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心霎時沒反應。
“我就要你帶。”霍泉重複一次,不急不躁,還帶着點點溫和的笑腔。
剛纔他辱損陳思時,也是操這副語氣。
程心直視他的眼神裡只有一種態度,厭惡。
霍泉的立場,程朗相當明白了,他不想給程心添麻煩,迅速決定:“就這樣吧,我們先走。電話聯繫。”
程心自認識大體,知場合,沒跟霍泉拗下去。她安排陳思招呼程朗他們。
陳思處於面子崩塌邊緣,正需要機會遁逃。她接過程心的指示,強顏歡笑引請程朗一家離開。
示範單位剩下程心霍泉與那位專職人員,氣氛安靜了許多。
程心短促地上下掃視霍泉,冷道:“進來示範單位,麻煩換鞋。”
霍泉低眼看看自己的腳,亮蹭蹭的皮鞋一眼就知價值不菲。
再看她的,她穿了裙子,一雙套着黑色連褲襪的小腳穿在大兩碼的白色棉拖裡,襯出幾分纖巧可愛。
守在旁邊的專職人員醒目地將一雙新棉拖放到霍泉腳前。
霍泉微仰下巴,視線鎖着程心,“非換不可?”
程心耐着性子說:“是。謝謝配合。”
“行。”霍泉朝她踢起右腳,似笑非笑道:“那你幫我換。”
程心:“……”
實在不想浪費時間,她爽快起來:“不換也行,我們進去看……”
“換,”霍泉卻說,“當然要換。”
他站在玄關,脫掉皮鞋,穿上那雙大小合適的白棉拖,又朝她踢踢腳,笑道:“換好了,你看。”
程心看他一眼,什麼都沒說,轉身繼續往房裡走。
霍泉手插褲兜,跟上去,眼睛一定盯着她那雙細細長長的小腿,與白棉拖裡的小腳,又看看自己的,忽說:“你們家的棉拖,都是情侶裝麼?”
程心猛地停住步,回頭問那位守在門邊的專職人員:“你怎麼稱呼?”
“小江。”
“小江,你跟着來。”
“哦。”
霍泉幹扯一邊嘴角,不再說話。
程心走在前面,每到一個空間就作短暫停留,快速簡潔地挑着重點介紹。霍泉慢悠悠地尾隨她,靜靜聽着,不打斷,也沒有任何疑問。
小江跟着他倆身後,不敢靠太前,也不敢落後太多。她有一個重大發現,剛纔程經理招呼前一批貴賓時,態度積極,表現熱情,可如今招待這位先生,卻是馬虎怠慢,毫無對待貴賓的重視與真誠。
更奇怪的是,這先生絲毫沒有被冒犯了的惱氣,反而似乎樂在其中。
應付式的工作,所有質量都打了個五折,程心草草完成講解,接着就問:“霍先生有疑問嗎?”
最好沒有。
“有呢。”霍泉無縫接話。
程心面無表情與他對視,等着他說。
霍泉看着她,問:“怎麼無人給我斟茶?”
程心:“……”
小江反應很快,馬上去廚房給他倒來一杯熱茶。
霍泉接過,嚐了一口,又問:“前面的人有水果吃,我的呢?”
程心:“…………”
小江往客廳茶几比劃:“客廳有山竹,先生可以慢用。”
“別人吃剩的我不要。”霍泉看都不看就說,目光不離程心。
小江:“……我去給您準備些新的。”
準備好後,小江殷勤地請霍泉到客廳坐,他煞有介事地真的吃起水果來。
程心站在沙發後面,說:“如果無其它問題,恕我失陪了。”
“有。”霍泉秒答。
程心忍着脾氣聽,他問:“這裡是二期?”
程心:“對。”
霍泉:“那你們搞錯了,我不是要看二期的。”
“我是要看度假公寓的。”他說。
程心在沙發背後握握拳頭。
她不信他來之前不知道自己要看的是什麼!
竭力將一腔火氣壓了下去,她緩了緩勁,說:“可以。小江,通知電瓶車到樓下接霍先生去對面的度假盤。”
“是。”
程心走到玄關,蹬掉棉拖,坐在腳凳上換回自己的帶跟小皮鞋,要走。
霍泉抽了張紙巾,邊擦手邊跟過去。
她的腳很小,怕且也就穿35碼鞋,看上去精緻小巧,一隻手能完全包裹。與她黑色的褲襪相反,她的手細細白白,水水嫩嫩,手指靈巧地提提鞋尾,一雙小足流暢地滑進鞋裡,動作很美。
霍泉站在她身邊,居高臨下觀察着。可惜冬天,她穿了黑色高領毛衣,無法偷窺她的頸脖,只能在瀑布般的長直髮裡,偶爾瞥見隱隱約約的雪白耳貝。
程心緊抿嘴脣,恨不得掄起鞋狂揍旁邊這個死變態的腦袋。
一換好鞋,她馬上站起來往外走,直奔電梯,按了下降鍵。
霍泉很快跟出來,換回皮鞋後每一步踩在光潔的瓷磚上,都發出沉實急促的響聲。
“你去哪?”他問程心。
小江守在崗位,沒有出來,電梯過道里只有他與她,她不回答。
樓道的採光系統很好,無需亮燈,光靠外面的日光就能將人照得清晰明亮。
如此之下,程心的側臉線條格外冷凝,繃緊。
霍泉走近,擋住光源,將她籠在陰影裡,輕聲說:“我要看度假盤,你要帶我。不要走。”
“小江!”程心驀然大喊一聲。
呆在房裡的小江聞聲趕到,程心吩咐:“你帶霍先生去度假盤。”
“哦。”
“你真不去?”霍泉皺起眉。
程心皮笑肉不笑:“那邊有專職的售樓員招待你,請放心。”
電梯上來了,“叮”一聲梯門打開,出來一個平叔。
平叔知道霍泉來了,特意來找他接待他,見程心也在,瞭解她已經接待過了,便問霍泉:“看得合不合心水?”
