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孖小孖對郭宰的半路殺出也頗有愕然。不過很快他們就心照不宣地交換眼神,再由離門口最近的小孖做代表,叫門:“牛肉乾,開門,是我!”
程家客廳有兩扇窗戶,正對街外敞着。街外的男孩聽見屋內有電視對白的聲音,猜測她們應該在家。
“等等!”
脆嫩雀躍的嗓音一聽就知是小妹。
沒一會,程家門上的銅質手環“嘭嘭”作響,機關解了鎖,木門從裡面拉開,迎出來的是一位生臉孔的老婦人。
認不得對方的男孩們面面相覷,一時無反應。這不是程家阿嫲呢。程家阿嫲在康順裡是有名的“賭神”,時常在街口玩耍的街坊鄰里對她都很熟悉,不似眼前這一位,實在沒印象有在哪裡見過。
“她是外婆!”
直至小妹的腦袋從老婦人身後鑽出來,對發愣的男士們表達了極其不滿,仨男孩才忙不迭地稱呼:“外婆好!”
外婆慈祥地笑,問小妹:“你的同學仔?”
“他是舅公那邊的親戚,他是二姐同學,他是他大哥。”
“這兩個是孖仔?天啊,真的長得一模一樣。”
“纔不一樣,一眼就能認出來,不過性格一樣衰就是了!”
一對孖仔:“……”
“怎麼能這樣說人,不對的。你們快進來。”
外婆一邊輕斥小妹,一邊招呼孩子進屋,關門時又問他們:“你們住哪?中午在這裡吃飯?我剛煮了米,加兩勺就行了。”
仨男孩都搖頭,說家在附近,回去很快。外婆便沒再留飯,哄他們進客廳玩,自己回廚房繼續煮飯。
小孖看着外婆的背影,壓低聲問:“怎麼外婆也來了?不是有阿嫲照顧你們嗎?”
康順裡都知道程家長女失了蹤,程家兒子與兒媳婦去了省城尋女,爲人阿嫲的程好姐暫時退隱江湖,留守家中看管兩孫女,周遭的麻將桌上,這幾天都不見她的身影出沒。
“阿嫲煮不了飯。”
小妹聲音不低不高地回了一句,估計屋內的人都聽得見。她本人沒所謂,小孖卻羞窘了,誰教他忘了阿嫲左手受過傷,使不出力這回事。
規矩整潔的客廳裡,阿嫲閒情自若地坐在搖椅上收看新馬師曾的粵語殘片,身後傳來幾聲相熟的招呼,她“嗯”了下,沒起來也沒回頭。
郭宰特意走到她面前,正正經經叫了聲“好姐”,阿嫲才把精神的目光轉向他,笑了笑問:“吃飯沒?”
“沒。”
“阿媽最近怎樣?”
“很好的。”
阿嫲點點頭,視線回到電視機上,沒再說話。本想詢問程心消息的郭宰,見狀也不好再打擾,快步追上往二樓去的小夥伴們。
“哇,你們真的承包了整層二樓,好犀利!”
小孖站在房門口四處打量,認爲別人家分外有意思。早前聽小妹說她們三姐妹單獨住二樓,晚上睡覺時像在半空紮營,懸着不著地,既刺激又過癮。當時他半信半疑,現在親身感受,全信了。
還沒感嘆完,郭宰與大孖就在身後推催,怪他擋路。
仨男孩都是第一回參觀三姐妹的閨房,難免好奇。有明目張膽的左瞧右瞧,也有隱晦的暗中觀察,反正都不虧待自己的眼晴與心思。
大妹正在房裡寫暑假作業,有人上來了仍堅持把最後一題完成。
“咦!你們誰喜歡鄧麗君?”
正準備收筆,耳邊大驚小怪的叫聲打斷了她的思路。
小孖指着書桌玻璃下壓着的剪畫報,驚問大妹:“是不是你?你喜歡鄧麗君?我的天啊,好老土!”
大妹並沒有被他誇張的嫌棄表情影響,平靜道:“不是我,是我們阿姑。”
“你們阿姑?”
“阿姑以前住在這裡照顧大姐,這些畫報是她和大姐一起剪的。”
“是嗎?”問話聲來自郭宰,他很感興趣地擠了過來看。
書桌玻璃下壓着好幾張鄧麗君的畫像,伊人的甜美笑臉定格於那個時空,只是經年的畫報早已褪色,略顯暗黃髮啞。當中有幾張剪得危危乎,不是耳朵缺了一角,就是手臂欠了一節,大概是出自孩子之手。
郭宰一張張瀏覽,儼然不知旁邊的女孩悄悄往邊上挪,好給他騰出空間站得舒服些。
他看着畫報問:“你們阿姑去哪了?她爲什麼照顧你們大姐?”
