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8.四十八

茶肆包間十分隱蔽,室內瀰漫着一股淡淡香氣,李蒙覺得有蘭花、梨子的味兒,別的一時想不起。

一進門,馨孃的隨從都懂規矩地各自找樂子去了。

時不時能聽見此起彼伏的樂器聲,大概是琵琶一類,雖然聽不大清楚,但偶或有幾聲,顯示樓裡還有別的客人。

打從一坐下,馨娘便將帷帽隨手放在窗戶上,手托腮,漫不經心望向窗外。人聲幾乎已經不能傳到三樓,馨娘看着看着,長嘆了口氣,略帶唏噓道:“四年前,也是五月初,我與你師父,約在慶林看合歡,最後他沒來,只好我去找他,結果你猜怎麼着?”脈脈含情的一雙美目懶洋洋掉轉向李蒙,似乎也不期待他回答,馨娘自顧自續道:“他沒有來。”

熱茶喝下肚去,李蒙脖頸裡出了一層薄汗。

“什麼意思?”

“你們應該約好了,在某處見面纔是,他那樣的人,在行事之前,必定會妥當安排好在乎的人。”馨娘頓了頓,端詳李蒙的臉色,旋即笑了笑,“聽說他現在有兩個徒弟了,倒是長進了。你師兄那個護犢子的樣兒,是給你找的護衛吧?”

“要是你出手,我們倆都不是對手,再找十個我師兄也不成。”李蒙淡淡道。

馨娘抿脣一笑,兩隻柔弱無骨的手輕輕拍了拍,“和聰明人講話不費力氣,有膽量上來陪我喝這一壺,難怪他對你另眼相看。”

“你要什麼?”

馨娘莞爾一笑,“要你娶我做新娘子呀。”

李蒙皺起眉,起身要走。

“哎,別走。”馨娘直接抓住了李蒙的手,而不是衣袍。

那手即便不細細地摸,碰上去就能感覺到柔嫩細滑,李蒙略有些走神,想起趙洛懿總是佈滿粗硬繭子的大手,他想抽回手,馨娘稍稍發力,那手就像黏在他的皮膚上,根本無處着力。

“和你隨口說一嘴,怎恁的小氣。”馨娘往回一帶,李蒙只得坐回椅中。

“告訴我,你們在哪裡見面?”

李蒙尖銳的目光直勾勾打量馨娘,似乎想剖開她看看她心裡裝着什麼樣的心思,馨娘微微揚着下巴,由得他去瞧。

李蒙沒有說話,喝了一口茶,喉結緩慢鼓動,手指規矩地貼着青花茶碗,看着似乎陷入了沉思,卻忽然發出聲音:“爲什麼我要如實以告?”

“因爲我好看呀!”

“那你不好看我就不用告訴你了嗎?”

“我不會變得不好看。”馨娘聲音一冷,下意識注意李蒙的手。

就在李蒙右手擡起,指縫間銀光閃爍似乎有東西要襲向馨娘面門時,一個聲音急促道:“你爲誰做事?”

“我自己。”

李蒙眉心瞬間一蹙,放下手,額上已出了冷汗。

馨娘也收了內勁,簌簌發抖的茶盤茶碗茶壺倏然靜止下來,她殷紅的嘴角極具風情地一勾,“怎麼樣?信不信我?”

方纔那股撲面而來的凌厲內力,幾乎讓李蒙想站起來逃跑,他有種劫後餘生的放鬆感。李蒙舔了舔嘴角,“你到底多大年紀了?”

“什麼意思,老孃今年二八。”馨娘愛憐地擡手摸了摸嫩得出水的臉皮子。

李蒙蹙眉道:“話說完了,晚輩告辭。”

“……跟你師父似的一樣不討人喜歡,前次不是說過了,讓你別跟着他學。”

李蒙側頭躲過馨娘伸來勾他下巴的手指,馨娘不悅地撇了撇嘴,倒不再多說,只道:“我知道你們落腳的地方,你喝了我的茶,就是再過得一個月,也跑不掉和尚。你不用怕我,十方樓裡能和你師父說得上話的人,本就沒幾個,要不是推心置腹,他會上我那兒收拾傷口,我要殺人,不僅滴血不沾,還不會髒了地方。你自己想清楚,到底我有幾分可信。”說罷馨娘便起身要先走,到了門邊,忽然想起來什麼,回頭秀眉一軒,“對了,有人跟蹤你,多當心,指不定是來要你命的。”