“不錯,我想去看度假盤。”霍泉淺笑。
“無問題,我帶你。”平叔熱情着。
霍泉再度問程心:“你去不去?”
“去去,一起。”平叔替程心答了。
有平叔在,程心放心了些,也不反對了。
他們仨坐電瓶車去隔壁的度假盤。路上的話題全由平叔主導,氣氛也任他調動。程心拿自己當背景板,一聲不吭隨着。
看盤過程,平叔不時向霍泉打聽消息。
霍泉早幾個月忽然放棄了深圳的海關工作,在外父的安排後進了省城的建設局。自此之後,東澳城在投地立項、規劃施工等等步驟上,都不得不與他打交道。
在度假盤的示範單位聊了半天,不夠,平叔打算招呼霍泉一起晚餐。
程心作爲東主之一,不好推卸,答應了時間地點。
霍泉走的時候,笑意特別深地望了她一眼。
快到約餐時間,程心準備前往飯店,卻收到風聲,國土局的陳副局也會出席飯局。她頓時倒胃口,找個說辭推了約。
在辦公室吃了個快餐飯盒,她加班加至夜裡十點。
這時候的郭宰也沒休息,在企鵝上給她發來一堆照片。程心一張張看,越看,臉上的笑容越大。
照片裡有一個小工具,是一管小小的皮帶打孔器,所選的直徑尺寸與郭宰早前在鞋具材料城挑選的粗繩一樣。工人用打孔器在皮革上打出一排孔口,再穿繩,拉出來的效果跟圖片上的椅子不相上下。
程心之前擔心因爲皮厚而穿起來費勁的工藝問題,郭宰這樣給解決了。
她忍不住撥去個電話。
那邊接起來,郭宰先問:“下班了嗎?”
“未呢,還在辦公室。”程心笑說。
“這麼晚一個人回去不安全。你們不是要建員工宿舍嗎,什麼時候可以入夥?”
“等近期的銷售季過了就會落實了。你在哪?”
“在關峰這呢,陪他們加班。”
“啊?”
“打孔必須要打仔細,不然打歪一個的話,繩拉出來不直,整張皮就廢了,所以要把好關。如無意外,我今晚會在這裡過夜。”
程心聽完,心痛他,“可憐死了,我要在陪你就好。”
郭宰低笑:“你要在,我肯定跟你回家過夜。”
“流氓!無來正經!”
兩人聊了一會,掛線後程心繼續加班。
“滴”一聲,電腦提示有新郵件進入。
她打開看,是個未知的郵箱地址,郵件內容只有三個字——打開看。
附件有一段視頻文件。
她第一反應這是病毒,想直接刪除。但莫名地,她又有某種直覺。
拿殺毒軟件將視頻檢測完後,她才下載,打開,並將音量調低。
小小的窗口裡,起初的鏡頭搖晃混亂,一片黑暗,只有一陣陣沙沙沙的雜音。不見人,也沒有人聲。
之後鏡頭往下一晃,出現一個躺着的人,被光束打着。
程心嚇了一跳,雙手忙着捂臉。如果有第三隻手,她一定會馬上關掉這個視頻。
兩秒過去後,她辨出那個躺着的人是個男性,身材矮小肥胖,滿臉油光,雙眼被黑布蒙着,雙手被反綁在身下,雙腿也被扎住,痛苦地在地上打滾扭擰。視頻裡傳來他恐懼的呼救聲:“你們是誰!快放開我!我是國土局的陳副局!不要亂來!”
程心雙手緊緊捂着嘴,眼睛發直盯着屏幕。
鏡頭在陳副局油膩的臉上停頓了好幾秒,彷彿要給她充分的時間去確認身份,然後慢慢往下拉,掠過陳副局肥壯的身軀,最後停留在他的褲襠處。
程心尚未反應過來,鏡頭裡就哪來一隻手,將陳副局的褲子往下一扯。
外褲被粗暴地扯掉,露出一條灰色的內褲。
陳副局被這個舉動嚇瘋了,哇哇直叫,“救命救命!大哥你誰啊!拜託別亂來!你們想要什麼?我給我給!”
視頻裡只聞陳副局的哀叫聲,鏡頭則一直攝住他的褲襠。
程心以爲,某個變態要脫掉這內褲,暴/露給她看。誰知,一隻穿皮鞋的腳衝進鏡頭,用力踩了上去——
“噢——”陳副局一聲慘叫,半路哽住,發不出來。
又一腳踩上去,照着他的褲襠口,不偏不倚,重重地狠狠地踩上去。光是在電腦前看,都能感受到那股力氣又怨又重。
“噢——”陳副局像被割脖子的雞,淒厲的慘叫聲短且促,尖且細,然後沒了,什麼聲音都沒了。
但那隻腳仍不罷休,再一次使勁踩下去。
這時視頻裡已經沒有任何聲音,也告一段落地卡停了。
程心目瞪口呆,驚魂不定,整個人僵在座位上。
過了許久許久,她費了很大勁,深呼吸,讓才僵硬的自己恢復動作。
她顫着手將視頻關掉,回去郵箱翻查發件地址。是一串字母,亂七八糟,找不到破綻。
此時她手機震了震,嚇得她也震了震。
捂着胸口拿起來看,見是一串眼熟的號碼,短信內容:第1055天,幫你報仇了。
程心再次陷入驚愕中,半天回不過神。待回過神,腦裡只有三個字:他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