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蔡榮身上摸出來的個卍字福壽玉佩碧瑩瑩散發出柔潤的光澤, 李蒙嘴角一翹,小心把它收起來。
“可以滾了。”
蔡榮:“……”
只聽蔡榮一聲令下,他的四個副將紛紛上馬傳令。
方大則叫橋幫的人都後退。
方大吩咐完走過來, 朝趙洛懿抱拳, 道:“事已至此, 還是要先下去, 現在到處都是火油, 一不小心還是很危險。”他的眼神從衆人身上掃過,最後停在許老三的身上,“三哥, 你看,誰下去弟兄們會放心跟上來?”
這個人選不作他想, 許老三當即答應, 親自下去。
“方大, 解藥。”趙洛懿冷冷道。
“是是,解藥, 我都忘了。”方大找來手下,片刻後,解藥拿來。
李蒙看了一眼藥丸子。
趙洛懿也看了一眼,下巴微揚,“你先吃一丸。”
方大訕訕一笑, “趙大俠這是不信我, ”不過仍然把藥喂到嘴邊, 一伸脖子吃了。
“蒙兒。”趙洛懿道。
李蒙這才吃了解藥。
“三妹人呢?”上來以後李蒙一直沒看到許三妹的蹤影。
“這裡刀光劍影的, 怎麼好讓她出來站着。”方大笑了起來, “方纔叫罵都是瞎說的,我讓她在後面待着。放心, 有橋幫的弟兄守着,不會有事。”方大轉而朝趙洛懿道:“既然蔡將軍已經下令撤退,趙大俠不妨放人,畢竟將軍是朝廷命官。”
方大語氣已是有些重了。
趙洛懿嗯了一聲,緊貼着蔡榮脖子皮膚的刀鋒卻一點沒移開,他看了一眼方大,“山坡上都是油,這狗官得和我們一起下去。”
方大臉上的那點和顏悅色徹底消失,眼神略透出陰鷙,“趙大俠真要這麼做?”
“狗官。”
蔡榮一時沒反應過來這是叫自己,是脖子上出現了細細一道血口,那股慢條斯理滲入皮膚的刺痛才令他清醒。
“是,是,在,不就是跟着下去。”蔡榮峻聲道:“其他人先撤,不用管本將軍。”
方大往前一步,被趙洛懿看了一眼,不得不站住。
“你。”趙洛懿看向方大,“也一起。”
方大眉毛一擰,身邊橋幫的弟兄正欲發作。
“我徒弟剛吃了解藥,還不知道能不能解毒。”趙洛懿下巴向蔡榮點了點,“他和我們一路,你有什麼不放心的?”
方大皮笑肉不笑道:“趙大俠這麼說了,在下卻之不恭。”
“幫主!”
方大豎起一隻手掌,“不必多言,這位趙大俠乃是光明磊落之人,我們橋幫也是正派。”他扯直衣領,抖抖衣襟,笑道:“那就這麼辦吧,三哥,你先?”
許老三愁眉不展,隱有些擔憂,顯然趙洛懿在針對方大,卻不知是爲何,難不成護短護到這份上,還在記恨方大下毒?也不太對,真要是對方大有不滿,在山下時卻又沒有。
“等一下。”李蒙出聲阻止。
方大頓時臉色陰沉下來:“怎麼?二位要真信不過在下,我便第一個下。”
方大不過隨口一說,不想李蒙立刻點頭:“那方幫主先下,方纔晚輩還在想,怎麼下去得方便,小輩這傷不是時候。”
李蒙的傷是方大逼他喝的毒酒作爲要挾,舊事重提,難免心虛,只得撇撇嘴:“那蔡將軍又怎麼說?”
“蔡將軍……”
聽見李蒙聲音停頓,蔡榮感覺十分不妙,連忙大叫起來:“我有什麼怎麼說的?本將軍沒意見,全聽少俠一句話。”
“師父,不如讓方幫主帶着蔡將軍下去……”
“好啊好啊,就這麼辦。”蔡榮話音未落,只聽李蒙又道,“點他的穴道,省事一些。”
“……”蔡榮張嘴要罵,就被點了個正着。
於是方大最先下,懷裡抱着蔡榮,蔡榮一身鐵甲,方大又不願意顯得自己力氣不濟,饒是臉色不好看,也只有照辦。
許老三隨在其後。
趙洛懿仍然像上來時一樣,抱着李蒙下。
山坳裡一個人也沒有,許老三走在最前面,邊走邊說:“方纔想着可能會發生爭執,萬一起火,就叫盧老哥先帶兄弟們去藏好。”
“山裡還有地方能躲?”方大問。
許老三狡黠地一笑,對方大已是換了臉色,似笑非笑的神情:“狡兔三窟,這還是當年你常和我說的,怎麼忘了?”
