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楠生怔愣在那裡許久。
一個未出閣的少女,在這夜晚與他大談她的婚姻理念,還說什麼要給他生孩子,甚而要殺他的孩子……
當真是大膽而張狂。
這些的話聽來實在有些彆扭,但她此刻說出口,謝楠生卻又覺極是正常,甚至找不到話來反駁她。
兩個人,紅塵中的男女,各自心埋千千結,一個明知給不了承諾,偏不想放手;一個明知懸崖攔路,偏心懷僥倖……
其實都是一樣的人,有太多的計較,都不肯吃虧,不願去拿半生的光陰去賭那難料的未來,因而走到這個進退兩難之地。
謝楠生不知如何是好,只能說,“別耍小孩脾氣,時至今日,你以爲你還逃得掉?”
白清水心中不由得就是一跳,多少次她受他協迫,半推半就之下,最後妥協的總是她。行至今天這一步,已然是叫這人吃得死死的。他早就抓住了她的軟肋,一步步逼近她,以名譽來逼她。
或許初次被他抵在牆角時,便該鬧將開來,指不定落荒而逃的人會是他。
她只覺得可笑,一個口口聲聲說着喜愛自己的人,可以將她獨自一個丟在客棧裡離開;明知她醉酒,一轉身又命府裡的婆子罰她掃了一整日的庭院;撞上了她,轉身便走,彷彿多看一眼都是礙着了他……
這難道是一個人喜愛另一個人應有的反應?
……
謝楠生望着白清水的樣子,不知爲何竟覺有些害怕。
她的眼神倔強而冷漠,彷彿如是看透了他這個人,打定了主意要抽身離開。
“你……”謝楠生氣得咬牙,說出的話卻是委宛的,“你總得給我些時間……”
白清水的眼睛閃了一閃,將頭偏向一旁,“夜很深了,我掃了一整日院子,泛得很。少爺請回去吧,奴婢也要休息了。”
“我在你這裡再坐坐。”他說。
白清水擰眉,“方纔不是還說怕自己考不中狀元,眼下卻又要在我這裡坐什麼?你走吧,別到時候當真考不中狀元,又來賴我的不是!”
謝楠生一時叫她氣得不行,他都已經如此低聲下氣了,她竟還是不滿意。
眼見着她的眉頭越擰越深,看着他的眼裡分明有了兩分厭惡之意。他沒來由的覺得煩躁,卻又還是不敢輕舉妄動,有些猶豫的鬆開了手,走了兩步又回過頭來望她一眼,“那我走了?”
“你快走吧。”白清水催促道。
他有些訕訕的摸摸鼻子,行了出去。
才一跨出門坎,就聽得後頭砰一聲響,白清水已經將門關上了,上了栓。他就行至窗口來,就見她亦已行過來,將窗戶也關上了,又是噠的上了栓。
他氣腦的一腳踢在牆上,卻猛聽一個聲音道,“少爺,這樣晚了,您怎在此?”
謝楠生一回頭,便見紅櫻打着一隻燈籠從迴廊那頭行了過來。
謝楠生微微一怔,旋即便道,“你來得正好,我過來問問你,上回宮裡貴妃娘娘賞我的那套青玉毫筆你給放在哪裡去了?”
紅櫻微微皺眉,“少爺要找筆,爲
何不遣福泉來就是了,非得您自己來跑一趟……”
當即便跟在謝楠生身後,出了這院子,行至垂花月門下,猛的回頭,望着白清水那張緊閉的房門,眼睛閃了一閃,到底是快步跟上了謝楠生的步伐。
白清水在房裡長出一口氣,自去沐浴洗漱畢了,擦着溼搭搭的頭髮想心事。
時至今日,已是當真不知如何是好,尤其是早上遇着白氏時她所言,到底是何意,難道竟當真得躲在這謝府不出門,只爲躲避她那沒良心的爹的正房太太的的追殺?
若果真如此,她那孃親白氏豈非也與一個富道人家的姨娘無異?生個女兒還得四處躲着,這過得叫什麼日子?
難道竟是一場輪迴,在她娘身上上演過的事,又要在她身上重演一回。以她觀那紅櫻的性子、樑如玉的性子、林萬青的性子,哪個是個善茬?若是當真如了謝楠生的願,將來自己的下場,只怕是連她娘也不如……
也不知她娘眼下是不是安全的,她是躲在這謝府可以安枕,留她獨自一個在家中,誰知那狠心的大宅婦人會用些什麼手段去對付她?
若真依她娘所言,她豈非竟還要在這謝府一直做丫環做下去?
