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人高的木桶裡, 一半是熱水,李蒙一桶接一桶往裡倒熱水。
暴雪過後,這天晚上不僅沒下雪, 天上還有一輪明亮的月亮, 清皎月光與熒熒發亮的雪地相映成趣。
按照紙條上所寫, 藥粉好在還剩了一些, 這裡離最近的城鎮也不遠, 只是他不敢挪動趙洛懿,怕有什麼閃失,便在白天裡, 來回跑了一趟。
他掃開一塊雪地,用石頭壘起的竈膛裡, 燒着火紅的炭。 這是最後一鍋藥湯, 明明是氣溫很低的夜晚, 李蒙卻滿頭大汗,他把袍子掖在腰中, 坐在一塊大石頭上,一面等水開,一面望着天。
蒼穹悠遠,無言中藏着無數秘密,覺天地之大, 才使人感到自身渺小。
曠野之上, 不見半點燈光, 散落的陡峭山峰, 都陷落在濃濃夜色之中。
忙活了一整天, 李蒙心裡安定了不少,手指把玩着腰間玉猴。
李蒙知道, 帳子裡睡着趙洛懿,半刻前他才入內看過,趙洛懿睡得很熟,身體也不再抽搐,看着比白天還好了一些。他扶他起來,給他擦了擦汗,才又讓他去睡。其間趙洛懿一次也沒醒來過,甚至沒有多流露半點表情。
可李蒙心裡卻很平靜,他長這麼大,從未如此平靜過,也許是今夜沒有下雪,四周寂靜的緣故。
藥湯咕嚕嚕冒泡,白煙慌忙四散。
李蒙拿着一柄大木勺,攪了會,又等了一會,從鍋子裡舀出水來。要不是旺西族人留下這些東西,他真不知道要怎麼從城鎮里弄來這大傢伙,一整日趕路,靈珠他們,應該已經到了聖地。
李蒙胡思亂想着,彎腰試了試水溫,剛好,返身進帳內,先把趙洛懿從被子裡剝出來,接着攔腰抱起他。懷裡過於輕的男人讓李矇眼神一閃爍,他英氣勃發的眉峰略一蹙,彷彿在忍受極難壓抑的難受。
趙洛懿蒼白的面色讓月光照着,更白了,跟上好的生宣一般。
撲通一聲。
趙洛懿眼睛緊閉着被放進一人高的大木桶裡。
緊接着李蒙也跨進桶裡,水一瞬間把衣袍浸透,他索性脫了袍子丟在地上,兩手輕輕環繞過趙洛懿的腰,把人扶正,再捏開他的嘴,以拇指將一丸藥推進那兩片薄薄的淡色嘴脣裡。
桶邊的小木桌上,擱着李蒙新沏的一壺茶,悠然茶香淡淡散落在這北地裡。李蒙拿起旁邊的水囊,含了一口在嘴裡,一手握住趙洛懿的脖子,輕柔地以溫軟的舌推開趙洛懿的脣,將水渡過去。看着趙洛懿吞嚥下去,李蒙鬆了口氣,
李蒙在水裡艱難移動,側着身,能看見趙洛懿輪廓鋒利的側臉。
不消片刻,在熱水裡泡着,趙洛懿偏寒的身體漸漸有了熱度。李蒙分雙掌於趙洛懿小腹與背心,緩緩運起內力。
趙洛懿依然閉着眼,唯獨嘴角不易察覺地緊抿起來。
溫和沉穩的內力滲透皮膚肌理,推着趙洛懿身體裡瘀滯已久的血液慢吞吞地流動。李蒙嘴微微張開,吐出的是一口寒氣,按孫天陰說的,要在這冰火兩重天的境地裡,推血過宮,待趙洛懿渾身血液暢行無阻以後,服下去的藥丸自然化開融於全身,加上熱水使毛孔張開,就能將餘毒清除。只是以內力催發蠱毒時,會令傷者渾身血液沸騰,因此最好在露天之所,這地方天寒地凍,倒正好合了孫天陰的要求。
漸漸的,李蒙閉上眼,天地間彷彿只剩下了他們兩個。
不知道過了多久,矇矇亮的黑夜裡,趙洛懿緩緩地張開了雙眼。
當他的手觸及李蒙的面頰,李蒙神情裡夾雜着一種迷茫。
待李蒙也睜開眼,四目相對之間,猶如一把重錘,一聲不吭地重擊在他心上。李蒙連忙按捺心緒,將最後一股真力渡過去。
浴桶裡的水早已經沸騰,猶如一絲一縷的墨痕,在水中游龍驚鳳地迅速暈染開。
直至洗澡水化作墨色。
李蒙聽見耳畔傳來一句話:“行了,累壞了吧。”
李蒙眉心一蹙,長睫抖顫,疲倦也難掩澄澈的雙眸這才真的睜開,把趙洛懿看着,也不說話。
沒有一句話能形容他此時心裡的感受,這兩三日間,發生的事太多。他失去了一個好兄弟,懷着僅剩的一點希望上路,這希望差點在漫漫雪夜裡磨滅。
失而復得也許就是這樣的心情,既想歡呼慶祝,又累積了太久的絕望,一時間無法發乎於外。
“這是怎麼了?傻了?”趙洛懿卻是極其放鬆地伸手抱了抱李蒙。
忽然,李蒙猛地肩頭埋在趙洛懿的肩窩裡,起初是一動不動,片刻後整個人抖顫起來。
濃得化不開的眸色掩蓋了趙洛懿的情緒。
