昭和大殿, 門窗緊閉,殿內悶的沒有一絲聲音。
祁涼就坐在大殿之上,閉了眼, 一雙眉深深蹙起, 眉心處, 倦意濃的化不開。
門“吱呀”一聲被人推開, 風聲裹着大雪一併進來。
那迎面撲來的寒氣裡, 臉蛋凍的通紅的樑小秋大步跑了過來。
祁涼睜開眼,那一瞬,眼底有亮光迸出。
他猛地站起身來:“小秋!”
樑小秋在他面前站定, 氣喘吁吁:“你,你找我何事?”
祁涼麪色凝重幾分, 擡手輕叩她後腰:“你且坐下聽我細說。”
兩人並肩坐在大殿之上, 四目相對。
“說吧。”
祁涼麪色猶豫, 似有遲疑,許久, 才艱難開口:“小秋,此事,只有你能幫我了。”
“究竟是什麼事?”
“我想叫寒闕幫我打一場仗。”
祁涼一雙眼還是沉沉的看着她。
樑小秋此時再看這雙眼,卻覺得有些看不透了。
她眯了眼道:“你手下戰士十萬,爲何要叫寒闕迎戰?”
“小秋, 我見過他的身手, 足抵十萬精兵。”
可戰場兇險, 憑什麼, 要叫寒闕去涉這個險?
不知怎得, 聽到這個消息,她心裡竟牴觸的很, 幾乎是下意識的,想要將寒闕保護在自己身後。
她看着祁涼,目光帶着連她自己都無法察覺的冷:“如果我不願意叫他去呢?”
祁涼盯着她看幾秒,忽然伸手握住她的手,緊緊的,他扯脣,笑的悲涼:“那便我親自帶兵去。”
樑小秋一怔。
卻又聽他道:“此戰兇險,倘若我......再不能回來,你要好好的。”
再不能回來。
滿室的漆黑中,呼嘯的風聲中,樑小秋看着祁涼那雙漆黑的眼,差點落下淚來。
他看着她,那樣不捨。
樑小秋忽然遲疑了。
就當她自私吧。
她沒有辦法眼睜睜的看着祁涼死在她面前。
她閉上眼睛。
不知過了多久,她輕輕的開口道:“好,我幫你勸他。”
那夜,她回到寢宮,寒闕就站在門前,他看上去很高興,她已經很多日沒見過他這樣高興了。
他見她回來,朝她揮揮手,笑得憨態可掬。
她滿腹心事,連笑意都勉強,她問:“你今日怎得這麼高興?”
“今日同你一起玩,我很歡喜。”寒闕看着她,一雙眼澄澈至極。
樑小秋鼻尖一酸,想說的話就哽在喉間,再也說不出半句。
她看着他,半晌,扯出一抹笑意:“我也很歡喜。”
她終究沒同他說出那件事。
她匆匆逃回屋內,將自己整個人蒙在錦被裡。
輾轉反側,直至深夜,卻依舊沒有半分睡意。
風雪拍打窗櫺,她盯着房樑,胸口悶的喘不過氣來。
夜半三斤,她猛地掀了被子,坐起身來。
披了外衣,悄悄推開門。
雪地刺亮的光一瞬間闖入,她下意識的眯眼。
再睜開眼時,眼前站了一人。
寒闕。
他看着她,眉眼間帶着淡淡的笑意:“怎麼,睡不着?”
樑小秋張了張嘴:“你也沒睡?”
他從來就不需要睡覺。
寒闕笑笑:“沒。”
樑小秋模樣尷尬的看着他,一時之間無話可說。
本想出來散散心,卻撞着了寒闕,此時,一顆心更堵了。
靜了幾秒,樑小秋攏了攏衣裳:“我回去了。”
“回去做什麼?不是睡不着?我陪你聊聊。”
樑小秋思來想去,竟想不到拒絕的理由,半晌,她道:“好。”
兩人和衣在臺階上坐下。
大雪茫茫,寒闕目視前方,問:“你可是在爲即將而來的這場仗煩心?”
樑小秋頓了一瞬,答:“是。”
“或許,我可以幫忙。”
她還未說,他卻親自提出來。
樑小秋詫異:“三國同時出兵,此去兇險,你願意?”
“若是你叫我去,我便願意。”
若是你叫我去,我便願意。
不知怎得,樑小秋聽的有些想哭。
她只是一個不稱職的主子,他根本無需做一個這樣忠誠的下屬。
她樑小秋又何德何能,當得起他這樣的真心?
她透過風雪看着他的側臉:“倘若......敗了,你會後悔嗎?”
在這樣廝殺的戰場上,敗了,便是死了。
寒闕瞧着她繃的緊緊的脣角,忍不住擡手輕輕扯了一下,他笑:“我不會敗。”
“這麼肯定?”