李蒙四下張望,沿路走來,一個人也沒有,撤得很乾淨。百來號人能躲在哪裡,還不怕火燒。
“大敵當前,還有心情吃飯,許老三,你這泰山崩於前仍不改色的架勢,這麼多年也沒變。”剛解開啞穴不久的蔡榮,說起話來聲音粗噶像只公鴨,他的話聽上去有一絲感慨。
“這可不是我的主意。年紀大了,比從前怕事,本來想江湖事江湖了,不想你也來了。”現在蔡榮下來,身後沒有千軍萬馬,許老三也不再那樣怕他。
“是這小子的主意?”蔡榮被趙洛懿冷颼颼看了一眼,立刻改口道:“這位少俠倒是氣度不凡。”
“……”李蒙從第一次見蔡榮,他就是一副飛揚跋扈的做派,眼下這姿態,要麼是惺惺作態,要麼真是能屈能伸,成大事者。
“趙大俠能解開我的上半身了罷,這下面,沒繩梯,我也上不去。要上去,手腳也不可能比你們三個都快,我不會冒險。這麼點着,不舒服,待會兒見了村裡人,也沒臉,他們要扔我臭雞蛋,總也給我個躲的機會罷?”蔡榮同趙洛懿打商量。
趙洛懿看了李蒙一眼。
蔡榮一雙虎目盈盈有淚,望向李蒙。
“……”李蒙感覺此前喝的茶似乎要從胃裡翻騰上來了,難受地捂了把胸,“解開吧,反正他也跑不掉。”
蔡榮禁不住喜上眉梢。
“跑的話抓回來打斷腿就是,不必給我面子。”
“……”蔡榮頭埋到僵硬的胸前,暗想:不愧是李陵的種。
最後許老三停在自己房舍前,屋檐下一對白紙燈籠,上書兩個“許”字。
“三叔?”
“就在這裡。”許老三推開門,門扉發出一聲吱嘎。
原來許老三的院子裡,有一口井,人得坐在水桶裡放下去,那隻桶比尋常水桶大了足足三圈。
“頭兒?”於四警惕的聲音從井底傳出。
“是我。”許老三先上去,繩子可以自己控制,桶上有一個巧妙的轉軸用來放繩子。
蔡榮才轉過臉去,還沒來得及探看逃跑的機會,就又被趙洛懿點了穴。
方大隨在許老三後面,之後是蔡榮,蔡榮是被李蒙他們在上面轉動另外一個轉軸放下去的,之後是李蒙,趙洛懿在上面轉,放他下去。
“就是這個狗官,殺了他!”一人手裡柴刀舉到一半,噹一聲激出的火花將昏暗的井底照亮了一瞬。
“且慢。”趙洛懿隨在李蒙身後走上去。
李蒙向衆人拱手:“這位大人在朝中頗有地位,現在殺了他,不利於大家逃命。”
蔡榮不停眨眼,又不停看趙洛懿。
趙洛懿則壓根不理,放開蔡榮,又有一番麻煩,到時候一個弄巧成拙,他還想快點離開這個村子,帶着徒弟一路幹到下一站,自從李蒙病後,這段日子對趙洛懿而言,積攢了太多疲憊。
李蒙脖子被趙洛懿手掌捏着,他沒當回事,朝趙洛懿道:“解開他的啞穴,大家好好談一談,看看怎麼離開。”
“先揍個半死不活,咱們說什麼他也得答應!”於四那個莽夫揮舞起手裡的鐵錘叫道。
“你從哪裡找來的錘子……”李蒙哭笑不得,示意趙洛懿護住蔡榮,“三叔,您說個話。”
“我們手裡只有他一個,現在還不好說上面的情形。”此時蔡榮已經能說話了,許老三轉過臉去,問他:“冒昧問一句,除了我們,朝廷可還派了別的人來?”
