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說路德維希的確是從那件事上意識到自己的這兩位朋友很可能是鬧了不愉快了。但他怎麼也想不到, 它可能是“這種級別”的不愉快。
他以爲, 林雪涅知道艾伯赫特那天還在柏林,卻是因爲與對方之間的矛盾而不願意自己去說這件事。
他甚至在過了好幾天之後纔回過味來, 覺得眼前的這個女孩其實是希望他當天就去找艾伯赫特說這件事的。那樣的話, 他的那位老朋友就會知道自己該去找女友道歉了。
但是等到那段時間被一堆心事所困擾的親王殿下意識到這種可能的時候, 他的朋友艾伯赫特都已經離開柏林了!
一方面, 親王殿下爲自己的反應遲鈍而感到懊惱。
可另一方面,他又覺得女人的心思可真的是太複雜了!
只不過,路德維希的推斷雖然有理有據,可他卻是怎麼也沒有想到事情真正的樣子。
當他說出這句話之後,林雪涅的反應也顯然與他所料想的全然不同。
那並不是自己的小心思被戳穿之後的羞惱, 而是完完全全的怔愣。
“你是說,之前我給你打電話的那天,艾伯赫特其實是在柏林的?”
這下, 路德維希就該傻眼了。可他雖然講義氣,卻並非他的朋友艾伯赫特那樣受過特殊訓練的人。因而當他面對自己的這位好友時,他會忘了說謊, 並在遲疑了好一會兒之後點了點頭。
但急於知道真相的林雪涅卻不會只是點到爲止。
很快,她便接着問道:“那你知不知道他被招去元首大本營是在這之前還是在這之後?”
藍眼睛的男孩的那句話顯然是誤導了她。
那時候, 林雪涅說她所在的那個時空現在已經是1942年11月的第二個週日了。
而後藍眼睛的男孩就告訴她——‘那他可能已經被招去元首大本營了。’
這讓林雪涅以爲,在她的戀人離家之後的沒幾天, 他就被招去元首大本營了;並且在那之後,他也未有再回柏林一次就直接去了頓河。
但是現在路德維希所說的這句話卻是指向了另一種可能。
此時的親王殿下也意識到自己很可能是說了不該說的話了。
但是林雪涅在那之後所問出的問題又沒有明確的指向性,讓路德維希根本就不知道他到底應該怎麼回答纔會對他的兄弟更好一些。
於是他只能選擇了說出事實。
——“在那之後。”
聽到這句話的林雪涅總算是明白了。她咬着嘴脣慢慢點了點頭, 並在眼睛裡起了水汽的同時說道:“那我覺得我就不應該上‘我們吵架了’這種詞了。因爲在給你打那通電話的時候,他已經一週沒回家了。而且因爲我不想通過繆勒中尉這樣一個外人來知道他在哪兒,所以我的確……的確是不知道。”
眼見着對面的親王殿下一副不知所措的慌亂樣子,林雪涅不禁笑了。
她在努力讓眼淚不跑出來之後又輕輕用食指抹了一下眼位,並說道:“這麼說,他之後也沒和你提起他不知道我去哪兒了?”
這句話的導向性實在是太強了,以至於原本就不知道應該如何挽救眼前局面的路德維希先是點了點頭,而後又在意識到這個回答不行的時候猛搖頭起來。
這下林雪涅都不忍繼續問他些什麼了,在拿出手帕擦眼睛的時候,她便笑道:“別裝了,路德維希,你真的是一點也不會騙人。”
於是兩人都沉默起來。
此時侍應生正好爲他們上了第二道菜,而林雪涅也在一口氣喝掉了杯子裡的那半杯白葡萄酒後示意對方給她再倒上一些。
等到臉上有着迷人笑意的女侍應生再次離開時,林雪涅不禁說道:“你別感到自責,路德維希。這樣的事,知道總比不知道好。而且你也讓我覺得,我在走之前撕了寫給他的那封信是對的。不然他根本就沒想着我,可我還給他寫那樣的信,擺在桌上一兩個月都沒能讓人看到,我多尷尬呀。”
路德維希:“我覺得艾伯赫特……他可能是最近這幾個月遇到了太多事了,而且他也太把那些事全都藏在心裡了。所以他可能纔會有些……”
林雪涅:“對,你說得對。你們都有心事,就我心裡頭沒事。”
路德維希:“雪涅,你知道我不是這個意思的。”
林雪涅不是故意想要讓親王殿下感到爲難,可是過去一直都那麼善解人意的她這回也搖起了頭。她說:“爲什麼你們都覺得我什麼都能知道也都得理解呢。如果什麼都不跟我說,我就只能憑對你們的瞭解去猜想。但這麼做的問題是很大的。”
當林雪涅看到坐在對面的路德維希皺着眉頭很努力地嘗試去理解自己的這些話時,她終於把自己想要告訴自己戀人的話告訴了眼前的這位好友。
“這麼做的話,在我覺得你們好的時候,你們做的一切會傷到我的事都會讓我覺得那是有苦衷的。可在我覺得你們不好的時候,不管你們做了什麼,我都會覺得那是壞的。而且,我還會去翻舊賬!所有能讓我想得起來的事,我都會從頭再猜想一遍!”
