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2.九十二

就在青奴起身的瞬間,兩顆黃寶石動了動。

一瞬間李蒙明白過來,不是什麼寶石,適應了黑暗的眼睛,能模糊判斷出那個方位,盤踞着一隻動物,是什麼兇獸之類的。李蒙一緊張,腦袋中直是空白,有點喘不上氣,想起青奴讓他閉氣,胸中像要炸開有點疼,他感到再不吸氣可能要窒息了,便一手捂住鼻子,極輕地吸了口氣。

惡臭幾乎讓李蒙瞬間吐出來。

“嘶嘶”的喑啞聲發出,李蒙忽然知道那是什麼了,伸手出去抓青奴,手碰到青奴的衣角。

那兩顆黃色的寶石忽然掉了個頭。

三寸見方的一塊光開在黑暗中,投射出一塊斜形切割方柱。

李蒙往前一撲,抓住青奴的腳,把人往後一拖。

青奴沒力氣,李蒙一把抱住他瘦得薄紙片似的身體,他目不轉睛盯着顯出身形的龐然大物,它巨大的身影嚇得李蒙第一直觀反應就是叫,不過張了張嘴,聽見外面有人說話。

“安巴拉,給蛇神的祭品帶來了嗎?”

那是圖力的聲音。

李蒙臂膀中抱着的人渾身一顫,那是一種無法剋制,深入骨髓的恐懼,連李蒙都感受到了,他安撫地拍了拍青奴的肩膀,聲極低地安慰道:“我們怎麼辦……”李蒙回頭看了看,剛纔在地面上摸到的又溼又黏的液體也不知道是什麼,像泥。李蒙額角一跳一跳的,沒去聞,下巴擡了擡對青奴示意:“那邊。”然後扶起青奴,讓他半身靠着自己,移到一旁一尊石像後面。

是個女人半裸的雕像,她低着頭,兩隻眼中有一隻已不知道掉到哪兒去了,石面破開,像被什麼利器鑿破的。

李蒙雙手合十,對雕像做了個揖,把身上斗篷摘下,搭在女人身上,邊給她繫上,邊留意那條脖子向前一伸一伸的蛇。

那蛇顯然對他們已經不感興趣了,蛇都不喜歡光,但那它無法通過的門中放着一盤鳥蛋,大概平時它就愛吃這個,正以最快的速度吞嚥堆成小山的蛋。

怎麼不噎死它算了。

“還殺嗎?”李蒙握緊劍柄。

“來不及了。”青奴靠在雕像腿上粗喘氣,蒼白的臉色在昏暗的光線裡若隱若現。

“蛇神?這是南湄人拜的那條?”李蒙盯着那條蛇,蛇吞蛋的速度慢了下來,身體一伸一縮。

“應該是它的子孫後代,不知道,圖力帶我來過一次,從上面,在隔層裡能看見這裡,有一面佈滿小孔的巴掌大的地方。能看見。”青奴道。

“他爲什麼帶你來?”半天沒聽見青奴答話,李蒙回頭看了一眼。

青奴身體蜷縮着,狼狽又可憐,李蒙臉上微微一紅,轉回頭,道:“你衣服,襟口,把衣服穿好。”

青奴邊咳嗽,發出一聲笑。

“他們怎麼知道,這條就是蛇神,蛇一窩不是會下好多蛋嗎?”李蒙小聲問。

“不知道,我又不是南湄人。不過,古人是崇拜自然,崇拜武力強大的獸,後來人爲萬靈之長,纔有了傳說。不過無論拜人拜獸,都是對力量的崇拜,所以,一旦破除了南湄人的信仰,未必不能歸入大秦。”

李蒙聽青奴話裡話外的意思,皺眉看他,“你是誰的人?”這套理論太熟悉,幾乎一瞬間把李蒙帶到被霍連雲綁架要挾趙洛懿的那間小茅屋裡。

“我?”青奴深深喘氣,一哂,“誰的也不是,我是個叛徒。”

“……”李蒙看那蛇還在吃蛋,回來坐到青奴身邊,同情地看他,“剛纔謝謝你,大恩無以爲報。”

“以身相許吧。”

“……”李蒙還沒來得及說話,聽見青奴帶笑的聲音,“來南湄不足一年,已經有點想家了,你們回去的時候,帶上我。”

