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十五, 臨安城一年一度的廟會開始了。
因爲之前曾窺探過樑小秋的夢境,是以這會兒配合樑小秋演起戲來,寒闕表現的非常從善如流, 畢竟, 這場戲沒有任何令人羞恥的畫面, 尺度略小, 他可以接受。
開始一切正常, 他身臨其境,卻像是一個局外人,旁觀這一切。
直至當樑小氣帶着他來到一個賣木雕的小人, 當看着工匠將木頭一點一點雕刻成她的模樣,他的心底才生出了一股似曾相識的異樣。
殘存的記憶片段三三兩兩的浮現, 他看到自己坐在高大的宮門前, 天空懸了一彎殘月, 落在他身上,滿身寂寥, 而他手裡攥着一個少女模樣的木頭小人,一遍一遍的用指腹輕輕摩挲......
腦袋開始嗡嗡的疼,那些畫面很快變得凌亂不堪。
混亂過後,重歸於安靜,只是他再回想方纔的片段, 像是一場不真實的夢, 模糊的很。
樑小秋捧了木頭人扭過頭時, 發現站在她身後的男人垂着頭不知在想什麼, 眉頭蹙的很緊, 臉色不太好看。
“你怎麼了?”
“沒事,走吧。”
“哦。”盯着那背影看了幾秒, 樑小秋一溜煙跟上去。
逛了整整一個上午,最後來到了一品紅。
坐了同上次一樣的位置。
點了酒菜,等待酒菜上桌的空隙裡,樑小秋一手撐着腦袋問對面的男人:“你可想起些什麼?”
“沒有。”
“......”他是怎麼好意思說出這兩個字的?
樑小秋感覺很挫敗,不想再看這張叫她添堵的臉,她轉眸看像不遠處的高臺之上。
枯瘦伶仃,鬍子花白,着一件藍色粗布長袍。
這說書的老頭,還是上次那個。
只是,講的故事卻不再是英雄救美的故事。
“大軍已逼至城下,卻見□□裡,憑空出現精騎良乘,並着十萬身穿銀色鎧甲的戰士,不多時,這十萬將士後,出現一個身騎棗紅馬的男人,同樣一身銀色鎧甲,黑髮高高豎起,在風裡放肆飛揚,只見他目光如炬的睥睨着眼前數萬敵軍,面色沉穩肅殺,他伸手,掌中緩緩現出一把泛着藍光的長劍,鋒利無比,他一聲令下,衝出重圍......”
說書人慷慨激昂的陳詞中,樑小秋恍然想起大戰那日,臨行前,高頭大馬之上,他淺笑的看着她,他說,他一定會活着回來。
騙子!
樑小秋把手裡的瓜子磕的嘎巴響。
“這故事......”卻聽身後男人若有所思的盯着說書人:“說的可是我?”
“你記起來了?”樑小秋手一抖,瓜子殼灑了滿身。
“沒有,只是覺得那描述很像我。”
“......”樑小秋憤憤的瞪了她一眼,把身上的瓜子殼抖落下去。
這一待,便待到了天黑。
樑小秋朝外面看了一眼,拍拍手起身:“走吧。”
兩人朝着祈安橋進發。
橋邊照例擠了很多人,樑小秋捧了兩個花燈來,一個塞寒闕手裡,又拿了紙條來。
“喏,寫吧。”
“那年我寫的是什麼?”寒闕拿了毛筆蘸了墨,姿態嫺熟,同當初那個不會寫字的傻子沒有半分相像。
樑小秋盯着他,出了神。
男人用手肘碰了碰她:“我當時寫的什麼?”
樑小秋回神,卻又因他一句話,彷彿回到了過去。
她目光沒有焦距的落在不知名的遠方,當初的記憶一瞬間涌入腦海。
“你想許什麼願?我幫你寫。”
“此生不棄。”
此生不棄,他曾說此生不棄,可如今,他連她是誰都不記得。
物是人非。
樑小秋忍不住紅了眼眶,半晌,才低聲道:“此生不棄。”
是這四字?
腦海裡有一根弦像是被震了一震,寒闕頓在那裡,遲遲沒有下筆。
那斷殘存的記憶片段好像一瞬間在腦海裡清晰開來。
“怎麼了?”
“我不會寫。”
“你想許什麼願,我幫你寫。”
“此生不棄”
......
他記起那晚絢爛的燈火中,她的眼睛亮的像是天上的星。
許久,他扭過頭,靜靜的看着樑小秋:“那日,你許了什麼願?”
樑小秋一怔。
幾秒後,卻像是反應過來什麼,驚的差點將手中的花燈扔出去。
“你記起來了?”
“記起一點來。”
樑小秋笑了,可卻又是一副想哭的模樣,她就擰巴着那樣一張臉看着他。
忽然,猛地一頭扎進他懷裡。
這次,他沒有推開她。
察覺她的眼淚流進他頸間,他說:“哭什麼?”
