書,“尉遲靖上。”
曹炟只覺得心口什麼一計重錘打中,然而卻依舊面色清淡,他仔細地看了看那字跡,最終還是道:“原來靖兒是早知道她是夏君的夫人,想必是顧忌你我二人的關係,纔會對我隱瞞此事,這也很正常,畢竟當時發現車渠公主對她動粗的時候,就只有她們二人在那裡,必是靖兒識破她的身份,才被她攻擊。”
“我以爲,你得到了靖兒,兩人該是心貼心,沒有想到這麼大的事情,靖兒卻瞞着你,可見你們的感情並不是傳說中的那樣。曹炟,你是否恨靖兒如此待你,所以居然將她殺了?否則好好的一個人,怎會憑空消失?”
“她是邾國的陳留公主,夏君好像無權過問她的事情。”
“你——”夏炚咬牙,“我一定會把她找出來,我要帶她走,曹炟,你是個禽獸,你沒有資格愛這樣的一個女子!”
說完,便從他的身邊走過。
那兩封信,他也並沒有收回,曹炟看着信的內容,便是通知夏炚,他的雲夫人被關在了這裡,而第二封信中,提到了自己被他這個和帝強女乾的事情。原來她將這麼隱秘的事情都告訴了夏炚,怪不得夏炚會罵他是禽獸。
而對於夏炚之所以這麼得到尉遲靖的信任,他卻是有些瞭解的,當年,救尉遲靖的便是夏炚,在救她的時候,她的記憶被重塑。
在她的心裡,他當真是個強女干犯?
她難道,真的會因爲他強戰了她,而恨他,想要殺死他嗎?
本來一直堅信着的事情,忽然就有了一絲動搖,她沒有從前的記憶,自是不知道她是他手心裡的珍寶,她也忘了自己,曾經那樣的深愛他。因爲他強佔了她,而她產生殺他的念頭,似乎也很好理解,那麼,她在接到《王傳》的那日,進入大殿與他所說的一番話,都是假的了?
她真的只是爲了殺他,是她把他要到碧落行宮的事情泄露了出去?
腦中紛紛亂亂,正在這時,聽得一聲柔柔的呼喚,“皇上。”
曹炟轉過臉去,就看到是尹鳳,她手裡打了把傘,輕輕地挪到曹炟的頭上,“皇上,下雨了,你手裡的東西都要被打溼了。”
原來今日是個陰天,不知何時已經下起了毛毛細雨。
尹鳳的提醒,讓曹炟如夢初醒,立刻將手中的信收入到袖中,竟無意識向尹鳳道:“她是絕不會這樣做的,朕要信她。”
尹鳳睜大着探究的眼睛,“皇上說的是誰?”
“沒什麼。”
尹鳳拿出手帕,替曹炟試去臉上的雨水,“皇上,雨勢就要加大了,先回去吧。”
曹炟點點頭,二人便這樣,緩緩地走
遠。
雨中,從背影看,二人竟也是極其合諧的。
……
雨依舊很大,秦越人替曹炟把完脈,喜道;“恭喜皇上,賀喜皇上,那絕情蠱果然已經沒有了,皇上龍體大好。”
曹炟哦了聲,卻道:“這絕情蠱是否有別的後遺症狀?比如,噩夢什麼的。”
其實那應該不算是噩夢,反而是旖旎香豔的春夢。
秦越人想了下,“可能是這段時間發生的事情比較多,皇上憂慮心重,纔會導致夜有噩夢,這樣吧,微臣給皇上開些溫補助眠的方子。”
說着便刷刷寫下一個藥單。
這藥方確實有用,當天晚上,曹炟並沒有再做那樣的春夢,卻夢到了尉遲靖。
她端着一盅蓮子粥進來,自然地放在他的榻旁,然後輕輕地觸了觸他的臉,“懶豬,快醒來。”
曹炟睜開了眼睛,看到尉遲靖笑着,周圍似乎有一層蒙朧的光芒。
他怔了下,然後坐了起來,“靖兒,你回來了!”
尉遲靖笑了笑,眯着眼睛笑了起來,“你呀!”
說着便將那蓮子粥端起來,送到他的脣邊,“吃了吧,這可是清心明目的,助你識人,好清心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