大妹:“她跟姑丈住在南涌。”
後一個問題不太懂,所以她沒回答,幸好郭宰也沒追問。
而首先發現這些剪畫報的小孖,注意力已經轉移到大妹的暑假作業上了。她竟然依足老師的要求,一天做一頁,日期與天氣狀況照實填寫,工整的筆跡爬滿每個空格,任誰只屑一眼就直覺是一百分的答案。
小孖很不客氣:“大番薯,做完借我抄。”
暑假最幸福之一,無後顧之憂了噢耶!
“憑什麼?問你自己大哥借!”小妹躍上前,話是說來駁斥小孖的,手指與眼神針對的卻是靜待一旁的大孖。
大孖看看她,回了兩個字:“不借。”
不近人情。
小孖沒臉解釋他阿爸阿媽以及他大哥聯手欺壓他的辛酸血淚史,比如寒假那一次,不堪回首。他不爭不辯,心裡則暗忖以後私下找大妹商量,她一般不會見死不救的。
話題繞了半天,郭宰終於忍不住,要開口直問程心的事,誰知小孖又突來搶話:“哎呀,這裡好悶好熱。怎麼關着窗?怪不得了!”
盛夏七月,頭頂僅有一片薄瓦遮擋的頂房被太陽烤得七成熟,裡面的孩子個個焗出一身汗,即便風扇調至最高檔位也於事無補,杯水車薪。
小孖嘟嚷着過去開窗,小妹堪堪擋到他前面,制止:“不準開!大姐交代過不準開窗的。”
小孖:“熱死人還不讓開窗?什麼道理,她虐待你們?”
郭宰瞪他:“你亂講什麼?”
小妹:“就是,亂講!大姐是怕樹上的蜈蚣會爬進來,所以才關窗防着。”
大姐離家前一晩再三叮囑她們千萬別開窗,反覆強調蜈蚣有多駭人,教聽者毛骨悚然。
大妹稍稍一想也起雞皮疙瘩,忙着幫勸:“真的,大姐說蜈蚣很恐怖,千萬別開窗!”
見兩個女孩滿臉認真,小孖更加一頭霧水,問大哥:“蜈蚣不是土裡的嗎?怎麼長樹上了?”
大孖也不解,定定望着窗外,似乎想找出一條來證明真僞。
窗外的番石榴樹茂密翠綠,新鮮的枝葉擠逼着玻璃窗。夏季正是結果時節,剛纔進屋就聞有淡淡的果香,莫講話蜈蚣,等到果實成熟時,約摸連大活人都能招惹進來。
小孖的疑惑也教大妹小妹糊塗了,就期間,郭宰“嘩啦”一聲把窗給開了,頓時一陣比屋內清涼的夏風吹了進來,吹得人心曠神怡之餘,倦意驟起。
“你要幹什麼?”
無視身後的問話,郭宰直接拿手翻窗外的枝葉,大無畏的精神勇氣可嘉,也生生嚇壞了大妹小妹。
而且更可怕的在後頭,他居然摘下一段枝葉,直勾勾懟到大妹小妹面前,笑問:“這是蜈蚣?”
兩女孩一時沒看出什麼,等到看出了,驚嚇得邊尖叫邊往後躲。
罪魁禍首開懷大樂:“哈哈,原來你們大姐怕它?真膽小。”
郭宰揚了揚手上的枝葉,把兩姐妹嚇得更慌。
“喂!”
有人看不過眼,一手搶了過去,枝葉落到大孖手上。
小孖湊近看個究竟,見其中一片青綠的樹葉上蜷着一團毛絨絨縮縮脹脹的東西,恍然大悟:“這不是毛毛蟲嗎?長大後會變成蝴蝶飛——的。”
他扇了扇兩隻小手掌,踮起腳尖,脖子歪向一邊。
兩女孩緊緊相依,小妹強作鎮靜:“不管什麼,都是噁心的東西!你們討厭死了,快把窗關上!”
窗戶開了,孩子們的吵鬧被樓下聽見,外婆的喊聲從天井傳上來:“你們鬧什麼?不要打架啊!”
“沒有的外婆,放心!”郭宰應完話就把窗關上,轉身問大妹小妹:“你們大姐會回來吧?”
小妹相當篤定:“當然回!到時我就告訴她你亂開窗!”
郭宰哈哈笑,“好啊,我等着。”
正在路上的程心深諳家裡人不會輕易放過她這一次任意妄爲,巴掌藤條甚至木棍,她拭目以待,但萬萬料不到會有個家外人也等着治她。
作者有話要說:
滾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