“你終於記起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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寒闕沒再說話,任由她將腦袋埋在他懷裡。
頓了半晌,他擡起手,遲疑片刻,終是緩緩落在樑小秋的背上,安撫性的拍了拍。
鑑於周邊放花燈的人較多,樑小秋剋制了一下自己的情緒,很快從寒闕懷中擡起頭。
她抹了淚,拿筆,大手一揮,寫下一行字——一直這樣。
寒闕看着那歪歪扭扭的四個字,辨認了片刻,才道:“這是你那日許的願?”
樑小秋點頭。
雖然,這四個字看起來有點粗俗,一點都不高雅,但是,字裡行間的情意同寒闕那四字無異。
原來,早在很久之前,她就對他動心了。
只是,她自己一直不曾察覺。
她總說他傻,其實,她纔是傻的那個。
這一瞬,看着男人的臉,樑小秋想,她不會再放手了。
放了花燈,看着花燈順暢的漸行漸遠,樑小秋方纔站起身來。
她伸手拽住寒闕的手:“城門下快要放煙花了,快走。”
她的手小巧纖細,恰好放在他的掌心裡。
他看着,卻沒有扯開。
他跟在她身後,朝不遠處走去。
剛停下腳步,歡呼聲中,絢爛的煙火炸裂開來。
樑小秋仰着頭,面龐被火光映亮,眉眼竟莫名的生動明豔。
他從懷裡掏出那支碧玉簪,插到她黑色的發間。
這動作似是同記憶裡的某個瞬間重合。
他手一抖,立在那裡。
記憶之門彷彿驟然打開,無數的記憶片段爭先恐後的涌現,於混亂之中,一點一點,凝聚,條理。
所有過往如一個個慢鏡頭一般在腦海裡緩慢放大,播放。
他記起了初見時月色下她一身黛色衣裳,張狂而肆意的背影,他記起了臨安城裡他們一起喝酒吃肉聽話本,他記起了漫天雨水中她無助的喊着他的名字,他記起了京城紛飛的大雪中她女扮男裝偷偷爬出宮牆同他出去玩......
他記起了,所有。
關於她的所有。
原來,這纔是他同她的過往。
胸腔裡一瞬間被填滿,曾竟缺失的那一角,回來了。
他到底溼了眼眶,伸手,一把將她攬入懷中。
樑小秋驚詫的擡眸看他。
他低下頭,溫柔淺笑:“生辰快樂,小秋。”
他說什麼?
他剛剛說什麼?
這一瞬,耳邊的噪雜聲盡數散盡,一切都沒有了,只剩下他和她,靜的她能聽到自己胸腔裡的心跳,雷聲撼動。
她回抱住他,緊緊地。
“你終於記起來了。”
“嗯,記起來了。”
“真好。”
樑小秋閉上眼,笑着笑着,就流出淚來。
還好,她等到了。
這夜,再回到小屋,對於樑小秋相擁而眠的提議,寒闕沒有拒絕。
只是......
他們什麼都沒發生。
因爲某人剛剛躺下沒多久,就沒心沒肺的睡着了。
期間還不停的亂動,手腳時不時的蹭到他某個無法言說的隱秘之處。
是以,這夜,寒闕過的萬分煎熬。
好在,鏡靈不需要睡覺。
是以,第二日起來他看起來依舊神采奕奕。
樑小秋醒來時,男人已經坐在桌前。
見她打了個呵欠懶洋洋的伸了個懶腰,他回眸:“睡好了?”
“睡好了。”有男人抱着睡的感覺就是好哦。
“睡好就去梳洗。”
咦?
樑小秋皺眉,爲什麼男人的語氣聽起來有些不悅?她睡得舒服他不開心?還是說,他沒有睡好?
開玩笑,跟她睡他應該很舒服很開心的好嗎?
一定是她的錯覺。
樑小秋掀開被子,下牀,梳洗。
梳洗完畢,桌上已經擺了飯菜。
是她最愛的米飯。
樑小秋喜滋滋的坐下來,吃飯。
自從寒闕恢復記憶,她感覺整個人都美的不得了。
米飯都多吃了一碗。
只是,吃到中途,男人忽然伸出手,在她脣角蹭了一下。
樑小秋愣了一下,隨即很是猥瑣的笑了:“你剛剛摸我臉了,按照民間的習俗,你這樣是要娶我的。”
“摸你臉只是因爲你滿臉米飯眼中影響了我食慾。”某男一本正經,耳垂卻浮出一絲可疑的紅跡。
這紅跡自然被樑小秋捕捉到了。
她挑眉:“小夥子,想摸我臉就直說,別用這麼蹩腳的藉口,我給你摸個夠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