蔡榮揉脖子咳嗽兩聲:“這樣的好事,我當然想獨佔功勞,本來是不告訴別人的,但朝裡有一個人,耳目衆多。肅臨閣你們沒聽過,這位十方樓樓主卻熟得很。”
地下稍微有一點聲音,都能擴得很遠。
一時間竊竊私語聲紛紛冒出。
“都先閉了!”許老三不失威嚴地低吼,千元村村民很快安靜下來。
“那他也找來了?”許老三直勾勾看定蔡榮。
蔡榮身上還不能動,緊繃的脣紋深刻,他說:“這個人,我既視爲出生入死的兄弟,又視爲爭權奪利路上的仇敵,他熟悉我的行動,和我熟悉他的行動一樣。說不好是否在趕來的路上。不過,許老三,我有個話說了你別不當回事。”
“十數年前,第一次見你,我就沒敢不把你當回事。”許老三深諳蔡榮是個睚眥必報的人,自認除了當年盜金的事對他有所欺瞞,從未做過什麼能惹火蔡榮的人。爲了讓其他人聽明白,許老三又道:“如果不是託蔡將軍的福,我們也不能清清靜靜在這山中避世十數年之久,當年的緝捕令,是蔡將軍幫忙,找旁人頂了罪。”
離許老三近一些的幾個村民看上去沒什麼反應,想必他們知道一些,其餘人卻是變了臉色。
李蒙抓了抓趙洛懿的手。
趙洛懿看了他一眼,手掌託着他的脖子,掌心粗糙溫暖,李蒙一時間簡直想鑽到他懷裡去,懶得管這些彎彎道道的事。
同樣是江湖人,李蒙不得不慶幸,他遇上的是沒什麼所圖的趙洛懿。他多年孤獨,沒有親情牽絆,沒有值得信任依靠的朋友,才讓自己輕而易舉在無意之間佔了趙洛懿世界裡最重要的位置。
“那個人是誰?”許老三峻聲向蔡榮問,他頭略略低着,以示請教。
“是與我同年保護聖上重回中安的陳碩,要是我沒料錯,他已在馬不停蹄趕來的路上。”蔡榮這一句輕描淡寫,眼角餘光瞥向方大。
方大臉色低沉到極點。
“恕我直言。”蔡榮身體雖不能動,這一聲卻沉穩如同虎嘯,震動在場每個人的心肺。
“你們當年誤盜走的東西,對江湖人而言,甚至對朝廷而言,都不像傳說中那樣有用,我願意用一萬兩黃金買這本殘卷。”
那數字簡直振聾發聵。
連李蒙都忍不住想要搶錢了。
趙洛懿湊在他耳畔說:“我去搶。”
“……”李蒙就手在他腦袋上拍了一記,又抱着他的腦門狠狠親了一口。那意思很明顯,眼下這情勢,必定是聽者有份,有得賺。
但搶錢不行,李蒙捏着他的手狠搖。
趙洛懿輕輕恰好握住他的手。
李蒙手也還有點痛,也沒空再和他鬧着玩,他也想看看大家搶破頭的到底是個什麼玩意兒,才踮起腳,就聽許老三說:“兩萬。”
“……”李蒙正在腹誹真不怕獅子大開口,這時蔡榮眼皮也不眨地答應了。
李蒙心裡排着隊的有限的粗口跑過去,想到那天蔡榮在自家外面的古董一條街上買東西,一副財大氣粗的樣子,想必這些年沒少斂財。但一個武將,不該有這麼多錢,是皇帝拿了錢給他辦這件事?
那也不會,這件事皇帝是交給霍連雲在辦,曾經在閒人居還親開尊口過問過。
“那就一手交貨,一手交錢,我放人。要快,否則陳碩趕來,就不好說了。”蔡榮道,他看了一眼旁邊臉色沉鬱的方大,嘴角露出一絲難以察覺的笑,“有勞方幫主,我也不是卸磨殺驢的主,這次一樣,方幫主也有得分。”
方大猛然暴起,一把貼身軟劍自他腰中抽出,甩了出來。
趙洛懿抓住蔡榮的肩就把他推得滾出去,壓向人羣。
李蒙連忙抓着離得最近的許老三後退,大叫道:“托勒!”
人羣裡躍出一人,護住他們兩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