聖殿。
一座冰築的水晶宮神聖而不可侵犯的立在眼前, 氣勢恢宏。
殿門前站了穿鎧甲的守衛,手裡的兵器亦是透明的長矛。
她走上前,雙手抱拳:“大人好, 我找殿主有事, 可否勞煩大人通報一聲?”
那守衛似乎對大人這個稱呼有些不適應, 站在那裡上上下下的打量了樑小秋好半晌, 其中一個守衛挑眉:“你是何人?”
“在下樑小秋。”她恭敬的很, 可顯然,再恭敬也沒用,那兩人不識她, 也絲毫沒有通報的意思。
畢竟,千百年來, 還從未有一個凡人來到聖殿。
樑小秋很迷茫, 守衛也很迷茫。
這迷茫足足持續了半刻, 樑小秋才眨眨眼睛,伸手朝腰間掏去。
掏了好一會兒, 才小心翼翼那處一塊兒泛着藍光的晶石來。
樑小秋盯着掌心的晶石,心道,這晶石今日怎麼發光了?難道是知曉自己要復活了很激動?
這淡淡的光在她眼裡同普通的光沒什麼分別。
可那兩個守衛卻面色一變,對視一眼,“噗通”一聲, 鏗鏘有力的單膝跪下:“叩見少主!”
他們能察覺, 隱藏在那晶石中洶涌澎湃的至純靈力。
少主?她?
樑小秋一愣, 幾秒, 挑眉, 咧脣:“客氣了……”
守衛沒應聲。
幾秒,其中一個站起身來匆匆朝大殿走入, 看樣子,是去通報了。
樑小秋耐心等待。
不多時,那守衛出來了。
他恭敬的朝着樑小秋抱拳:“姑娘請進。”
樑小秋收了晶石,踏上臺階。
一股寒氣自腳底板鑽上來,直直蔓延到頭髮絲,樑小秋渾身打了一個哆嗦。
難道這就是傳說中的懾人之氣?
她垂着頭,加快了步伐,沒察覺,腰間,那晶石愈發的亮了。
殿內空無一人,像是一座巨大的空城,反射着有些刺眼的白光。
她探頭探腦。
倏然,憑空出現一個人,款款落在她面前。
樑小秋驚的後退一步。
定睛,這纔看清,眼前站着的,是一個白衣烏髮的女子,淺淺笑着,恍若神人。
那女子朝她微微頷首:“姑娘,請隨我來。”
曲折迂迴,穿過數道冰柱,眼前,出現一扇門。
女子推開:“請。”
樑小秋遲疑的走入。
一位老者正襟危坐於冰椅上,半闔着眼睛,聽到聲響,緩緩睜開,那目光竟沒半分渾濁。
只是……
坐在那冰椅上老人家的屁股可還安好?
她正神遊天外,一道滄桑渾厚的聲音打斷了她的思緒:“東西帶來了?”
她怔了怔:“帶來了。”
“呈上來。”
樑小秋屁顛屁顛的呈上去,沒有半分遲疑。
就算沒有自我介紹,她也早已猜到了這老者的身份,畢竟,哪個老頭有這樣的氣度?
況且,鏡靈老一輩大都圓寂,如今,也只餘下這一位。
那老者將晶石收入掌中,對她道:“好了,你可以離開了。”
離開?
上哪兒去?
“我要等他醒來。”然後帶他回去。
“他醒來,又同你有何關係?”
這是……何意?
“鏡靈一族不與外族通婚,我知曉你對他的心意,在此勸你一句,早些離去,莫要癡纏,若你識大體,你想要什麼,我可以給你。”
呦呦呦,這是在跟她說,人類和妖怪是不能在一起的?
可惜,話本子裡不是這樣講的。
況且,這世上,也沒有什麼能同寒闕相比,給她金山銀山,她也不換。
樑小秋搖搖頭:“我等他醒來。”
“他醒來也不會記得你,你同他在人間的種種,不過過眼雲煙。”
“記不記得,也要他親自同我來說。”
老者望着執拗的少女,意味深長的笑了。
樑小秋離開了聖殿,卻沒有走遠,在聖殿周圍等着。
這裡冷的很,尤其是夜裡,她抱着自己縮在一棵光禿禿的樹下,渾身抖得跟篩子似的。
沒有食物,沒有狐裘,也沒人理會她。
她似乎被這個世界遺忘了。
太餓的時候,她就扒着雪吃。
清醒的時候,她就撐着身子去聖殿門口看看。
不知多了多久。
某一日,陽光明媚,她拖着身子執着的去聖殿門口打探消息。
陽光下,她看到了多日不見的寒璟,還有跟在他身後御馬而來的寒瀟。
他們爲何會來聖殿?
可是收到什麼消息了?
