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間草地上,燻肉、煮肉、綠菜堆了一地,廚子在一旁燃起篝火,架上釜鼎。衆男女歡歌笑語,舉豆暢飲。
“綠水青青草色嫩,夏後與衆來踏青,釜鼎煮肉香飄飄,我等歡歌笑語吟。”玄妻帶着她的舞女一邊輕歌,一邊曼舞,看得仲康眼神迷茫。
“夏後胸意誰知曉,要用郊遊大發了,沒有鳥兒來助興,落花流水春去了。”仲康手拿着酒豆喝了一口,歪過來就要往懷中舞女的口裡道。
“後啊,我是女的,喝不了這一口啊。”舞女笑意盎然,依偎在仲康懷中,腳下步伐不亂,右手輕輕推開了嘴邊的酒豆。“我們的後,朗格不用爵嘛,這豆太大了,只能喝水嘛。”
“酒嘛,水嘛,喝嘛,”仲康好似有了醉意,嘴裡胡言亂語的,“錢嘛,殼嘛,花嘛。”
“我後醉了。”侍女丙過來攙着仲康,回到他的位置坐下。
“肉熟了,菜好了,”庖正端着一豆肉,後面跟着廚子端一豆菜,放在仲康面前。
香氣飄上來,喉間響了一聲,仲康撿起一塊丟在嘴裡。“香,真香!”嘴裡嚼着,人卻倒在地上睡了過去。林間語聲連連,笑語吟吟,一片曼妙景象。
這時候,一人在小聲閒聊,生生傳進仲康耳中。
“你曉得嗎?”一個人的聲音,“羲和這次出了大錯誤,把時辰弄錯了。”這聲音極低極低,說話人生怕別人聽見似的。
“你朗格曉得的?”另一人也是極低極低的聲音。
“這事,朝中大臣都曉得了,”前一人說,“是司馬壓着,不讓說出來的。”
“羲和巫師是司馬一邊的人嘛,司馬要保護他,可以理解。”
“還有一事,你曉得嗎?”這次聲音更低了,從話音裡聽出來,說話人面帶恐怖神情。
假裝睡覺的仲康聽到這裡,立即打起精神,豎起耳朵細聽着,生怕聽漏一個字。仲康的身子卻不敢動,還是閉着眼睛,生怕打擾、驚動了說話人。
“看你說的?”另一人說道,“你不說,我朗格曉得呢,我又不是神仙。”
“雍州的涇國昨天發生了大地震……”
“啊!”這一聲上驚呼,明顯大了很多。
“哎呀,小聲點。”立馬有人制止了驚呼者,“你還想不想聽了。”
“我不是故意的。想聽。”這次的聲音有低下來了。
“涇國的房子垮了一片啦,壓死砸死了三百多人,”消息發佈者說,“還有兩千多人沒得地方住了,全都在野外露宿呢。”
“這都是巫師羲和的責任。”
“誰說不是呢?他預測的節氣錯了五天,”發佈者說,“本該昨天的夏至,他說成了六天後的,本該預防的,可以少死好多人的,結果呢,死了這麼多的……”
“死了三五百人,羲和他不想死,怕都不行了。”說話人真是個急性子,別人的話還沒有說完,他就接口了。
“就是啊。可是,他還活着,還在朝堂上站在那裡。你說怪不?”