“圖力呢?”李蒙問。

青奴沒說話。

一股怪味鑽入小窗,李蒙忙道:“別吸氣。”一邊捂住自己的鼻子。

蛇頭在空中揚了揚,喝醉酒似的晃了晃,接着轟然倒下。

“行了,安巴拉。”圖力凌厲的聲音說。

旁邊一個侍者,懷中抱着個嬰兒,嬰兒在睡覺,無意識地趴在侍者肩上,順從而柔軟,小小一團。

“把蛇神請出來。”圖力下令。

趙洛懿向後撤出半步,漫不經心地把手掌插在腰帶中。

跑進來一個侍者,在源西泉耳邊小聲稟報。

“國君已在法陣內相候,請諸位神官先上去,這裡交給我們罷。”源西泉客氣地低下頭,十數個火把發出的光,映着他蒼蒼白髮,他目光堅毅,慈祥的臉上佈滿皺紋,那是歲月的刻痕。

“安巴拉,你去請。”圖力冷冷道。

安巴拉臉色慘白地應了一聲,拳頭在身側攥起。趙洛懿也跟着看了眼,似乎發現了什麼,眼神一閃。安巴拉一低頭,從趙洛懿面前經過,趙洛懿沒說什麼,跟着圖力上去。

源西泉蒼老的聲音再次響起。

“要開門了,我們出去嗎?”李蒙問青奴,擔心地看了一眼他的腳,青奴拖着自己一條腿,現在光線稍微亮了點,能看出他腳踝上有一圈齒痕,“怎麼弄的,什麼時候弄的?剛纔還沒有……”

應該是青奴不想讓李蒙知道,所以忍痛沒有叫出聲來,想到這裡,李蒙不說話了,但青奴的腳確實傷得很不是時候。

“能動嗎?”李蒙把青奴半拖半抱扯到肩上,讓他靠着。

“有點麻,沒看清,一腳別進了個骷髏嘴,生前估計沒吃飽,死了還咬人。”青奴一哂,抱着李蒙的脖子,勉力站起,搖搖晃晃,似乎很痛。

傷口處已經腫起,青紫交錯,像中毒。這話李蒙沒說,聽見門打開的聲音,將青奴往石像背後推,自己也縮進來。

“有勞安大人。”源西泉揣着個袖子站在外面。

安巴拉帶着六名手下,看了眼地上只有眼珠還能動的巨蟒,一陣噁心。

“先把蛇神請上去,長老們請吧。”安巴拉扭過頭,脖子上蛇神刺青觸目驚心,人影移動之間,李蒙忽然不可思議地瞪大眼。

青奴冒出個頭,“什麼情況?”

李蒙按住他的頭,把人推回去,青奴沒站住,一把抱住李蒙的腰,腦袋往李蒙襟口拱,李蒙忙把他推開。

“對不住,行業習慣。”青奴悻悻笑道,要幫李蒙整理衣袍。

李蒙嚴正地瞪了他一眼,邊扯袍子,邊拉過青奴一隻手,在他手掌心裡寫字:“等。”

“多久?”

李蒙想了很久,寫:“隨機應變。”

其間有六個人間距均衡地跪在蛇神周圍,雙手合十作揖。外間僕役的人影在地上滑動,彎腰放下坐墊。

安巴拉伸出一隻手,他的影子長長拖到李蒙的眼前。

李蒙一隻腳踩在安巴拉的腦袋上,反覆踩了兩下。

“……”青奴盯瘋子似的看李蒙片刻,輕輕拉扯李蒙的袍袖。

李蒙一看他臉色慘白,好像不大妙,依照青奴自己的示意,扯開他的衣襟,瘦削的骨肉在燈光中泛着一層冷光。

青奴示意一處,李蒙就點一處,有三次青奴被點得嘴角抽搐,李蒙連忙鬆手,但力道不對,效果不到位,青奴會讓他再點。李蒙有了經驗,下手都由輕往重漸入佳境,這樣還有糾錯的機會。

最後落在青奴乳下,他長出一口氣,繫上外袍,虛弱無力地斜靠在一邊。

吟誦的聲音漸漸大起來,聽上去像南湄語,又有點陌生,李蒙有點後悔沒跟安巴拉多學點。

源西泉接過丈許的長老權杖,以兩手虎口輕輕夾住,雙手分開,平舉而出。在蛇神上方橫掃而過,權杖一頭斜出一個銳角。

烏木杖即將落下的瞬間,兩個身影悄無聲息自源西泉身後騰起,一人手中長弓飛旋,以弓弦取源西泉項上人頭。

另一人抖出兩把大刀,紛紛斬落向只無意識轉動眼珠,明顯身軀無法移動的長蛇。

同一時刻,安巴拉腰間長刀出鞘,拼上長刀雪亮鋒刃,壓抑着低沉急促的呼吸,前後步滑出,全身力氣向前壓下。

手持長刀的長老上半身被壓得與地面平行,後腳腳踝顫抖不止。

“殺了他!”