昨日便該依了康宗巖之言,由得他幫她贖了身才好,好歹他對他還有些歉意在。只是謝楠生開口便要五千兩,康宗巖只怕也拿不出五千兩銀來……
她這般胡亂想着,竟是也眼皮開始打架,到底是沉沉睡了過去。
直待第二日醒來,草草洗漱畢了,忙出得門來去服侍謝念生起牀洗漱、用早飯諸事。待將他送上了學堂,方又折還回來,整理他的內務。
如此到了下午時分,卻又有人來傳信,竟說是後門處有人找她。
一行至後門,便見白氏立在門外的一顆泡桐樹下,一見到她,頻頻朝她招手。
白清水急行上去,未及開口,白氏已經說道,“娘怕你胡思亂想,因而一定要再來囑咐你。昨日娘說的話你斷不要忘了,若是有人問起你姓甚名誰,你便儘管說你只是謝府的一個丫頭便可。可記住了?”
“娘。”白清水急道,“到底是怎麼回事,你需得跟我說清楚。”
“就是昨日娘同你說過的事,你那死鬼爹的正房太太是個厲害角色,總之不能叫她知道有你的存在便是了。”
“我躲在謝府自是安穩,但將您一個人丟在家裡,叫我如何放心?”
“孃的安危你不用擔心,她若是想除我,早年我便沒命了,哪能活到今日。娘不能在這裡呆太久,若是呆太久只怕要叫他們察覺,你且放寬心,好生在謝府呆着便是了。”
白清水聽她如此言,到底是點了點頭,“那娘您要小心些。”
白氏應允而去,一時白清水自鬱郁折回了謝府。心中暗忖,不料自己竟是一個這樣上不得檯面的身份,與那謝楠生的天之嬌子般的身份更是格格不入,什麼“一心一意”,簡直當得是癡人說夢。
今生要擺脫這命運,看來還是唯得靠着自己了。
如此一路想着,就回了鬥墨軒裡,才一入院,便叫巧蓮一把揪住了手,急道
,“哎喲青水,你可算是回來了,出了大事了……”
白清水皺皺眉,問道,“出什麼大事了?”
巧蓮拉着她一路往內院跑,一邊急道,“不知道是誰,將你與夫人被綁架之事給傳了出去,竟還還說夫人被那幫歹人毀了貞節,眼下老爺正在審問,說是想將夫人送到廟裡去……”
“你說什麼?”白清水忍不住想尖叫,“這是什麼人說的?”
“我也不知道。”巧蓮跑得氣喘吁吁,“夜心姐姐說那日被綁的人還有你,所以叫我來找你,希望你能出面替夫人說句話,以證明夫人的清白。”
白清水凝着眉,潛意識裡便覺不妙。
此事只怕是有心人在背後操縱,謝夫人此番,只怕是翻不了身。
一時兩人奔至謝老爺謝夫人所在的廳堂裡,只見外頭三三兩兩的下人,或立在檐下,或在院中,側耳偷聽,不時又有婆子喝斥不準偷聽。
白清水在門外站了半晌,耳聽得二姨娘的聲音傳來,“……外頭的人傳得有鼻子有眼,說姐姐你已經被那幫歹徒毀了清白的身子。我可憐的姐姐,叫你受了委屈,都是楚氏那賤婢,她自己當年行爲不檢,我們謝府好心留她一條賤命,她竟反恩將仇報,命人毀了姐姐的清白,她那分明是要報復我們啊,老爺,這可如何是好……”
白清水的眉頭就擰得愈深了,只覺這二姨娘所言,無疑是火上添油,分明是想將謝夫人毀了貞節之事給坐實。
眼見着廳內跪了兩人,一個是謝夫人,另一個卻是謝楠生,高昂着頭,望着廳前的謝老爺。
只聽謝老爺頗是無奈道,“而今事已至此,你又無法自證清白,謝府畢竟是義陽的名門望族,此事於我謝家的顏面,着實有損,你我夫妻多年,我實不忍苛責你。你索性收拾收拾,去青雲寺裡住下吧。”
這些富貴人家裡,據說都有一個慣例,但凡家中若是出了品行有缺的女眷,都會送去寺廟裡修身養性,若能在佛前真心懺悔己過,便再接回家中來。
但謝夫人如此一頂不潔的帽子被扣了下來,如何能是修身養性那般簡單的事?她不過三十出頭的年紀,難道這餘生便只能常伴青燈禮佛了,當真再回不了家?
謝夫人的身子晃了一晃,顯然是不可置信,望着謝老爺,聲音都有些發顫了,“老爺因爲這莫需有的罪名,竟然要將我送到廟裡去?”
“空穴來風,未必無因啊姐姐。”坐在謝老爺側首的二姨娘面上一臉悽色,難過道,“老爺啊,如此當真是難爲姐姐了……”
“爹!”謝楠生就重重朝謝老爺磕了一個頭,擲地有聲道,“此事分明是有人在背後搗鬼,只怕是想借以敗壞孃親的名聲,好取而代之。爹在朝爲官,難道竟如此拙劣的把戲也看不出來?”
坐在椅上的二姨娘驀然變色,急道,“三少爺此話是什麼意思?難道你竟是想說此事是我在背後指使?老爺,你需得爲妾身做主啊……”
“我方纔的話裡,有哪一詞,哪一句指了是二姨娘指使?”謝楠生冷笑,“倒是二姨娘如此急切的承認,莫不是當真心裡有鬼罷?”
(本章完)