“這都是司馬……”
仲康見再沒了新的內容,就“叭”一聲咋了一下嘴,雙臂伸展,說:“沒想到,居然醉後睡着了,這真是睡覺的好天氣。”
剛纔聊得正起勁的幾人立即閉嘴,話題轉到野炊、郊遊上來了。
“呵呵,這天氣真不錯,豔陽高照,好熱和喲,真是郊遊的好時光。”
“是啊,夏後是個好後,給我創造了這麼一個好的機會,我可得好好享受一下這難得的美味。”
仲康哪來心情理睬這些馬屁精,心裡開始想着明天早場時的對鋒了,站起來走向遠處正嘻嘻哈哈在採摘野花的侍女。
次日,早朝的殿堂上,仲康端坐在自己位置上,眼角瞟了一下身旁這個討厭又難對付的傢伙,心裡想:等會老子有你好看。
值日官照搬老套一句話,說:“有事啓奏,無事退朝。”
戶部司徒出班說:“最近,接到雍州信使消息,兩三天前,雍州的涇國發生了特大地震,震死了子民六七百個,房舍倒塌了三千餘件,現在有六七千人無家可歸,露宿郊野。雍州請求救濟援助。”
仲康微閉着眼睛,沒有說話的意思,心想,看你后羿朗格處置致謝難事。
“牧正,現在帝都尚有好多救濟糧啊?”后羿端起豆,裝着準備喝水的樣子,問道。
“回司馬,”鞠出班說道,“斟鄩尚有糧一萬鬥,除了斟鄩每月消耗五百鬥外,尚餘九千鬥糧食。”鞠是剛接替回家的不窋,當的牧正。不窋回到部落不久,就該國號爲“周”了,周處在雍州南邊,距離大河很近,這裡草綠地肥,很合適種植莊稼,養牛羊。
“撥三千鬥救濟糧給雍州,救濟災民。”
“是。”鞠應道。
“震死子民六七百個,房舍倒塌三千餘件,六七千人無家可歸,這次地震的損失很大啊,”刑部司寇出班說道,“爲啥子,事前我們一點都沒得準備呢?巫師太史可是有失職嫌疑。”
“巫師太史,你說一說,朗格回事?”后羿的水豆還在手裡,低頭喝了一口。一口水都嚥下了肚,卻不見羲和說話,后羿又喊道:“巫師太史……吔,巫師太史,人呢?沒上朝嗎?”
禮部宗伯出班說道:“巫師太史都有好幾天沒來上朝了。”
“是嗎,有幾天了?”后羿驚問道,“我朗格不曉得呢?你爲啥子不跟我說?”
“羲和平時時常和司馬在一起,”禮部宗伯說,“我以爲,他向司馬請了假的,所以……”
“請個屁啊,請!”顯然,后羿措手不及,“羲和管着曆法,他一走,哪個在負責曆法?”
“沒有。”
“趕緊派人,把巫師太史找來。”后羿生氣了。
“是。”遒人應道,轉身下去找人去了。
事情到了這裡,一直沒說話的仲康心裡可樂開了花。
過了一陣,遒人進來,面帶驚惶說:“啓稟司馬,巫師太史府裡沒人,只有幾個看門的奴僕,問他們,他們也不曉得巫師太史去了哪裡。”
“不曉得,不曉得就完了?”后羿忽然發現自己墜入了陷阱——羲和畏罪潛逃了,追查責任吧,羲和是自己的得力干將,不追查吧,今天大殿上,沒法交代。后羿說話的語氣立馬低了下來,“羲和不在這段時間,遒人你代替羲和,暫時把曆法管理起來。現在快到秋季,馬上要收穫了。”后羿這是要大事化小、小事化無了。
仲康立即擡起頭,看着下面的大臣,說:“據傳說,事前羲和是曉得地震這事的,只因他與府裡的侍女喝了花酒,酒醉後無力工作,把地震時日算錯了五天,導致雍州這次‘震死子民六七百個,房舍倒塌三千餘件,無家可歸六七千人’的大損失,應該追究羲和的罪責,以儆效尤。”仲康的話很明顯,是要砍后羿的胳膊,偏偏就有人替仲康出頭。
“羲和犯了大罪,豈能一走了之?”禮部宗伯出班說:“必須抓回來治罪!不然,我們大夏如何管理天下,如何向中國子民交代?必須治羲和的罪。”
“必須治羲和的罪。”吏部冢宰也出班說道,“巫師太史,本事我等的楷模,平時在大堂上,帶領我等上朝。現在羲和出了大差錯,加入讓他一走了之,我等效仿起來,這朝堂豈不連菜市場都不如了?得治他的罪。”
“請司馬發令,抓捕巫師太史。”五六個大臣集體奏道。
“用得着這樣子大驚小怪的嗎?”后羿心虛了,還狠不下心來。
剩下的大臣卻幫后羿下了最後的決心,集體奏道:“羲和拿着我大夏的俸祿,喝花酒瀆職,地震震死的六七百個子民,是因他而死的,還有三千餘件房舍也是因他而塌的……還有算錯了曆法,這些都是大罪,羲和死一百次,都不過分。必須治羲和的罪。希望司馬,大義滅親,不要姑息養奸纔好。”
“行了行了行了,你們可真能扯!”后羿不耐煩了,“寒浞何在?”