“你不要忘了,我是鏡靈。”寒闕下巴抵在手臂上,看着漫天的風雪,眼底透着亮光:“等我勝了,我要同你去吃福滿樓的燒雞。”
“一言爲定。”
天微微亮時,宮內忽然警鐘長鳴。
前方戰士來報,敵軍已攻到城門,轉眼,便可攻入皇宮,屆時,這昭國,將國破家亡。
祁涼匆匆尋到寒闕。
昭和大殿上,他看着他,直接了當:“我想叫你操縱我的夢境,變出十萬精兵良將,十萬利器悍馬。”
寒闕冷冷的看着他:“你是何時知道我身份的?”
“很早之前。”
“所以,你接近小秋......”
“你想的沒錯,我最初是想通過她得到你,可現在,我更想護她周全。”祁涼定定的看着他:“寒闕,如果昭國滅了,我死了,她不會獨活。”
寒闕很想反駁,可他竟找不到一句反駁的話。
昨日大雪紛飛,她要他離開,卻選擇獨自留在這裡。
她想同祁涼死在一處。
祁涼說的沒錯,他死了,樑小秋不會獨活。
此時此刻,他根本沒得選擇。
爲她而生,因她而死,這是他的宿命。
許久,他點頭:“好。”
卯時三刻,天將亮。
敵軍攻破城門,大肆涌入。
昭國戰士節節潰敗,城下死屍堆積如山。
宮內,昭和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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寒闕坐立於祁涼身前,祁涼雙眼緊閉,周身藍光環繞。
在他的夢境裡,精兵良將,利器悍馬,逐一而備。
密密麻麻的汗珠凝聚成水,順着寒闕的額角流下。
須臾之後,他緩緩收手,脣色一片蒼白。
與此同時,本該防守薄弱的城門處忽然從天而降十萬精兵,層層武裝,氣勢恢宏。
祁涼猛地睜開眼,回神片刻,坐起身,看着寒闕:“走,上戰場!”
身披戰袍,跨上戰馬,離開皇宮。
宮門處,身後卻傳來一道清亮的女聲。
“等等!”
兩人回頭,是樑小秋。
她身披戰甲,黑髮盡數豎起,英姿颯爽,她道:“我同你們一起去!”
“不可。”兩道男聲同時落下。
祁涼看了寒闕一眼,沒再說話。
寒闕看向樑小秋:“有你在,會分心,你不必跟着去,我會帶着他活着回來。”
他沒有說實話。
不管是操縱夢境,還是操縱夢境製造出來的傀儡,都會耗掉他太多的靈力,他怕是,不能活着回來了。
可他怎能叫她看到他死?
她那樣善良,會難過的。
樑小秋看着他的眼,他眼底帶着溫和的笑,靜靜的看着她,那樣的穩操勝券。
他不會輸,他是寒闕。
樑小秋想,她若去了可能真的會成爲他的累贅。
半晌,她抿脣,偏頭一笑:“好,我不去,我在這裡等你們凱旋歸來。”
高頭大馬緩緩轉向離開的方向。
馬蹄疾弛,轉眼奔出數裡。
寒闕再回頭,模糊的視線裡,只餘下一抹嬌小的黑影。
他同她說再見。
不必叫她知曉。
他的留戀與不捨,風和雪花知道就好。
城門下,血流成河,血腥味兒充斥着每一寸空氣。
滿目的紅,滿目的殺戮。
寒闕面沉如水,坐於馬上,睥睨着前方衝來的敵軍,脣角微勾,一把藍色長劍緩緩幻化於掌心。
劍氣凜冽,劍身嗡鳴。
他大手緩緩揮下,身後千軍萬馬一瞬間奔騰而出。
幾十萬的人混戰在一起,頭顱四肢翻飛。
從卯時到申時,整整六個時辰。
戰的昏天黑地,戰的日月無光。
眼前只剩下刀光劍影,眼前只剩下猩紅一片。
天漸漸黑了。
而將近五十萬敵軍,被絞殺於城門之下,屍骨遍野。
月亮從雲層後鑽出來,灑下冷冷的清輝。
站的筋疲力竭,快要從馬上掉下來。
勝利就在眼前了。
寒闕回望來時路,就在那個方向,就在那座皇宮,有一個人,在等他回去。
那是他全部的希望。
前方有敵軍揮刀砍來,他折回身,拼盡全身力氣拿起刀。
手起刀落。
敵軍最後一位將軍,被他斬於馬下。
勝利了。
他可以回去見她了。
操縱傀儡戰士蜂擁而上,將敵軍最後幾個殘兵一路追殺而盡,踏上回程的路。
那個早就倒地而亡的將軍是什麼時候睜開眼的沒有人知道,那支淬了毒的箭什麼時候射過來的沒人看見。
等祁涼趕過來的時候,那支箭已經直直射入了寒闕的後背。
他眼前一黑,身體直直的墜下馬,一頭栽倒在遍地的血泊中。
人影重重,他拼命的想要撥開眼前的黑暗,可那些黑暗到底還是一點一滴將他包圍。
他眼睛一張,一合。
視線裡,只剩下一彎殘缺的冷月,寒冷的,蒼白的。
那一瞬,他忽然想起,那日在臨安城的那個小村莊裡,她一身紅衣走在他面前那夜,月亮也是這樣的冷。
那夜,是他動心的開始。
也是他劫數的開始。
可他,不曾後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