源西泉掌勢後翻,出指剎那,空氣中一道無形的氣流涌動。

宿嬀暴喝一聲,沒有鬆手,反而絞緊手裡的弓,右腰血流浸出他銀白的長袍,他一手緊抓弓,另一手撒開,快速一個翻身,手指剛搭上長弓另一頭。

另一名中年男子出手。

又有一人與之對上。

場面一時十分混亂,宿嬀想絞死源西泉,一人與安巴拉對上,還有一人在牽制宿嬀,另三名長老沒有停止吟誦。

宿嬀分神對付剛參戰的一人,源西泉已從弓裡脫身,在二人聯手夾擊之下,宿嬀落了頹勢。

不遠處李蒙探出一隻眼,他想知道馨娘現在要做什麼,也許他可以幫忙。然而馨娘卻只是垂着頭不說話。

抱嬰兒的侍者見勢不對,轉身要跑。

安巴拉沉聲發令。

他的手下不疑有他,將人攔了下來。

那五名手下身手一般,雖不能與長老對戰,但足以拖時間。

很快,四人倒下,剩下的一人倉促後退,腳下被絆了一下,身體一晃,那人低頭一看,踩到的是蛇神,連忙丟開兵器,跪拜在地,不住磕頭,嘴裡唸唸有詞,應該是求恕的禱告。

安巴拉對侍者說了句什麼,侍者神色猶豫,最終還是把孩子交到了他手上。

幾乎同時,李蒙嗅見血味,侍者踉蹌後退,安巴拉收回滿是血腥的手,單膝跪地,在侍者衣服上擦淨自己的手。

另一手抱着的嬰兒小眉毛皺了皺,將醒未醒。

源西泉轉過頭,看見了安巴拉懷中抱着的嬰兒,宿嬀被一柄鐵椎抵住咽喉,被逼退到牆邊。

源西泉重重喘息,疲倦非常地閉起眼,眼窩深陷,比李蒙第一次見到他還要蒼老數倍。

離蛇神最近的一名長老,身形矮小,大概從未有人認真看他的臉,竟然與源西泉在容貌上有幾分相似。

他張嘴說話,聲音沙啞非常:“該結束了。”

那雙深棕色的眼珠動了動,轉向地上,源西泉悲憫地閉起了眼睛。

一霎時速度極快又極輕地彈動手指。

矮子早料到此招,騰空而起,下落時源西泉另一隻手挾權杖擊上,兩人一綠一紅的大袍絞纏在一起,一招比一招更快,帶動起急速飛轉的氣流。

宿嬀摸到抵在脖子上的短錐,兩人飛快交換眼神,加入了戰局。

一直坐在馨娘身旁的兩人本在閉目吟誦,猛然張開眼睛,拾起源西泉掉落的權杖,遞出新的兵器,權杖飛出。

源西泉的聲音叫出馨孃的名字,在南湄語中,那發音聽上去很神奇,就像在罵人。

馨娘以同樣的姿勢,口中吟誦不停,女人柔媚的聲音在混亂但無人交談的戰局中異常響亮,如雷貫耳。

一雙微微發涼的手捂住李蒙的耳朵,在他耳畔說:“別聽。”

李蒙不明所以,只見安巴拉臉上露出了驚恐的神色,跪倒在地,兩手死死捂住嬰兒的耳朵。嬰兒軟趴趴趴在他的腿上,安巴拉魁梧的身體前屈着,側臉貼在牆上,一隻耳朵死死貼着牆,另一隻耳中滴出液體。