馨娘已出門去近盞茶時間,李蒙才站起身,出門時腳步躊躇收了回來,獨獨探出一雙眼,左右看了看,這間茶肆很是清靜,有點頭臉的人物,都不會在堂子裡拋頭露面,加上已快打烊,堂子裡除了端盤子的丫鬟時不時來往穿梭,倒沒見着特別的人。

李蒙深吸一口氣,拍了拍袍子,往樓下走。

出了茶肆,對面賣湯圓的老漢揭開鍋,白茫茫的霧氣頃刻間將老頭白髮白鬚吞噬進去。

一人趴在高高兩座碗山後面吃東西,唯獨新的碗放上去,顯示後面有人。

“……”李蒙攏着袖子,強擠出一絲笑,“師兄。”

“哼。”曲臨寒不搭理他,面前的湯圓吃完了,新點的還沒上,正是青黃不接的時候,眼前兩座摞得高高的碗攔住了他的視線,他仰脖子衝老闆喊道:“把碗收拾一下,算一下多少錢,不吃了。”

“已經盛好的,也不要了嗎?”老漢很是爲難,畢恭畢敬端着那隻碗,手指燙得發紅。

“給我吧。”李蒙適時將碗接了過來,老漢感激地看了他一眼,低頭收拾曲臨寒面前的碗,報了個數。

曲臨寒在身上翻來翻去。

老漢已將碗泡入爐子後方的大木盆裡,巴巴看了一眼曲臨寒,一旁小木牀裡咿咿呀呀的叫聲伴隨着細弱的咳嗽,兩人循聲望去,那老漢原來帶着個襁褓裡的小孩在做營生。

曲臨寒面紅耳赤掏遍了身上的袋子,錢袋在,就是隻有三個銅板。

“……”曲臨寒不甘心地看了一眼李蒙,虛張聲勢地大聲道:“給錢!”

李蒙看他臉紅脖子粗,很是好笑,一面咀嚼軟糯香甜的湯圓皮,一面含笑“嗯”了一聲。

回去的路上,李蒙邊走邊向曲臨寒說了馨孃的事,從趙洛懿被南湄人追殺說起,包括他第一次見馨孃的事兒,另外,還有他在馨娘那裡洗澡,落了東西,也被她交給了趙洛懿的事,也告訴了曲臨寒。

“她和師父交情很不一般。”曲臨寒縮着脖子,手攏在袖子裡。

“嗯。”李蒙心不在焉地應和。

“也許是師父中意她或者她看對眼了咱們師父。”曲臨寒粗聲道。

這句李蒙乾脆沒聽進去,自顧自想着心事。

“哎,你聽見沒!”曲臨寒踹了他一腳。

李蒙這纔回過神,“聽見了啊,應該不是男女之情。”

“還是母子之情啊!”曲臨寒嗤笑道。

李矇眼底忽然一亮。

“……”曲臨寒忙擺手,“我瞎扯淡,你隨便那麼一聽……”

“馨娘內力很強,就算按照師父給的那個算是走捷徑的內功口訣練,她也至少應該和師父差不多年紀了……”

“你說剛纔被我救了那姑娘?不可能,她撐死了二十。跟我小娘差不多。”曲臨寒自認見過的女人比李蒙多,拼命說服他。

李蒙根本左耳朵進右耳朵出,江湖中有太多神奇之處,要駐顏有術未必不可能,自從李蒙身上帶了“奪魄”這種能消弭人意識於無形的蠱蟲,就不得不信真有許多神奇可能是自己沒見過的。

曲臨寒看李蒙不說話,有點訕訕,“那你告訴她咱們要去哪兒嗎?”

