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否則的話你就不可能還回得了過去了。’
藍眼睛男孩的這句話讓林雪涅覺得他說得太絕對了。
而且更重要的是, 他們根本就不是一個人。
所以她既然已經分清了自己的戀人和現在正坐在她身旁的, 給她的感覺十分複雜的男孩,她又怎麼可能會再次把兩人認成是一個人呢。
於是她只是在想了一會兒後道:“也不能這麼說。”
而後她就不想在對於她來說可能毫無意義的這個問題上繼續下去了。
她問身旁的這個男孩:“艾伯赫特, 你爲什麼要這麼幫我呢?我其實不太能理解。”
說着, 林雪涅不等對方回答就開始掰着手指頭思考起來道:“我覺得你可能不是因爲我就這麼過來幫忙的。”
這樣一來, 藍眼睛的男孩就把那句還未來得及說出口的“只是爲了你, 我都願意做任何事”嚥了回去。
又是好許久之後,他纔在林雪涅的注視下說出了他這麼做的另外一個原因。
艾伯赫特:“爲了歷史或許會改變的某種可能。”
雨依舊還在下着。但它卻沒有先前的那麼可怕了。
此時雷聲已經停止,閃電的白光也不再從天窗的玻璃那兒一道一道地印進這間屋子。
只是那雨滴落在了天窗玻璃上的聲音還在繼續。
抱着膝蓋擡起頭來的林雪涅看着那雨滴落在天窗玻璃上所化作的流水,並道:“那也是我希望看到的。我希望我的艾伯赫特能好好地活下來,路德維希也可以不要在戰爭中犧牲。我希望克勞斯坐的那輛裝甲車能不被盟軍的飛機炸到, 我還……我還希望能再見到伊蓮妮。”
再次和身旁的這個男孩提起了伊蓮妮的林雪涅有些好笑地低下了頭。
事到如今她已經冷靜下來了,並且她也更能夠明白她的綠眼睛男孩那時候的懷疑了。
於是她說道:“雖然我覺得她可能的確是想要招募我。否則的話,她爲什麼又教我密碼, 還在討人厭的格羅伊茨伯爵不搭理我的時候帶我去柏林郊外的靶場練習打槍,也教我怎麼發電報呢?”
林雪涅的話讓她身旁的男孩很快想要安慰她,並告訴她即便如此那也是格羅伊茨伯爵的錯。
可林雪涅很快就說出了轉折意味很強的那個“但是”。
此刻的她再不會因此而感到迷茫, 並且眼睛裡反而出現了明亮的光。
她說:“但是那又怎麼樣呢?人是活的。會了才能選擇用還是不用。可如果不會,那不是想用也沒法用嗎?這麼說來, 我還是對她討厭不起來。”
此時林雪涅半乾的頭髮已經幹得差不多了。
並且她似乎也是真的困了。
因而打在打了個哈欠後閉上了眼睛道:“艾伯赫特,我困了。”
或許是因爲林雪涅在睏倦的時候叫出他名字的聲音和語調太過具有迷惑性了。
在那一秒, 藍眼睛的男孩連呼吸都停住了,他險些以爲對方已經發現了他的那些秘密。
但很快,林雪涅的彷彿真的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讓坐在她身旁的那個男孩一連輕聲叫了她幾次都沒有再給出迴應。
於是此刻全然沒有睏意的藍眼睛男孩便起身去到了隔壁的那間臥室,並把已經快要滿了的鐵桶換成小盆,再在把鐵桶裡的水倒掉後又把它換了回來。
而等他又回到林雪涅所在的那個臥室時,他會發現那個半夜又起來折騰了好久的女孩已經睡得東倒西歪了。
但是他當然不會讓對方坐好了再睡。
走上前去了的藍眼睛男孩替林雪涅把另一個枕頭墊好,而後就讓她好好睡了上去。
當他幫自己喜歡的女孩把被子也蓋好時,他會看着對方的睡顏許久都不能回神。
而等到他終於回過神來的時候,他會俯下.身去,並只是將吻印在了女孩的額頭上。
* * *
【近日雖進行了英勇抵抗,但敵人仍達成縱深突破,我只能勉強堅守。
【集團軍現已無預備隊,也無力組建。彈藥僅夠三天,糧食也近斷絕。重型武器無法機動。
【如敵人繼續以現有強大兵力實施攻擊,預計要塞正面只能堅持數日。抵抗將化爲各自爲戰。】
1943年的1月12日,已被圍困近兩個月的第6集 團軍司令保盧斯將軍發來如此報告。
同樣是在這一天,空軍的補給再度因爲惡劣的天氣條件而暫停。
由於身爲其直接上司的曼施坦因元帥從未對保盧斯隱瞞過他們的真實境況,因而身處合圍圈內的保盧斯此時已經知道他們所將要面臨的命運。
那讓這名將軍不再向任何一方發送不切實際的,希望被圍部隊得到解救的求援電文。
但他依舊還在堅守。不是爲了他自己的部隊能夠得救,而是爲了讓那些正在緊急後撤的其它部隊能得到解救,爲了東線的整個南翼能安然地度過這個冬天。