李蒙瞳孔倏然緊縮,那是一滴血。緊接着李蒙脖頸裡有溼熱的液體滴入,他連忙側身過去,捂住青奴的耳朵。

那一刻他們只能對站,青奴遙遙望着場中,沒有看李蒙,李蒙覺得他很奇怪,他的神情中涌現出一股狂熱,正望着地上癱着的那條蛇。

連源西泉都受到了影響,他仰頭髮出一聲暴喝,耳孔中滴出血,但那一聲暴喝之下,衆人彷彿被晨鐘敲醒。

馨娘早已立於蛇神最近的地方,舉起權杖,以最快的速度出手。

就在那刻,源西泉手中抓住離自己最近的兩個人,飛擲出去。

權杖飛出,掉在地上,馨娘跌倒在地,李蒙與青奴才都傻乎乎地鬆開對方的耳朵,腦子裡仍然有尖銳的嗡嗡聲。

李蒙使勁晃腦袋,扶着身旁石雕站穩。

身旁青奴卻坐倒在地,他七竅之中都有出血,一手軟弱無力地擦去嘴角血跡,鼓勵的眼神看着李蒙,朝外揮手。

方纔那絲狂熱,也許是李蒙看錯了,他差點以爲青奴是蛇神的崇拜者,要給這頭爬蟲下跪。

經過馨娘方纔那一擊,長老們東倒西歪,安巴拉張大嘴喘息,想起來起不來,基本上所有人都這樣,唯獨李蒙和嬰兒,半點沒有受到音波的影響。

源西泉側身嘔出一大口黑血。

宿嬀仰起脖子,笑得咳嗽,嘰裡呱啦地說:“上了年紀,該讓位時,就不要擋路了。老東西,該做什麼的時候,就應當看清前路,不要迷失了方向。”說完這句,宿嬀擦去嘴角溢出的血,他耳朵沒有流出血來,但受了源西泉兩掌,也是想爬爬不起。

大家情況差不多,都是有心無力。

李蒙滿是汗水的手掌握緊長劍。

蛇神雙目微微轉動。

李蒙:“……閃開!”他一着急說出的大秦話,南湄人一時不能反應。

紫紅色大口猛然張開,蛇牙上綠光一閃,緊接着離得最近的長老被拖出,血線飛速散射,巨蛇退入黑暗中,血水向着兩旁浸出。伴隨着一雙腿激烈的蹬動,慘叫戛然而止。

33.祭司32.師兄39.三十九105.一〇五59.五十九151.一五一124.一二四40.四〇54.五十四182.一八二82.八十二58.五十八91.九十一152.一五二155.一五五74.七十四77.七十七59.五十九39.三十九182.一八二49.四十九123.一二三156.一五六42.四十二125.一二五108.一〇八5.萇楚72.七十二37.玉鼠26.親夫64.六十四78.七十八26.親夫40.四〇163.一六三70.七〇158.一五八143.一四三91.九十一108.一〇八7.任務142.一四二91.九十一61.六十一66.六十六122.一二二123.一二三8.蓁蓁2.雅閣188.走放羊(3)17.閒人24.遺書149.一四九33.祭司143.一四三167.一六七108.一〇八185.一八五46.四十六112.一一二74.七十四166.一六六115.一一五131.一三一26.親夫71.七十一32.師兄146.一四六66.六十六158.一五八142.一四二98.九十八128.一二八69.六十九38.三十八127.一二七166.一六六71.七十一100.一〇〇24.遺書99.九十九89.八十九85.八十五159.一五九116.一一六168.一六八6.問題149.一四九138.一三八120.一二〇15.南湄169.一六九39.三十九42.四十二23.佛堂12.外族147.一四七117.一一七62.六十二76.七十六
33.祭司32.師兄39.三十九105.一〇五59.五十九151.一五一124.一二四40.四〇54.五十四182.一八二82.八十二58.五十八91.九十一152.一五二155.一五五74.七十四77.七十七59.五十九39.三十九182.一八二49.四十九123.一二三156.一五六42.四十二125.一二五108.一〇八5.萇楚72.七十二37.玉鼠26.親夫64.六十四78.七十八26.親夫40.四〇163.一六三70.七〇158.一五八143.一四三91.九十一108.一〇八7.任務142.一四二91.九十一61.六十一66.六十六122.一二二123.一二三8.蓁蓁2.雅閣188.走放羊(3)17.閒人24.遺書149.一四九33.祭司143.一四三167.一六七108.一〇八185.一八五46.四十六112.一一二74.七十四166.一六六115.一一五131.一三一26.親夫71.七十一32.師兄146.一四六66.六十六158.一五八142.一四二98.九十八128.一二八69.六十九38.三十八127.一二七166.一六六71.七十一100.一〇〇24.遺書99.九十九89.八十九85.八十五159.一五九116.一一六168.一六八6.問題149.一四九138.一三八120.一二〇15.南湄169.一六九39.三十九42.四十二23.佛堂12.外族147.一四七117.一一七62.六十二76.七十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