“臣在。”寒浞出班應道。
“令你帶領一百箭士,再去兵部領兵三千人,”后羿說道,“去羲和的屬地,把他給我抓回來,”停了一下,又狠下心說:“他要是敢抗拒,就滅了他的國。”
“夏後英明,司馬英明。”大殿上響起一片頌揚聲。
“散朝。”后羿說完,站起來走了,邊走嘴裡邊說着“媽的,真會起鬨!”
“散朝——”值日官喊完,大臣們都一窩蜂地出殿來。
看着后羿離去的背影,仲康心裡再次樂開了花。
第三天,寒浞點完兵,晚上來司馬府辭行。后羿把他讓到書房,坐下。兩人喝了幾口水後,后羿問寒浞,“我的兒啊,你這次的打算是啥子呢?”
“我到了胤國,先禮後兵。”寒浞說,“我一個人去見羲和,向他宣讀爸的命令,然後將它帶回來。他要是不知好歹,就和開戰,殺了他,把他的人頭帶回來。”
“嗯——”后羿聽寒浞說完,就豎起食指搖了搖,“這樣子,你會回不來的,不好。”
“爸,羲和他是你的親信,難道他會懷疑你?”寒浞納悶了,“你可是給了他那麼多的好處,和別人難以企及的地位啊。做人,不能這樣吧?”
“兒啊,你對這個社會還不懂,太年輕了。”后羿說道,“羲和,以前是我兒親信不假,但是,現在情況不同了,他犯了大錯,我是執法者,要治他的罪,弄不好,可能還要砍他的頭。這樣子,你說,他能不懷疑我的用意嗎?”
“這麼說來,他還真得想一下了,打一仗,也許還有剩的希望。”寒浞說得很慢,在想着失態發展的可能性,“要是這麼說的話,我還真不能一個人去見他。那我該朗格做呢?爸,你教我吧。”
“這樣子,你帶着兵士到了胤國,叫羲和出來答話,”后羿說,“他肯定也會帶着兵出來與你對陣,答話的。你就責備他犯的錯誤,要他和你回來。後面的,就不用我教了。”
“嗯。”寒浞點頭說道,“見機行事,我會。”
“對了,明天出征前,我讓仲康給兵士講兩句,爲他們打打氣,鼓勵鼓勵大家。”
“要得。”寒浞剛要起身走,有坐下了,“唉,明天出征講話,爲啥子要讓那個傀儡講呢?爸,你可以講嘛,讓兵士再認識認識你一下。”
“這你就不懂了吧,娃兒,”后羿說,“你爸我是司馬,名義上還是他的臣子,他是後,他講話,才能起到鼓舞士氣的作用,師出有名,曉得吧?”
“那,爸你爲啥子,不把那個傀儡傻兒殺了,自己當後呢?”寒浞說,“你要是當了後,我們這些人,還可以升一級官嘛。”啓滅有扈氏的血腥殘忍場面在後羿腦子裡根深蒂固,難以忘懷。
“好了,不說這個了。”后羿說,“天不早,你也該回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