兩人已經走進客棧,同時噤聲,上了樓,曲臨寒進了李蒙的屋子,把門一關,喝了口茶,目不轉睛看着李蒙,李蒙出門去打了水來,神情自若地洗完臉,才坐到桌邊。

這段日子相處,曲臨寒已經看出來了,趙洛懿一不在,李蒙比平時沉穩許多,不大愛說笑了,但總像揣着一肚子心事,也許他在心裡計較。

“告訴她,但眼下還不是時候。”李蒙看了曲臨寒一眼,“師父帶我離開靈州之後,見過兩個女人,除了馨娘還有一個。馨娘一定已經得到師父清除樓裡奸細之後,離開了瑞州的消息,多半,她已經去瑞州確認過,否則找師父比找我們容易。要不然就是,她沒有去瑞州,但受師父所託,讓她來這裡找我們。我認爲前者的可能性比較大。”

“師父獨來獨往,連你我都沒能窺得此事全貌,樓裡也不知道誰是叛徒,傳書要經過鷂子發信,師父應該不會信任……”曲臨寒指腹貼着茶杯取暖,歪了歪頭,半晌,認同地點了點頭,“要是她提前得到消息,也許是在你被人關押那幾天,二師叔說,樓裡有一派人在監視師父,認爲他會篡奪樓主之位。”

“那個大夫不是說樓主留下了遺書?”

“嗯,但誰也沒見過,據說樓主放在了斷龍崖裡,所以那個大夫當日一定也去了。”曲臨寒篤定道,“我們離開瑞州之後,雖不算全速前進,趕路也不慢,要是馨娘真的因爲擔心師父纔來找我們,時間上似乎有些……”

李蒙搖了搖頭,“她可以騎馬。”

“還能約上黃老爺明日遊湖?”

李蒙看了他一眼,無聊地說:“她的身份便是個花娘,周遊各地,在此地有一兩個熟客也不奇怪,何況也未必就真的是客人,她嘴裡沒幾句實話。”

“那你還敢信?”曲臨寒不服氣道。

“我幫師父換過藥,要不是信得過的人,他不會讓人碰他的傷口,他身上有個秘密……也許和那些南湄人有關……”

“你還是覺得那個怪人是南湄人?”

“不無可能。”

“好吧,你們比較熟,但你要知道,要是信錯了人,我可要和你同生共死,你也體恤體恤我……好歹也算你師兄……”曲臨寒眉眼裡帶着點調笑。

李蒙眉毛動了動,握住他的肩膀,“對了,師兄,有件事要拜託你。”

曲臨寒後退一截,警惕地瞪着他。

“馨娘還說,有人一路都跟着我們,你記不記得,第二天早晨,我讓你不要亂堆東西,後來幾天但凡在外露宿,馬車裡都很亂……可能,我真的錯怪你了。”

曲臨寒捏住了自己脖子,抽了抽鼻子,“你不是想讓我……”

“對,師兄武藝高強,遠在我之上,方纔在馨娘面前,勇武可嘉,白天也是我在趕車,恐怕精神不濟,今夜就有勞師兄了。”李蒙淡笑道,走進裡間就開始脫袍子,末了不忘朝曲臨寒致歉,“是我考慮不周,還多定了一間房,現在也不好再退。你別直接就在地上睡,還是鋪牀被子,免得着涼,真要耽擱了時日,我不大會伺候人的。”

“……”曲臨寒把腦門兒都拍紅了,暗暗發誓再也不佔李蒙的口頭便宜,那小子記仇。

第二天一早,李蒙穿戴整齊,特意到樓下堂子裡去吃飯,曲臨寒真守了一晚,等李蒙起來,連忙像只死魚爬上牀就賴着不起。

李蒙只好自己下去吃飯,打算待會兒給他帶上去。

馨娘來的時候,李蒙並不意外,昨晚上馨娘沒說自己的住處,顯然只能她找李蒙,李蒙沒法去找她。

“考慮得怎麼樣了?”塗得紅紅的指尖映着白麪饅頭,像是雪地裡零散開的紅梅花瓣。

“你找師父做什麼?”李蒙問。

馨娘畫得飛入鬢中的秀眉微微一揚,頗有幾分不耐煩。

“晚輩只有這一個問題,要是你不打算說,晚輩不強求。”李蒙垂着眼,慢條斯理地喝粥。

“防着我你可就防錯了人,惹毛了老孃……”馨娘叉起腰。

李蒙擡起頭看了她一眼。

“老孃……老孃下次不找你談事找你師兄了!”馨娘氣得鼓起眼睛,倒有了三分兇相。

“他聽我的。”李蒙不在意地說,“他們倆都聽我的,所以最好你還是找我。”

