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月16日凌晨,咸寧賀勝橋前線。
炮彈呼嘯着炸響,一發接着一發,國軍士兵在掩體中瑟瑟發抖,不知怎麼回事,入夜之後,人民軍的炮就打個不停,白天剛剛修起來的工事,晚上就被炸得稀巴爛,火力急襲過後,炮擊一直持續了一夜,國民黨軍身不卸甲,夜不能寐,惶惶不可終日。
顧祝同看着徹夜的炮火,氣不打一處來,難道人民軍的炮彈是無限量的?
沒錯!
人民軍的炮彈正是無限量供應的,與國軍那些德制大炮比起來,人民軍的火炮確實已經稍顯落後,但金陵兵工廠無法生產大口徑炮彈,人民軍的炮彈卻可以自產,想怎麼打就怎麼打,徹夜襲擾。相比之下,國軍的情況尷尬無比。
有槍無彈,盡是扯淡;有彈無槍,還是抓瞎。國軍的82mm迫擊炮彈並不缺,可惜這種火炮射程才3公里,連東風迫擊炮都夠不着,只能乾瞪眼。
此起彼伏的炮聲中,誰也沒有注意到,一個機羣就在戰線上方穿過,經賀勝橋轉向北面,這個導航點實在是太方便不過了。人民軍航空兵精銳盡出,一次出動三個大隊108架飛機,以鐵路爲導航點,飛向咸寧方向,地面部隊徹夜炮擊爲他們導航,在這裡機羣轉向向北飛行,直撲漢口機場。在這一段航程,地面已經沒有導航措施,但新華社廣播會一直引導他們。
蘇迪耳朵裡迴盪着《白毛女》的唱段,文藝爲政治服務,雖然他不太贊成名謙的這個口號,但也無法否認在這個口號下確實有藝術家創造出了永恆的經典。每當耳邊響起北風那個吹的時候,漫天飛雪,長髮飄飄的精靈在茫茫間舞動,每當想到這樣一個絕美的精靈因爲地主階級的壓迫而變成“白毛女”的時候,蘇迪就會產生一種終結這個罪惡社會的使命感。
人民軍在岳陽部署了一臺八木導航機,所謂的八木導航機其實就是一臺無線電發射機加上一根大型八木天線。爲什麼叫八木天線呢?因爲他的發明人八木秀次是個日本人,可惜軍部控制的日本對這種定向天線毫無興趣,名謙卻把他的論文反覆讀了三遍,印發各研究單位學習。這種定向發射機最早是預備作爲干擾機使用的,用大功率全頻段電波壓制日本人的導航電臺,現在嘛,臨時客串一下導航電臺也還湊合。缺點就是機羣的無線電完全沒法用了,只能聽着唱段一路走到黑。
到了預定目標附近會有地面火堆爲他們提供最後一次導航,然後就可以進入轟炸航線了,根據計劃,名菜的聯隊部4架先導機分批投放照明彈,然後機羣再進行轟炸掃射,任務結束後向南飛行,沿着長江的反光尋找岳陽機場。
這地面火堆……自然就是琦叔的戰術偵察兵在搗鬼,雖然老隊長去龍牙當了教練,但這些精銳偵察兵的裝備與普通步兵並沒有什麼區別。本來這種任務是龍牙突擊隊的範疇,可惜現在這幫子還在精訓,只好讓偵察兵去搞定這項任務。
在山丘的另一邊,國軍漢口機場上一點燈火都沒有,倒不是他們的燈火管制非常靠譜,而是除了值班飛行員之外,大部分的機師都去武漢慶功去了。4月15日的空戰中,國軍憑藉先進的戰鬥機再下一城,53航空隊的周星際中隊長中彈,在洞庭湖上迫降,撈回來的時候臉色白得像個娘們。國軍將這兩架冒煙逃走的飛機判斷爲擊落,大肆慶祝這兩天6:0的戰果,中央社的報紙上,國軍擊落匪軍戰機三十餘架,史稱武漢大捷。
在充滿西洋情調的酒樓裡,白色邊花金繡桌布,純銀鎏金百合花紋餐盤,鮮花錦簇的桌上刀叉整整齊齊,潔白的緞面手絹竟都是金絲修邊,桌面上銀光閃閃,原來是那一盞巨大的吊燈,彷彿一朵巨大的百合花,似是水晶製成,晶瑩剔透,輕薄潤透,隨着燈光似有天使靈光閃爍,令人嘖嘖稱奇,殿陛之間,清揚的小提琴聲縈繞難去,婷婷女僕無不金髮碧眼。
高志航完全被這個宴會的現場給鎮住了,在東北空軍的時候,別說見過,就連聽都沒聽過。沒等他回過神來,一個高個子侍女就端過來一杯紅酒,柔聲道:“瑪歌1900。慢用。”
額……
他聽懂了1900,但真的不懂什麼是瑪歌。直到一個胖胖的軍官走過來,他纔像抓到一根救命稻草一樣。
“王幹事,這個是……”
胖子哈哈一笑:“這個可是1900年份的瑪歌!原裝的,可是夫人花了好長時間給咱準備的。”
“雖然聽不懂,但好像是很貴的東西。”
“夫人說了,像高隊長這樣的人才,就是喝瓊漿玉液都不貴啊!”