樑小秋一步三顫的走過去。
馬停在殿前,寒璟捏了個決子幾句,那馬就消失了。
寒瀟跟在她身後進殿。
“寒璟,寒瀟!”
擡腳的兩人頓住,回頭。
樑小秋現在臺階下,面黃肌瘦,憔悴的跟老了二十歲般。
寒璟瞧着她,一如既往的面無表情,唯有眼底,有着並不分明的波瀾。
而站在他身後的寒瀟,面色複雜的很,憤恨,嫉妒,震驚,又或是……憐憫。
沒錯,她知道了。
從昨夜收到寒闕復活的消息,她就知道了樑小秋的身份。
她同寒闕從小一起長大,從及笄那日起,她就盼着作他的娘子,這份情誼,從未變過。
直至後來他去凡間歷練,聽聞他圓寂的那個消息,她將自己關在屋裡足足有一個月。
她怎麼能不恨那個叫他送了命的女子?
可她又有些恨不起來,她不敢想,到底是怎樣的意志,經受了怎樣的折磨,這女子纔將他復活。
此時,面對她,她竟說不出一句話。
樑小秋的眼裡卻是欣喜的,不知哪來的力氣,她一路氣喘吁吁的跑到寒璟的面前:“寒闕,他可是醒了?”
那笑意浮現在她乾瘦的臉上,叫他有一瞬的心酸。
寒璟別過頭,幾不可聞的吐出一句:“嗯。”
“可否帶我一同進去看看他?”少女卑微的乞求:“那守衛不放我進去。”
寒璟下意識的回頭去看寒瀟。
寒瀟是他的妹妹,他理應偏向她。
可寒瀟沒作聲。
“寒璟,我想見他……”樑小秋滿臉討好的笑,一句話說的可憐巴巴。
他沒辦法狠心。
他眼前這人,曾拼着命救回寒闕。
半晌,他點頭:“好,你跟在我身後。”
樑小秋咧脣笑了,比頭頂的陽光還絢爛。
跟在寒璟身後,她成功的進入了聖殿。
還是上次老者所在的房間。
老者居最高位,寒闕在他下位,正襟危坐。
瞧清座上的正是寒闕無疑,寒璟寒瀟齊齊跪下,拱手:“叩見聖主,叩見少主!”
一道聲音暗含激動。
一道聲音暗含哽咽。
而跟在他們身後的少女,只一瞬,淚流滿面。
是他。
他回來了,就靜靜的坐在那裡,這寂靜的大殿裡,她能聽到他沉穩的呼吸聲。
她竟慌亂的不知如何是好,連手腳都不知如何擺放。
四目相對,他終於注意到她。
樑小秋喉頭一哽,寒闕二字,差一點,就要脫口而出,可她張了張嘴,到底,將那些話嚥了下去。
因爲,同她對視的那雙眼,眼底沒有任何情愫,冰冷一片。
有的,只是慍怒和不解。
“你是何人,爲何不拜?又爲何流淚?”
疏離,淡漠。
他看着她,真的如同看着一個陌生人。
樑小秋說不出一個字來。
她一直以爲,她會是那個例外。
就算忘記所有人,他都不會忘記她。
可事實是,他將她忘的一乾二淨。
他還是寒闕,卻不再是她的寒闕。
她心痛難當,到頭來,卻也只是擠出一抹笑意,緩緩屈膝,跪下去:“叩見……少主,抱歉,因少主長的太過像我的一位故人,所以我失態了。”
寒闕沒再說話,只移開視線。
老者吩咐:“寒璟,命人設宴,爲少主接風。”
“好。”
寒璟寒瀟離開此處,而樑小秋,好像也沒了再待下去的理由。
她失魂落魄的走出門外,門口處,忍不住回眸,卻見寒闕坐在那處,器宇軒昂,眉目清俊,好似遙不可及的仙人。
他未看她,一眼都沒有,只閒閒端了茶杯喝茶。
倒是那老者,對着她輕輕的搖了搖頭。
樑小秋別過頭,手腳冰涼刺骨。
夜深了,聖殿內燈火一盞一盞點亮。
她孤零零的坐在殿外的樹下,透過燭火往裡看。
笙歌笑語,輕歌曼舞。
衆人皆喜,唯有她,滿身落寞。
此刻,她又該何去何從?
這地方,已經沒有她的容身之處。
她要等的那人,已經不再需要她。
或許,她該認命。
或許,到了離開的時候了。
風吹過,她抱緊自己,剪紙一般薄薄的月亮下,笑着笑着,就哭出來。
不知過了多久,她哭到眼睛都要睜不開,聖殿中,走出一個人來。
那人着一身月牙白青花紋長袍,迎風而行,身姿卓越。
儘管隔的有些遠,儘管他的面容在夜色中看不分明,樑小秋還是一眼便認出,那是寒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