“在合圍圈的西北面,蘇軍投入了10~12個師。我軍第3、第29摩托化步兵師從背面遭到蘇軍攻擊,在我飛出合圍圈之前已被殲滅。我可以說在西北面重建防線已經不可能了。
“南面,第297步兵師負責的防線在經受住了蘇軍炮火整整兩天的襲擊後已被達成縱深突破。在東北面,蘇軍也已經達成縱深突破,並且負責此處的第16裝甲師也已被耗盡了兵力。”
當向着斯大林格勒的方向實施突圍的第4集 團軍大規模地向後撤兵,這些原本用於向他們發起進攻的蘇軍也就被調去了合圍圈,並對被圍的第6集團軍的多個當面發起了擠壓式的進攻。
負責爲他們安排補給空中補給事宜的皮克特將軍在飛出合圍圈之後,便去到了曼施坦因的司令部,並向其描述了保盧斯未在報告中提及的恐怖景象。
而當曼施坦因的參謀長問這位空軍將軍,他認爲合圍圈內的第6集 團軍還能夠堅持多久的時候。這位將軍在深思了一番之後給出了保盧斯最多也只能再堅持2~4天的回答。
這樣的回答無疑會令整個司令部都沉默了下來。
早在兩週前希特勒拒絕了他們所提出的立刻加強第6集 團軍兵力的所有要求時,他們就已經知道,保盧斯將軍與其第6集團軍的命運已經無可挽回。
但即便如此,當他們在徹底放棄援救計劃後聽到從合圍圈內不斷傳來的消息,也看到代表着那些活生生的軍士們的燈一盞盞地漸漸熄滅,他們的內心依舊還是會如此痛苦。
等到入夜時分他們送走了那位負責補給事宜的空軍將軍時,合圍圈內的皮託姆尼克機場失守的消息便傳來了。
形勢惡化得如此迅速,以至於很多人已不忍再去看那一條接着一條傳來的壞消息了。
可即便在此時,保盧斯也還是未有放棄。
他通過電報傳來消息,稱如果立即派遣數個全副武裝的營進入合圍圈內,他或許便還能夠繼續實施抵抗。而這已經不是他第一次發來此類的請求了。
就在不到兩個月之前,這位將軍所擁有的還是足足25萬人的龐大部隊。
現如今,跟着他一起苦苦支撐着的也還有十餘萬人。
可他卻是如此卑微地僅向唯一能夠幫得到自己的上級請求幾百人,又幾百人的支援。
但即便是這樣的請求,曼施坦因也無法滿足他了。
“在第4集 團軍的解圍行動停止之後,我已經沒有再向合圍圈輸送部隊的理由了。”
當已經與之相處了近一個月的綠眼睛貴族也即將帶着他的部隊離開時,前來火車站送別他的曼施坦因元帥如此說道。
而在短暫的沉默後,艾伯赫特則說道:“但您還是派了一些部隊去支援保盧斯將軍。”
“我只是准許了休假歸來的指揮官和總參謀部的軍官返回合圍圈內。可他們之中甚至還有着姓俾斯麥的人。”
當曼施坦因說出這句話的時候,這位總是如此堅定,甚至堅定到了顯得有些不近人情的元帥終於展現出了些許的動搖。
但很快,他便穩定住了情緒,並說道:“直到現在我都不明白這樣的命令是否真的正確。”
此時派給綠眼睛貴族的火車已經到站,而他也便在這一刻開口說道:“您告訴過保盧斯將軍,也告訴過那些執意返回合圍圈內的軍官,他們在斯大林格勒堅守的每一天都擁有着重大的戰略意義。只要這句話是真的,您所做發出的命令就是正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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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着,綠眼睛的貴族便在確定他帶來的那些軍士們都已經上車後向曼施坦因行了一個軍禮。
直至兩人在新切爾卡斯克告別的這一天,頓河集團軍羣的司令部裡也沒人能想到,被圍困的保盧斯將軍竟在那天之後又堅守了十天。
1月22日,蘇軍佔領了斯大林格勒城內僅剩的最後一個機場。
實施補給的飛機再也不能着陸了,保盧斯由此向希特勒發出了准許他與蘇軍進行投降談判的請求。
但一手造成了這個悲劇的帝國元首依舊拒絕了他的請求。
不願看到第6集 團軍繼續那種絕望掙扎的曼施坦因元帥在電話裡和希特勒就此問題爭論起來。
也就是在這個時候,依舊還留在了東線戰場上的格羅伊茨伯爵在受到了希特勒徵召後來到了元首大本營。
當他坐在希特勒辦公室外的前廳等待接見時,他又一次地聽到了從門的裡面傳來的,他曾宣誓效忠的帝國元首歇斯底里的吼聲。
“我已經說過了!只要他們還是德意志帝國的第6集 團軍,他們就不可以和卑劣的蘇聯人進行投降談判!這是恥辱!是帝國的奇恥大辱,也是對於偉大德意志軍隊的羞辱!保盧斯必須像他先前向我保證的那樣,把最後一顆子彈都用在抵抗蘇軍上!”