“夫人過獎。”
胖子扶着高志航坐下,馬匹拍得震天響:“高隊長那是人傑,擊落三架,空軍裡那是獨佔鰲頭!”
“王幹事謬讚,其實只有一架是確認墜落的,其他兩架都沒有打中要害。而且,我在想,那個飛行員爲什麼沒有丟掉炸彈。”
“估計一急忘了吧。”
“怎麼可能,對面那都是跟日本人拼過命的飛行員!我看到這些飛機都是飛出市區後才丟掉的炸彈。”
“你不是想說,他們是爲了不傷及無辜吧?”王幹事哈哈大笑。
高志航笑笑,他知道不用再說了,所謂夏蟲不可語冰,國民黨這幫高高在上把人民當螻蟻的貴族是不會體會到那種恐怖的。“我想去見見那位飛行員,瞭解赤匪的戰術,不知道王幹事能不能安排?”
胖子猶豫了一下:“行是行,不過今天你要發表獲勝感言。明天吧。”
高志航搖搖頭:“等不及了,早一點知道弟兄們就會少一點犧牲。”
王幹事笑笑:“好吧!晚會結束後會有一輛車在外面接你,斯蒂龐克牌的,夫人最喜歡的那種。”
高志航不置可否,只能報以微笑。宋美齡對空軍有多大方,他算是知道了冰山一角,不過他不知道的是,爲他們慶功的人還不止宋美齡,酒過三巡之後,很快一輛小推車將金字塔一樣的禮盒推了進來。
王幹事微笑着給飛行員們帶來孔二小姐的禮物,這孔二小姐就是當年在揚子江畔跟馮玉祥名謙搶吃刀魚的那個孔二小姐。孔二小姐出手,那自然是無比大方,大家都期待着禮盒,只見王幹事麻利的打開,拿出一個更精緻的小紅盒子,赫然是一塊手錶。
哇!
飛行員們驚歎一聲,那是江詩丹頓!
高志航眉頭一皺,心中暗道不好!
只見王幹事又拍拍手,廚師將一輛小推車送出,一時間飄香四溢,醉人心魄,出身好的飛行員馬上知道了,這是江浙名菜——醉雞。
一名飛行員驚道:“莫非是陳煮水師傅親自下廚?”
高志航心裡把孔二小姐罵了幾百遍,這簡直就是瘟神嘛!送表那是送鍾!這道名菜醉雞那不是詛咒大家墜機嗎!早些年飛機性能不穩定,總會有些莫名其妙的故障導致墜機,比如螺絲擰反啦,零件裝錯啦,忘記貼密封圈啥的,飛行員大多神經兮兮的,特別迷信(跟土匪類似)。孔二不知道這些梗,一道醉雞上來,飛行員們吃也不是不吃也不是。
“沒事沒事!”王幹事趕緊出來打圓場,“這是八道醉雞,八(不)醉雞,八醉雞啊!”
飛行員面面相覷,攝於孔二的壓力,還是動了筷子,反正都觸了黴頭,索性就不管了,該吃吃該喝喝,酒足飯飽就抱着“大洋馬”跳舞。歡場波波娃高志航是見識過的,十月革命之後,東北就流亡着大量的白俄,張宗昌把他們找來當僱傭兵,張作霖把他們找來當陪酒女,這在當時也算是一種時髦了。多說一句,流亡租借的張宗昌也有一個白俄老婆……
白俄妹子……你懂的,什麼叫大洋馬?濃眉大眼勾魂,金色長髮及腰,遠看成嶺側成峰,凹凸有致各不同,一雙修長美腿,鶴立雞羣,跟人高馬大,英俊帥氣的國軍飛行員簡直就是絕配。只要這些小夥子喜歡,是可以在晚會結束後把舞伴帶走的,白俄妹子雖說也是出來賣的,但也講點小義氣,如果她看得上你,願意吻你,那一夜的服務就是免費的。國軍這種制服誘惑,別說免費,倒貼那都是要上的!
一曲終了,高志航匆匆告別,而他的同僚們還在鶯歌燕舞,久久不願離去,這種晚會都是通宵達旦的與會者盡情的high,然後在晨曦中曲終人散。
汽車穿進昏黑的小巷,身後的繁華點點遠去,車燈照出些許光明,隱隱約約,伸向遠方。一城之隔,這邊已經是潮溼昏暗的監牢,狹窄的過道彎彎曲曲。
“只要你簽下自白書,投奔光明,馬上就有光明前程!”一名國民黨審訊官循循誘導。
雖然是監獄,但這個房間還算乾淨,飛行員無論在哪一方都是很珍貴的資源,國軍自然也很理解這一點。不過這位人民軍飛行員軟硬不吃,上級又特別交代要儘量爭取,讓他很是爲難。
高志航的突然出現略微緩解了一下這裡的氣氛,對方看見一個穿着皮夾克的人進來,一下子就明白是同行,傲慢的表情也收斂了不少。
高志航可以理解這種傲慢,因爲飛行員總是俯瞰大地的。
“高志航,8分隊,中尉隊長。”
“閻志揚,人民軍52航空聯隊,2大隊08小隊,07號長機飛行員。”
“既然我的軍銜比你高,看來夠資格跟你聊聊。”
閻志揚笑笑:“根據人民軍的紀律,我可以和你聊聊人生。”
高志航被這份幽默勾起了興趣,這什麼人啊,當了俘虜還敢開玩笑。“可以,你直到墜落也沒有丟掉炸彈,確實改變了很多人的人生。”
“是上級這麼命令的麼?”高志航追問道。
“人民軍以保護人民生命安全爲首要職責,炸彈絕不能丟到人民頭上,就算關着保險也不行!”