眼見着越說越氣的林雪涅又要拿起酒杯把裡面的半杯葡萄酒全都喝完,路德維希很快就林雪涅之前拿起她的酒杯,並把裡面的一大半都倒到了自己的杯子裡。
“你喝得太快了。”說着,路德維希便在把酒杯還給了林雪涅之後也喝了一大口白葡萄酒。
被林雪涅這樣看着的親王殿下不再讓他的那個朋友成爲彼此間唯一的話題,並說道:“所以我們這麼才那麼一點時間沒見,就突然都有了很多對方不知道的煩惱了。”
這樣的話讓林雪涅在稍稍平復了自己的呼吸後說道:“這種程度的煩惱可不是一週兩週就能冒出來的。”
路德維希:“對,它已經出現好一陣子了。只是我一直都找不到機會和什麼人說。”
林雪涅:“爲什麼……會一直都找不到機會?”
路德維希:“因爲說出它等同於承認自己的怯懦,但這對於一個男人來說總是不那麼容易的。”
林雪涅:“但你現在願意和我說起這些了?”
路德維希沒有立刻對眼前的這個女孩說出回答,他看了對方好長時間,而後才無奈又好笑道:“對,因爲我知道你的很多秘密。所以我也更願意和你分享我的。”
林雪涅怎麼也沒想到,這句意料之外的話語竟是給自己帶來了猝不及防的感動。
並且先前在那麼難過的狀態下都能忍住淚水的她也在向對方笑了起來的時候沒能控制住眼淚的盈溢。
這樣路德維希又發揮了一把他的幽默,他是如此一本正經地提醒對方道:“小心小心,惹哭自己女伴的男人在這裡可是很不受歡迎的。你應該不想我被人趕出去吧?”
於是生怕被對方進一步取笑的林雪涅都用兩隻手來擋住自己的臉了!
“再等我一會兒!再等一會兒!你以爲我的眼睛是水龍頭,說關就能關嗎!”
說着這句話的林雪涅連忙一手繼續擋住自己的臉,另一隻手則在桌子上摸索起她先前拿出來的手帕。可她實在是太執着於把自己的眼睛給擋住了,以至於那塊手帕就這麼被她“摸”到了地上!
當看到林雪涅因爲這樣的變故而僵住了動作的時候,路德維希不禁無奈地嘆了一口氣。
他把他的手帕拿了出來,並將其塞到了林雪涅的手上。
等到兩人開始享用今晚的主菜時,他們終於可以繼續剛纔的那個話題了。
路德維希:“在我剛剛去到戰鬥機部隊總監部的時候,我還以爲我可以在那裡更好地幫助正在前線作戰的那些飛行員。我可以幫忙改進我們的雷達系統,幫助我們的夜戰飛行員不在保護本土的時候因爲純粹的技術問題而處於下風,我還可以儘可能地降低飛行員的死亡率。”
林雪涅:“但是在這裡,你卻並不快樂。”
路德維希:“對。因爲我知道得越多就越明白,在這場戰爭中,我的力量是多麼的渺小。有很多時候我明明就知道問題出在哪兒,可我卻偏偏什麼也做不了。因爲我們的上級總是會把一個個簡單的技術問題複雜化。”
在說到這裡的時候,路德維希陷入了沉思。
他似乎是在回憶那一個個讓他感到無能爲力的時刻,也在一遍遍地想着他真正想要的。
而在這個時刻,坐在他對面的林雪涅則只是等待着,連刀叉也不敢拿起,生怕自己發出任何會打斷對方思路的聲音。
接着,親王殿下便在把視線再一次地放回到她的身上時說出了曾經數百次險些脫口而出,卻最終還是被他放在了心裡的話。
路德維希:“雪涅,我覺得我可能並不適合當一名純粹的技術軍官。我也還是希望能夠回到前線的作戰部隊。但是這一次,我不想再扮演侵略者的角色了。我想成爲保衛德意志領土的守護者,一名真正的騎士。只是在那之前,我可能還得再找回一些勇氣。”
林雪涅:“在失明的狀態下把飛機從海峽對岸開回來的那種勇氣嗎?”
路德維希:“是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