如此情景讓艾伯赫特不由地想到貝爾格萊德被他們毀滅的那個月。
那個時候的帝國元首也是這樣,在失去了理智後歇斯底里地大喊大叫着。
只不過那時的元首叫囂着想要毀滅的是另一個國家的首都。
而現在,他叫囂着要毀滅的,卻是已經因爲他的“一步不退”命令而苦苦堅守了近兩個月的,最後僅存的數完德國軍士。
“你不用在這裡和我提人道觀念!現在蘇軍已經擊潰頓河河畔的匈牙利集團軍了,然後你們就跟我說b集團軍羣似乎已經從地圖上消失了。這種時候讓保盧斯投降,那從斯大林格勒釋放出來的近100個蘇軍的兵團該怎麼辦?不要忘了頓河集團軍羣和a集團軍羣的危險現在也還沒有解除!”
就算有的人天天都會面對這樣的情形,可那依舊不是能夠讓人適應了。
此刻,陪伴着艾伯赫特一起在這裡等待着的元首陸軍副官,他就表現出了一種顯而易見的緊張。
“格羅伊茨副總指揮,也許您會想要一份茶點?”
在希特勒與曼施坦因之間的這通電話已經持續了兩個多小時之後,元首的陸軍副官顯然是想要藉着爲艾伯赫特准備茶點的機會而離開片刻。
剛剛從東線的戰場上飛來的艾伯赫特實際並不覺得餓,並且他也不覺得,或者說是忘了渴。
但是元首身邊的這名陸軍副官眼中的懇求卻讓他同意了對方的提議,並說了一句:“那就有勞了。”
而就在對方離開的時候,艾伯赫特聽到待在自己辦公室裡的希特勒大聲說道:
“請恕我直言,請恕我直言曼施坦因元帥。我認爲在這件事上,第6集 團軍的投降談判根本就沒有任何意義!因爲蘇聯人從不守約。讓他們投降和讓他們戰死所得到的結局是一樣的。但是選擇後者他們卻還能夠獲得榮譽!”
“榮譽。”
那在唾沫橫飛之時被吐出的“榮譽”一詞就如此進到了艾伯赫特的腦中,並帶着迴音肆無忌憚地橫衝起來。
十九個月之前,在維也納的一處官邸中聽着希特勒咆哮的綠眼睛貴族是心懷憂慮,並且帶着迷茫的。
而在十九個月之後,他那雙綠色的眼睛裡再沒了憂慮,也沒有了迷茫。
他甚至不再去懷疑他們宣誓效忠的元首是否真能帶着帝國走向他許諾的偉大未來。
因爲在他的內心,他已經給了自己一個否定的回答。
當屬於希特勒的那間辦公室再次恢復了沉默,並且他的辦公室房門也被打開時,已經恢復了平穩神色的帝國元首命令剛剛纔帶來了茶點的陸軍副官去爲他取來一件東西。
那正是一把如今還不屬於任何人的,看起來如此惑人心魄的元帥權杖。
“艾伯赫特,我有一個重要的任務要交給你。我需要你進入到合圍圈內,找到保盧斯,把元帥權杖交到他的手上。”
當阿道夫希特勒說出這個命令時,沒人會去問他,既然合圍圈內的最後一個機場——古姆拉克機場已經丟失,那麼這位黨衛軍的全國副總指揮又應當如何再度進到那裡。
並且艾伯赫特本人尤其不會問他這個問題。
因爲對於黨衛軍來說,“困難是不存在的”。
如果他們在執行命令的途中遇到了困難,那他們所要做的就是克服困難。
在希特勒看到了自己的昔日寵臣毫不猶豫地就向他點了點頭之後,他的心情總算好了一些。在對艾伯赫特投以了滿意的神色後,他說道:
“我需要一個足夠有分量的人替我給保盧斯帶一句話——帝國沒有投降的將軍,更沒有會向蘇軍投降的元帥。爲了帝國的榮譽,還請他務必不要成爲蘇軍的俘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