李蒙輕微地靠在趙洛懿肩膀上抽噎,模糊的視線落在他的頭髮上,趙洛懿青絲中夾雜的花白猶如根根銀針,不打招呼地刺進李蒙心裡。他擡手輕輕撫弄趙洛懿溼透的雙鬢,手落於趙洛懿後脖子上,分開些許,李蒙便狠狠地吻了上去。
這個吻拋卻了所有的溫柔。
趙洛懿的迴應也兇猛無比,脣間鈍痛讓李蒙意識到,他曾經崇拜着、又敬又怕的那個男人,又回來了。
趙洛懿還是有點站不穩,被李蒙抱到牀上,兩人迫不及待就滾作了一團。
李蒙連續粗喘數聲,兩隻手抵在趙洛懿胸前。
“等什麼?”趙洛懿的吻已經鋪天蓋地落在李蒙臉上,他抓住李蒙一隻手腕,不耐地在李蒙脖子上啃了一口。
“唔……”李矇眼神有一瞬渙散,但還是屈起一條腿,膝蓋正頂着趙洛懿驢一樣的那玩意兒,怎麼人瘦了,卻不見這傢伙瘦下去。李蒙正出神,趙洛懿又要來吻,他一手推開趙洛懿許久沒有刮面的臉,“等我,打水,擦身,我們身上都是藥,還有逼出來的毒。”
趙洛懿只好耐住性子。
李蒙給他擦身時,簡直不敢看他,心裡的小鼓馬不停蹄地響起來。
一想到那大玩意兒要進來,他就有一絲難言的害怕,害怕之中卻有更深切的渴望。李蒙從未如此強烈地想要讓趙洛懿進來,草草打理乾淨,李蒙才坐到牀邊,就被拖住腳踝放倒在了牀上。
溫軟的舌尖在他的腳踝邊打轉。
一整晚李蒙都是暈乎乎的,記憶相當模糊,唯獨深刻的是幾乎有嘔吐感的幾個瞬間,他根本想不起來自己發泄過幾次,趙洛懿連手都沒有用,他甚至把李蒙的手也綁了起來按在頭上。
第二天醒來的時候,李蒙恍恍惚惚地睜開眼,只覺得太荒唐了。
距離那場瘋狂已經過去好幾個時辰,帳篷裡溫暖曖昧的腥羶氣味依然明顯,李蒙臉皮通紅,一個毛茸茸的下巴在他的肩膀上磨蹭,又癢又痛。
“醒了?”李蒙一開口,沙啞的嗓音讓他的耳朵又紅了一層。
“嗯,再睡會。”趙洛懿懶洋洋地挨着李蒙的脖頸,鼻尖貼着李蒙的髮根,在他的耳朵後面來回嗅聞。
“睡不着了。”李蒙早起慣了,睡到這時候已經十分罕見。
“你還不夠累。”話音未落,趙洛懿粗糙的手掌已經不規矩起來,牙齒叼着李蒙的耳廓緩緩廝磨。
“師父。”
“嗯?”
李蒙猶豫片刻,硬着頭皮道:“這不是眼下我們最該做的事。”
“哦?”趙洛懿道,一面舔李蒙的脖子,滿足地眯着眼,“眼下我們該做什麼?”
“在關外已經呆了太久,至少趕在十五以前,應該回樓裡看看。”李蒙猛然驚喘了一口氣,再也說不下去。
趙洛懿的手指在被子裡靈活的動了動,他從未感受過身體這麼不受束縛的時刻,也許是生病太久,雖然還沒完全恢復,可他已經覺得身體裡蓄滿了力氣。
“好徒兒,張嘴。”
在近乎哄騙的聲音裡,李蒙皺着眉,含住趙洛懿的兩根手指。他的脖子通紅,兩個人緊緊攏着一牀棉被,帳篷裡沒生火盆,他們卻熱得不行似的滿臉通紅。
情到熾熱,李蒙緊緊抱住趙洛懿汗津津熱烘烘的脖子,都不知道自己說了什麼,大概是抒發了一下內心的真實感受。
一直耽擱到了天快黑的時候,兩人才上路,只不過這次,不是李蒙帶着趙洛懿,而是趙洛懿帶着李蒙。
李蒙懶洋洋窩在趙洛懿的懷裡,坐在馬前,一路都在打瞌睡,背靠着趙洛懿踏實溫熱的胸膛,聞着乾淨衣袍上的皁角氣和趙洛懿身上一直都有的一股說不清的乾燥就溫暖的陽剛氣,隨着馬兒顛簸,李蒙始終找不到一點真實。
“師父。”
背後響起漫不經心的一聲“嗯”。
月光拉長着兩人一馬的影子,鋪展在地上,被馬蹄得洛得洛地踏過去。
“你真的好了?一點兒也沒有不舒服?”李蒙道。
“好了。”趙洛懿頓了頓,方道,“舒服倒,”地上的影子搖了搖頭,意猶未盡地嘆道,“真有些不舒服,不太盡興。”
李蒙茫然地看着地上的影子,趙洛懿的胸膛貼着他的後背,兩人的身軀在馬背上幾乎交疊成一個。
“什麼……”這話音生生噎在了喉嚨裡,李蒙反應過來,滿臉漲得通紅,“我跟你說正經的!”
“這就是正經事。”趙洛懿堅定的回答敲在李蒙的心口上,“今後,再也沒有比這更正經的事。”
月亮很高,很遠,照着兩襲人影將臉貼在了一起。
一個落拓不羈,一個清雋無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