“窮奇也聽你的?”馨娘難以置信地問。

李蒙把最後一小塊饅頭塞進嘴裡,緩慢咀嚼,看見掌櫃的打着呵欠翻開了賬本,吆五喝六地讓小二們把架在桌上的木凳都放下去。

“他還沒聽過誰的……”馨娘訕訕道,“給了你一天時間考慮,你給我多少時間?”

“隨你,我們今日要啓程,長路漫漫,不敢怠惰。”李蒙站起身,恭敬地對馨娘做了個揖,才收拾起碗盤遞給夥計。另要了一份早飯,端着走到院子裡,撕下小半個饅頭餵魚,才蹬蹬蹬上樓去。

馨娘眯起眼睛,隨從自門外走來,低聲對她耳語一句。

她透着冷意的臉上,轉而嫣然,輕輕以掌心碰了碰隨從的臉,“叫他們候着,就去。”

樓上,李蒙已經又從屋子裡出來,趴在欄杆上,面無表情看她。

同樣是面無表情,趙洛懿給人的感覺陰沉,李蒙給人的感覺卻有些茫然,又有些發懵。馨娘起身撣了撣裙子,款擺細腰往外走了。

176.一七六7.任務83.八十三152.一五二42.四十二26.親夫11.聯絡7.任務92.九十二77.七十七159.一五九184.一八四140.一四〇81.八十一125.一二五106.一〇六24.遺書103.一〇三123.一二三21.故舊9.殺心35.試試13.馨娘130.一三〇122.一二二177.一七七91.九十一97.九十七31.幼獸61.六十一147.一四七143.一四三78.七十八11.聯絡42.四十二162.一六二102.一〇二57.五十七115.一一五90.九〇159.一五九184.一八四164.一□□83.八十三126.一二六32.師兄180.一八〇130.一三〇7.任務33.祭司48.四十八99.九十九70.七〇144.一四四141.一四一29.改頭6.問題187.走放羊(2)81.八十一33.祭司158.一五八75.七十五180.一八〇83.八十三133.一三三91.九十一93.九十三134.一三四140.一四〇164.一□□26.親夫182.一八二153.一五三68.六十八113.一一三15.南湄90.九〇89.八十九154.一五四130.一三〇64.六十四36.闇火42.四十二87.八十七146.一四六12.外族113.一一三99.九十九170.一七〇8.蓁蓁30.出城179.一七九101.一〇一17.閒人184.一八四29.改頭47.四十七102.一〇二168.一六八157.一五七
176.一七六7.任務83.八十三152.一五二42.四十二26.親夫11.聯絡7.任務92.九十二77.七十七159.一五九184.一八四140.一四〇81.八十一125.一二五106.一〇六24.遺書103.一〇三123.一二三21.故舊9.殺心35.試試13.馨娘130.一三〇122.一二二177.一七七91.九十一97.九十七31.幼獸61.六十一147.一四七143.一四三78.七十八11.聯絡42.四十二162.一六二102.一〇二57.五十七115.一一五90.九〇159.一五九184.一八四164.一□□83.八十三126.一二六32.師兄180.一八〇130.一三〇7.任務33.祭司48.四十八99.九十九70.七〇144.一四四141.一四一29.改頭6.問題187.走放羊(2)81.八十一33.祭司158.一五八75.七十五180.一八〇83.八十三133.一三三91.九十一93.九十三134.一三四140.一四〇164.一□□26.親夫182.一八二153.一五三68.六十八113.一一三15.南湄90.九〇89.八十九154.一五四130.一三〇64.六十四36.闇火42.四十二87.八十七146.一四六12.外族113.一一三99.九十九170.一七〇8.蓁蓁30.出城179.一七九101.一〇一17.閒人184.一八四29.改頭47.四十七102.一〇二168.一六八157.一五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