高志航沉默了一會兒,他其實已經明白,這場戰爭的結局已經註定,國民黨一絲一毫贏的機會都沒有!
“我覺得吧,咱可以聊點現實的問題。”高志航換了個話題,“好漢不吃眼前虧,兄弟不如先委屈一下,留得青山在不愁沒柴燒。”
“要我站到人民的對立面?”
“我只想讓你留着有用之身爲國家做更多的事情。中國死不起飛行員。”高志航已經是用一種英雄惜英雄的語氣勸說,他並不認爲自己能說動這個年輕人,只是讓他不要寫出什麼“殺了我一個,還有後來人。”的文字來。
“對啊!”軍官說道,“兄弟,生活多美好啊!只要你寫了自白書!馬上就可以跟高隊長去參加舞會!金髮碧眼的大洋馬,那是楊柳細腰,白花花的大美腿啊!”
高志航白了他一眼,罵道:“閻兄弟是這種人麼?要不自白書就算了,我先帶他去看看,好麼?”
軍官猶豫了一下,轉念一想,身邊這麼多人,也不怕你飛了天,也就一口答應下來。他已經在心中打好了腹稿,準備大肆吹噓一番。
“黨國的飛機,那是從美國盟友那裡原裝進口的!”軍官一路上口水橫飛,得意的說道,“霍克!你知道嗎?這是英文!就是鷹的意思。你想這得有多厲害!高速快,中速穩,低速靈活,一句話說完,通透!”
“我跟你說!這款飛機那是美國盟友自己用的,我們進口的那是改進型,美國軍隊都用不上!涼爾螢火之光,如何能比得過當空皓月!從現在開始,你每次擡頭看天,那都是我們的霍克式戰鬥機帶着三民主義的精神在飛翔……”
“飛翔……飛……”
“你看!流星啊!看流星一顆兩顆三顆四顆連成線,你們現在許願,那就是……”
“許你個遛遛(煞筆)!那是照明彈!”高志航一把將這口水橫飛的白癡推倒在座位數,搖下車窗,只見耀目白光在空中劃過,照明彈在降落傘下將整個機場照的如同白晝。
高志航心中一凜,完了!
機場上的飛機排的整整齊齊,除了幾架值班戰鬥機之外,都像士兵一樣列隊接受檢閱,而且他們確實是準備要接受蔣夫人的檢閱的。
人民軍自然不會客氣,戰鬥機魚貫而下,炸彈一顆接一顆的丟到機場上,兇猛的氣浪瞬間將飛機捲起,狠狠的砸到地上,玻璃、鋼線、零件碎得滿地都是。
燃燒的飛機和建築又成了最好的目標指示器,第二梯隊緊接着投彈,跑道盡頭的機羣也遭到厄運,人民軍飛行員的投彈高度不足200米,幾乎就是貼着地皮投彈,延時炸彈砸穿機體,將一切甩到空中,熾烈的黑索金裝藥,上千度的高溫將金屬鋁化爲岩漿,岩漿暴雨漫天飛舞,如同繁星般散落在天涯,將火焰了死神帶到每一個濺落的地方。
本來機場應該有完善的防空火力掩護,但國軍的警惕性實在是太低,加上人民軍從未襲擊過機場,也沒有夜間出動過,防空炮位上根本沒有人!第一批反擊炮彈打出去的時候,已經是十分鐘之後了,此時人民軍早就全部丟光了炸彈,掃射也掃射幾輪了,機場上的飛機殘骸火影重重,鋁水肆意流淌,燒的連骨架都看不出來了。
高志航悵然若失的走在燃燒的機體旁,他的座機也在列隊的戰機中,排在第一架,天黑能見度不好,最前面的幾架飛機沒有被徹底擊毀,那架viii-1號機仍然保持了基本的樣子,當然,如果忽略上面的彈孔的話。
“可惜了,如果消防隊沒有噴這麼多水,也許還能飛。”閻志揚有點幸災樂禍地說道。
可不是麼,水從彈孔和裂縫裡滲進電路,霍克式爲數不多的電路算是徹底完蛋了,包括髮動機啓動電機在內。
“那個……長官!”閻志揚勉強忍住了自己的笑容,“看起來,現在國民黨空軍只剩下三民主義精神在飛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